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回

    神魔大战之后，神界入主九重天。魔界被赶往九幽不毛之地，地域贫寒，灾难四起，于是群魔内斗，后分散于三界之中。魔踪迹难寻，世间少有记载。而魔域，即为群魔聚集之处。
    魔族有两种人。
    一种乃是先天魔族，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存于时间。善于鼓动人心恶念，以怨气为食，不死不灭，力竭而退。自混沌初开，便遭天道围剿。
    而另一种乃是后天成魔。犯恶行的堕天、修行中生恶念的入魔者或者是本来就修魔道的修行者。
    白晶晶属于第一种。她自打造化而出，就一直在世间流连。
    大多数世人以为那九幽不毛之地才是他们的住处，却不知那地方荒凉贫苦，根本不适合生存。后来受到内乱，更是四分五裂。魔族人对同类总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因此形成魔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三界缝隙中生存，让一个庞大且强大的种族，生出了不甘心。
    昼煞逝去那一天，魔族长老看着一颗古老的红宝石出神。魔族能来的，全都聚集在一处魔域临时修建的大殿里，屏声静气地看着老者。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亮出了那颗血红的宝石，用着暗哑的嗓音说道：“魔尊昼煞已故，可象征着魔尊力量的红宝石犹在。”
    年轻一辈的人不懂，可老一辈的人都不免吃惊。
    “万年前，曾有一个预言。说万年后，会有一个魔种横空出世，他天赋秉异，拥有带着全魔族复兴的能力。倘若真有这种人，魔族之王就会将毕生的修为通通渡给他。诸位，红宝石还亮着，这颗红宝石甚至比以前更加夺目。我们的新一任魔王终于出现了！”
    大殿内所有人都在小声议论，难以掩饰的喜悦终于在魔族内蔓延开了。
    “可是，魔王大人被关押在五指山地宫内。五指山地宫又在哪里？”
    魔族长老沉思片刻，下令要全魔族的人都去寻找。五百年后，孙悟空出了五指山的消息惊动了魔族。魔族长老才发现，只有这个孙悟空，最最可能。
    白晶晶是魔修，且年轻，没有复兴种族的热血万丈。但她依靠着魔族，也喜欢魔族。比起其他三族那许多道貌岸然的小人，她反而更喜欢这里。世上多得是仙人妖魔，以正邪二字轻易划分，本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白晶晶恰好以一具白骨成精，人人都当她是妖怪，再不济也是鬼，殊不知这体内早就不是那个懦弱的凡人魂魄了。就连传言中无所不知的如来都没有东西发现端倪。
    白晶晶不怕神仙，她怕的仅仅只是所谓正邪二字而已。
    孙悟空的威压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赶紧伏在了地上：“请您息怒。”
    魔族之人从不轻易下跪，单膝跪君王，双膝跪父母。不管见什么人，都是端端正正的站着。最多是一个点头，全当是见面礼仪了。
    孙悟空在五指山中知道自己和魔族有着这样的瓜葛以后，只觉得更加可笑。曾经他想长生，于是他修了佛法，后来为了掩盖自己的痕迹，他又去修了道法，而现在，却又有一种声音来告诉他，你应该参与魔修。因为你本身就是魔种。
    白晶晶出现的那一刻，孙悟空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担心从不多余。魔族势力大不如前，虽然不敢光明正大来找他，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回去告诉他们，昼煞赠我修为，并未说我是什么魔王。预言多了去了，万年前还有人说我活不过五百岁呢。”孙悟空嗤笑，将威压收了起来。
    “观音已经察觉了我的不对劲，我以后不会再经常来了。”白晶晶站起身，感觉有点脱力，端端正正地站好，认认真真地看着孙悟空：“我百日来一直跟着你，你都不肯给一个肯定回复。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孙悟空对于这种问问题的方式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静等着白晶晶开口。
    “第一个问题，你为如来办事，为的什么？假如你忠于极乐，那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你从未和极乐提过一言一语，为什么？”
    白骨精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毕竟孙悟空竟然为佛祖办事情，让很多魔族都想不通。何必呢？一方面不敢全然相信，一方面抱有期待，白晶晶就是代表全魔族前来试探弄清真相的人。
    在被抓去见菩萨的时候，白晶晶一度地在心里想，昼煞终究是错看了人。可结果却也并非如她所料。
    “我从不为别人办事。”
    白晶晶的眉心皱了一下，她虽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却从来没有看透过孙悟空。孙悟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还是懒懒的，眼神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波澜。
    “第二个问题。五指山地宫坍塌的那一日，里面关押的所有生灵都死了，魔族关押在内三百余人，你出来那一日已经没有任何气息。魔族长老想问你，究竟真相如何？”
    “你们以为呢”
    孙悟空的笑拢了起来，白晶晶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忘川河。隐忍之下闪动的光，让她忽然就有些唏嘘。
    忘川奈何，数不尽的孤魂野鬼，数不尽的奈何。
    “你……为什么你拥有了昼煞大王的力量为什么还要伤害那些人？”白晶晶不可置信，望着那对幽深的眸子，竟然有些打结巴。
    孙悟空居高临下，始终任由她打量。反正他什么也不怕，误解也好，敌对也好，他从来不怕。
    “白晶晶。”孙悟空迟疑着念出这个名字，确定没有错，才继续说：“有些事情，绝不像表面上看着的那样简单。”
    白晶晶被噎得说不出话，望着孙悟空面无表情的脸，只感觉更加不解。
    “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不至于伤害那些人。可是，孙悟空，你堂堂齐天大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为什么要在如来手中办事，你以为他不会发现你魔种的事情吗？倘若你出山那日，真不是你所为，那便是如来在背后使力。有时候我也很佩服你，你明明不拘于小节，却能忍受天庭刻板的天条戒律，又能忍受极乐的苦行，你的体内……”
    究竟是不是住了两个人？
    白晶晶陡然住了嘴。
    孙悟空懒懒地笑看着她，“你方才有些像一个人。”
    白晶晶变幻之术学得出神入化，若不是孙悟空火眼金睛，也很难看破她时常伴随着自己的变幻术。有时候，与她对话者想着什么人，她总是能变成那个模样。这种独到的天赋，白晶晶也很难把控。
    白晶晶的脸色不太好看，先是呼吸骤然一停，脸憋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要生气：“你实在烦人！”
    星辰慢慢褪去，黎明又要来了。白晶晶看了一眼天空上偌大的穹顶，无奈叹息：“我已经暴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找你。但是我留下了后手，不管你领不领请，魔界始终会向你伸出手。你纵然厉害，可到底是孤立无援。”
    话罢，白晶晶便消失在夜色中。
    孤立无援。
    孙悟空默念着四个字，心口忽然一悸。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觉得自己有时候也需要怜悯。这四个字轻轻巧巧，就让他的心头忽然漫上一种心酸。
    回了破庙，孙悟空继续靠着柱子养神。
    只有他知道，五指山地宫坍塌的那一日意味着什么。那些在地宫黑暗里面尽情疯狂的妖魔，听见他说这里要塌了，迅速集结为一个结界还可以逃脱的时候。那些人竟然平淡地笑了。
    “塌了？终于要塌了。”
    兴许凌迟真的很熬人，受够了折磨，那些人竟然坦然接受着解脱。
    “若不是大王在这里，我冥罗早就想把这地方炸了。如来碍于修为不敢杀我们，如今居然要使个借刀杀人的办法，呵呵。”昔日的追随者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忽然显得魁梧奇伟，他看着孙悟空，笑了：“你走你的，不必理会我们。”
    那一瞬间，所有妖魔都齐刷刷地站起身，看着他，眼神反常的坚定。孙悟空想起昼煞临死前的嘱咐，原来不必他动手，这群妖魔早就心有灵犀，会选择同一个归属。
    山崩地裂，千万道佛光一起闪现。尘埃落定，孙悟空单膝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那远处站着的玄奘只觉得壮观震撼，合掌念了声佛，不知道那壮观之下是生命最后的绚烂。
    却只有孙悟空知道，这五指山最后存在的时光里，不止是湮灭，还有齐齐爆发的一种不屈和情义。
    原来魔也会有情。
    孙悟空忽然睁开眼，破庙始终安静，只是东方渐白，将他忽然惊醒。
    从前从前，他本来也不是孤立无援。
    篝火熄了，黎明又要来了，猪八戒睡梦中感觉冷，一下又醒了。惺忪着坐起身看着一夜未眠的孙悟空，开嗓子似地说道：“怎么这么早起了？”看了看天色，又自己嘟囔，“明年还早哩。”
    眼睛看清了，见孙悟空面目表情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左右看了看，见沙僧玄奘还在睡觉，方心虚地躺了回去，就着地席一滚，背对着孙悟空。
    四周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孙悟空觉得累了，安安心心地进入了打坐状态。
    八戒装睡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
    说来也奇怪，他好色没有错，却也对某些味道很敏锐。比如哪里有人烟，哪里有斋饭，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再比如，女人味。
    八戒咽了咽口水，说起这个，就很奇怪。世间女子千千万，却总有着一种味道，这种味道不尽相同，却总归为一类。例如人有人气，仙有仙气。
    虽然空气中那味道已经很淡薄，猪八戒还是捕捉到了，仔细琢磨思考了一下，很快就露出了恍然的微笑。
    白骨精，三打白骨精。哎呦，还没死。
    越想越激动，竟然觉得不久前自己的计划确切可行，如此反复幻想，终于觉得够了，便安心地继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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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