第538章 夜下低语（下）

        “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去找忆瑶……”萧天也感觉今晚好像说多了，转身一个人先行离开。
而苏佳则是留在原处，像母亲一般安慰照顾着赵成安，一边轻抚着对方的肩膀，一边低声细语。
“讲真的，你萧伯伯今天的话，是有点过分了……”苏佳和萧天的态度不同，在赵成安面前，语气温柔道，“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安安你今天说的，有些刺激到他了……”
“呜……呜……”第一次被萧天如此严厉斥责，年仅十五岁的赵成安，竟是莫名留下了眼泪。
苏佳也是不忍看着赵成安伤心的样子，继续安慰道：“每个人都会经历人格的成长，我还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同样也被斥责过，甚至比你哭的还惨……你萧伯伯话说得是难听了，但他都是为了你好，就像我昨天跟你讲的，往往那些对你道出逆耳之言的人，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
“额……”赵成安强忍着泪水，萧天这一巴掌，算是把自己给打醒了——当然，正如苏佳说的，赵成安并没有责怪对方，他也知道萧伯伯是为了自己好，只是以自己现在的人生经历，还不能完全理解萧天所说的一切。
苏佳仿佛看出赵成安悲伤的眼神中，透露出的一丝疑虑，遂不禁微微一笑：“安安，愿不愿意跟苏阿姨去个安静的地方，我给你讲一些故事……”
“故……故事？”赵成安轻抚着脸，不禁瞥问道，“是……什么故事……”
“有关阿天的，曾经的故事……”苏佳缓缓转身，随后默默说道，“这里太凉了，我们换个地方……”
说完，苏佳往客栈绕后的巷道走去，而赵成安也没有多想，紧紧跟在苏佳的后面……
巷道深侧，苏佳将赵成安带到一个宽敞的石凳处，二人坐在凳子上，抬头仰望着明月，吹着凉凉的风，这样的感觉十分让人惬意。
“这个地方不错吧？”苏佳笑望着赵成安道，“非常适合亲人朋友在此谈心……”
“亲人？……”赵成安疑虑一声。
“怎么，不想把苏阿姨当成亲人吗？”苏佳微微一笑，露出平日里鲜有的温柔表情。
“不、不是……”赵成安尴尬地脸红一阵，随后乖乖坐在一旁，说回正题道，“苏阿姨刚才说，要跟我讲有关萧伯伯过去的故事……”
“啊……”苏佳轻轻呢喃一声，随后坐下缓缓说道，“我知道，安安你刚才因为你父亲的死，对当年见死不救的朱元璋恨之入骨，这样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毕竟十五年前的汴梁之战，是我们这些叔叔阿姨最心痛的回忆……”
“那你们当年，就知道这件事情的内幕了吗？”赵成安继续问道，“我父亲战死‘鬼门崖’，是因为朱元璋的见死不救……”
“是的，而且我们也恨过他……”苏佳回忆着往事说道，“可当年战事荒乱，疆场九死一生，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把私人的恩怨压抑在心里……”
“当年我是可以理解了，可是现在呢？……”赵成安提声道，“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难道我父亲当年的死，身为皇帝的朱元璋，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也许没有吧……”苏佳叹息说道，“能成为天下的君主，必然有铁血不移的野心和手段，这些并非是我们这些江湖游士所能拥有的……”
“可是……可是……”赵成安依旧忿忿不平道，“死去的可是我父亲，就算换做是我，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他！苏阿姨，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可假如当年被他害死的，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又会作何选择呢？——”
苏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杀人偿命，难道这不是你们心中所想的吗……倘若当初是你们的亲人死了，你们还会这样，为他这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卖命吗？——”赵成安愈加激动道，“你们虽然经历过世事，但是也并不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不能！”
苏佳瞥眼望着赵成安的神情，沉默了许久，随后冷声低语道：“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什么……这么认为的？……”赵成安看着苏佳异样的表情，语气稍稍一变。
苏佳又沉默一会儿，眼神凝眉稍稍一动，随后言语复杂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赵成安仿佛预感到什么悲伤的事故，收敛激动的情绪，重新坐了下来。
苏佳轻轻闭上眼睛，沉苦思绪道：“当年战争结束后，回到了萧家山庄……阿天的母亲，也就是我婆婆，死在了朱元璋的手上……”
听到这件事，赵成安的眼神顿时惊愕，眼神颤巍道：“你说……什么……”
苏佳微微抬起头，饱含悲伤的语气，慢慢睁眼说道：“朱元璋为了削藩废教，战争结束后挥师萧家山庄，阿天的母亲就死在了那场意外中，当着我和阿天的面……”
“朱元璋杀死了……萧伯伯的娘亲……”赵成安依然无法相信，惊愕许久后，不禁提声反问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萧伯伯他……不恨对方吗？”
“恨，当然恨……”苏佳继续悲苦道，“虽然说，当年婆婆的死是意外，但也都因朱元璋而起，阿天发誓与他不共戴天，终生不再出山与其相见……”
“就……这样了吗？”赵成安依然不解道，“那可是萧伯伯的杀亲仇人啊，他为什么不报仇呢？凭萧伯伯的本事，就算是千军万马，也无法阻挡他吧……”
“因为他是开国皇帝，拯救天下的大英雄……”苏佳语气复杂道，“中原百姓才刚遭遇一场战争涂炭，正是需要安息民生的时候，阿天他为了天下大义，绝对不会做弑君这样的举动……”
“就……只有这样吗？”赵成安眼神踌躇一句。
“还有一点……”苏佳说着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件兵符碎片，继续慢慢说道，“朱元璋平定天下，其中没少有武林宗门的从中帮忙，他深知江湖门派之于天下大势的影响，所以成为皇帝之后，一直想要管制监押武林的势力……北伐战争时，朱元璋对阿天他们这些江湖子弟深得敬重，再加上对阿天母亲殒命的一点‘愧疚’，将象征着号令武林的兵符分为四份，分别交予了我，阿天，唐战大哥和菁妹四人……”
“武林……兵符？”赵成安望着苏佳手里的兵符，不由惊异道。
“当四份兵符集齐合一时，便能号召武林群雄，左右天下大势……”苏佳表情郑重道，“正因为朱元璋还信任我们的能力，所以把兵符的四块碎片交予我们，欲借我们之手，管制武林势力，方得天下太平……”
“意思是……萧伯伯苏阿姨你们，也背负着皇命，以兵符维护武林秩序是吗……”赵成安仿佛明白了什么，疑问的语气渐渐平缓。
“没错……”苏佳两眼深沉道，“也就是说，我和你萧伯伯他们，身上都背负着中原安定的使命——朱元璋以君制民，而我们则秩序武林，彼此相互牵制，方得天下太平……”
“所以说，萧伯伯一直担负着维护和平的使命……”赵成那继续呢喃一句。
“对，正是因为如此，明知朱元璋是自己的仇人，他也必须把这份仇恨永远压抑在心里……”苏佳语气沉重道，“为了背负责任，永远将私仇恩怨隐埋……”
“萧伯伯……”听完苏佳说的这些，赵成安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也终于明白萧天刚才训斥自己时，是抱着怎样一种压抑痛苦的心态，说出令人沉思的话语……
……
“跟仇恨比起来，人真正应该挂念于心的，是责任！——”
……
就是这句话，仿佛烙印一般，深深刻在赵成安的心底……
“哈，今晚跟你说了这些，好像有点太沉重了……”苏佳望着赵成安迷茫的表情，微微一笑安慰道，“抱歉了，因为我在阿天面前，从来不愿提起这些，怕让他伤心难过……而且想起婆婆的死，不只是他难过，我也很难过……”
苏佳说到这里，眼角也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泪光。
“苏阿姨……”赵成安在一旁沉思了良久，神态和表情跟最开始的情绪激动完全不同，仿佛小孩子反省认错一般，低声一句道，“我刚才说那些话，是不是……太幼稚了……就像萧伯伯说的，我跟我父亲差太远了，在做人这方面……”
苏佳听了，不觉一笑，随后温柔说道：“傻瓜，想那么多干嘛？你萧伯伯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你还小，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人生起起伏伏，可能对这些东西，感触还不是很深……但人总有一天会经历千千万万的波折，也许等真到了那一天，你就会明白的……”
赵成安听着略有感悟，不过想起自己和父亲的比较，赵成安又不禁问道：“对了苏阿姨，我能问你个事吗？”
“嗯，什么事？”苏佳耐心笑道。
“萧伯伯训斥我时，说我跟我父亲差远了……”赵成安略显害羞道，“虽然知道一些我父亲的事迹，但世人都夸我父亲是大英雄……我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也像萧伯伯苏阿姨你们一样，能够为了天下大义，把儿女私情放到一边吗？”
“你父亲啊……”提起赵成安死去的父亲赵子川，苏佳的眼神再次深沉，默默低语道，“真要说起来，在责任和感情这方面，你父亲比我们都强多了……”
“诶，真的吗？”赵成安听到这里，不禁好奇道。
“啊……”苏佳重新回忆着往事，抬头望着明月，表情苦思道，“老实说，在汴梁之战前，我们就有跟杀死你母亲的仇人有交手的机会……那个人是蒙元的名将兀良托多，也是你们赵家的世仇，从你父亲继承家族遗志的那一刻起，你父亲就发誓要亲手杀了这个人——”
“真的吗？那那次交手的战况，到底是怎样的……”赵成安继续问道。
苏佳继续说道：“虽然那一战，你母亲当时还活着，但兀良托多在此之前，也杀死了你父亲的大哥，也就是你大伯，所以你父亲做梦都想要亲手血刃这个仇人……”
“那结果呢？”赵成安迫不及待问道。
苏佳缓了缓神，忽而凝声说道：“当时发生了点小状况……众人皆知你父亲报仇心切，怕你父亲因家仇冲动上头，贻误战事，所以那一战我们一致选择让你父亲不出战，而是守在军营，由我们亲赴战场替你大伯报仇……”
“诶？我父亲居然被责以守军……”赵成安听到这里，表情不由惊异，“那结果呢，我父亲答应了吗？”
“你说呢？军令不得不从……”苏佳苦笑着说道，“但是让人意外的是，你父亲手下的亲将不服，他却主动站出来严守军令，并责罚自己的下属……没错，面对弑亲之仇，你父亲为了大局，选择压抑自己心中的仇恨，而没有莽撞行事，就这点来说，我们当时都很佩服你父亲！”
赵成安听到这里，仿佛明白了什么，默默低语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我父亲居然深明大义，选择把私仇恩怨放在脑后……没错，我确实不如我父亲，萧伯伯说的是对的……”
苏佳说着说着，有些触景伤感，想着今晚似乎说了很多有关过去伤心的往事，遂起身微笑道：“今天晚上讲了这么多，就先讲到这里了，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有关你父母过去的事……安安，时间不早了，先回客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一起去找忆瑶呢……”
“好……”赵成安没有异议，低声答应一句，遂慢慢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然而，赵成安的心情并没有平静，虽然对自己父亲的过去略有感触，可心中仍旧有一丝未解的疑惑。
“苏阿姨跟我说了这么多，听起来确实让人感触，可冷彧之前却说我父亲的死，和萧苏夫妇脱不了关系……”赵成安眉头凝紧，内心纠结道，“他们双方，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呢？到现在为止，我还不能完全确信，苏阿姨说的这些就是事实……不行，我得找机会，亲自确认这一切背后的真假才可以——”
想不到受冷彧蛊惑后的赵成安，居然没有完全尽信苏佳刚才所讲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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