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败家

    年尾将近，时节已是腊月。王畿较他国相对和平稳定，若是往年，以王室为中心，年头岁尾的祭祖祭腊各种仪式活动——即源自殷商的春节前身，已热热闹闹地开始，丰富多彩、层出不穷。
    可今年不同，因王后丧期未过，王畿仍是一片寡淡萧瑟、冷冷清清，各种娱乐、喧闹的活动被禁止，吊孝的白幡依旧晃晃荡荡，四处飘舞。
    为掩饰身份行迹，钟离春淡施脂粉，已换回平常女装。
    店铺到是正常做买卖。前方，一家包子铺包子刚出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众人纷纷聚拢购买。
    钟离春牵着马，正要过去，忽然几声欢乐的叫唤清脆、热情地响起。
    “师姐！阿春师姐！”小召叽叽喳喳，欢喜地跑过来。
    “啊？真是师姐啊！你眼睛可真尖……师姐，是我们啊！”楚南提着个鸽子笼，一道紧随而至。
    钟离春也开心地迎过去。“哈哈，是你们啊，太棒啦！你们怎么出来啦？师父还好吗？”
    “挺好的。咱们弄回来的药挺管用。召叔本想等张仪回去，关一个月禁闭，打五十大板，因为这事，现已决定酌情减半。呵呵。”楚南笑道。
    意外相遇，三人欢天喜地。不用说，师姐请客！
    钟离春买了一大草袋的鲜肉包子，找了个避风向阳的暖和墙角，三人一道津津有味吃肉包。
    “墨玉姐姐家里死了人，师父怕她难过、忙不过来。让咱们守在这里一个月，等消息、帮忙。”楚南边忙着吃包子，边解释道。
    “哦？师父在哪儿？”
    “本来在这里。前几天得到邓陵巨子消息，突然去了秦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师父说一个月后若是没啥事，让咱们自行回鬼谷。”
    小召先埋头啃完一个包子，迫不及待的插嘴。
    “阿春姐姐，你找到孙师兄了吗？张仪师兄和我爹说，是他骗你说孙师兄快死了，你才出谷的。”
    “啊？有这等事？这个神经病、乌鸦嘴，呸呸呸……”钟离春晦气地挥挥手。
    小召呈上一个包子，讨好地继续凑得近一点。
    “姐姐，孙师兄在魏国呢，听说大梁过腊月、迎新年相当地热闹啊，燃爆竹、耍狮子、舞龙、跑旱船……各种稀罕好玩的事情！而且，再过三天，是我十三岁生日，活了这么大岁数，我还没去过什么大城市呢。好姐姐，你带我去大梁玩玩好不好？我一定非常识相，绝不妨碍你们。”
    楚南龇着牙，忍不住了。“喂，丫头，师父让咱们守在这里，你瞎动什么脑筋？”
    “有你就够啦。你不是暗恋墨玉吗？我走了你岂不更加方便？省得咱们互相厌烦、天天吵架。”
    “你……”楚南气恼地别过脸去。
    钟离春接过小召呈上的包子。“小召，听话，别去了。姐姐不仅要找孙师兄，还有其他要紧事，怕没法照顾你。”
    小召顿时愁云满面，难过得扁嘴哭。“姐姐，我不想在这个地方过生日！这里天天喊魂办丧，像个鬼城，我害怕！你带上我吧，我能照顾自己。从前，孙师兄、庞师兄都对我特别好，特别喜欢我，以前每次下山都给我带礼物。你也让我去看看他们吧！”
    “瞎扯，不过想去大城市游逛，想出大堆理由。”楚南不屑道。
    小召不理他，继续扯着钟离春的袖子恳求。
    “姐姐，就去几天，你要有事，可以托驿馆的人送我回来。我会骑马，功夫虽然不高，可自卫绰绰有余，自己也能回来。哦，对了，你不是不喜欢庞师兄吗？可是我打小的时候，庞师兄挺关照我，咱们关系挺不错的呢！若有什么话你不愿意和庞师兄说，我可以帮你说、帮你问的啊……”
    小召可怜巴巴，恳切期待地仰望着钟离春。钟离春摸摸她冻红的小脸，抹去她迸出来的一小滴眼泪。
    “倒是有理……”
    “姐姐，带我去吧。过完生日我就回来，绝不添麻烦！”
    “嗯……好吧。”
    “啊！真的？太幸福了！谢谢姐姐！”小召兴奋得尖起嗓门喳喳叫。
    楚南鄙视地白了她一眼，继续大嚼肉包。
    可惜，古代通讯并不发达。
    若不然，得知同门聚集在此，张仪同学一定闻风而至，向各位同学贷款，即借钱。
    就在三人大快朵颐、热闹聚餐之际，距离洛邑二十里外的乡下，张仪已修炼成一个熟练的手工艺人，满面黑灰，首如飞蓬，围着一件油腻破烂的围裙，挥动大铁铲，不断地搅拌面前的一口大铜锅。
    一旁是几名帮手——苏厉负责将破砖瓦用石碾压碎、苏代负责将大团的魁麻在石臼中捣烂。
    苏秦的老婆粗服乱发，则将大把的槐树树籽、碎瓦粉末、魁麻捣成的纤维团不时地扔进冒着白气的铜锅。
    简陋破败的小作坊里，四人灰头土脸，黑汗如雨，热火朝天，一派日以继夜、勤扒苦做的景象。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要从七天前，张仪埋伏在嵩山南麓的沙漠边，窥见墨玉顺利回程后开始。
    洛邑，东南方向。
    张仪按照墨玉的描述一路寻访。果然不出所料，很快被一个轰轰烈烈、耸人听闻、破釜沉舟的败家子故事吸引。
    越是往前走，越传得沸沸扬扬、离奇古怪，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天寒地冻，田野萧疏。官道边的小茶棚，一大壶开水正煮得嘟嘟响，北风咵咵地拍打着门外的厚布帘，歇脚的人们喝茶取暖，闲得无聊，再次一惊一乍地讲开。
    两个杵着锄头把的老农尤其激动。
    “邻村的老苏家，这次算是彻底完蛋、倒了血霉了！家门不幸，一时糊涂，多生下一个多余的人。”
    “就是啊！老苏一辈子老实巴交，累死地头，才经营下这几十亩的私田。这下倒好，一辈子的心血全打了水漂！”
    张仪龇着牙，惊讶地凑近点。“老伯，为何是一辈子的心血？”
    老农瞧瞧他，继续义愤填膺地讲述。
    “你是外乡人不知道，咱们这儿出了个叫苏小三儿……哦，叫苏秦的傻逼，田不种，老婆不碰。据说异想天开，游说周天子，结果借贷无数，在洛邑游手好闲一个多月，耗尽钱财，被人家赶了回来。谁知这白眼狼不仅不死心，反而变本加厉，闹着要分家、要休妻。”
    “哦？”
    “分家倒也罢了。谁知儿买爷田不心疼，他转眼将分得的全部家产变卖干净。他卖自己的也罢。不知怎么的，他竟更是凭借一张巧嘴，说有什么大人物是自己的熟人。忽悠得他大哥、二哥头脑发热，一并将全家田产、房契抵押给了领主，换了一大笔钱财，助他远行求官。”
    另一老农再次回忆苏秦仪态万方、威武出发的情景，嘲讽地笑笑，接着补充。
    “这狗日的，倾家荡产打肿脸充胖子，又是买仆人、又是买貂皮、金银首饰、高头大马，派头大了去了！你说就是个和咱们一样出身的泥腿子，楞是治得龙飞凤舞，假扮公子王孙。”
    “不过，苏秦这么做也有道理，说不定他还真能……”张仪思忖着。
    “真能放屁！”老农截口否决，使劲一顿铁锹。“他家还欠着公田的租子！他老娘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当场气厥在地，差点一命呜呼。他家本就已负债累累，谁也不敢接济他们。为了给半死的老娘、早产的二嫂治病，他大哥只得继续跪求领主以田抵债、高息预支救命钱。这一下，等不到他回来，不仅田产要归公，怕是连房子都保不住，大冬天的，全家露宿荒野，饿死没人埋……”
    “我靠！”
    张仪听得瞪眼龇牙，打听过住址，跑了出去。
    东周时代，商鞅变法，“废井田，开阡陌”，确立土地私有，促进了秦国经济的繁荣。而在周王室所在的洛邑王畿，仍保留着西周时代的等级制、井田制。
    城市中与近郊的劳动者称为“国人”，耕种井田，包括公田、私田。国人不负担租赋，只承担军赋和兵役。
    乡间的劳动者称为“野人”，地位比集体耕种公田的奴隶略高，但仍没有任何权利，只有给领主耕种井田，即公田，和服杂役的权利。
    “野人”每年须首先在领主的公田上劳作，然后才被允许去耕种维持最低生活的那一小块土地。
    苏家按照等级属于“野人”一列，家人虽历来克勤克俭，仍是勉强支撑，稍有不慎和意外，便可能破产沦为奴隶。
    冬日的乡间，天空澄澈，美丽清寒。正是是吃午饭时间，苏庄各家各户炊烟缭缭。只有村北的一户人家烟熄火熄，死气沉沉。
    “苏厉！苏代！”
    张仪跳下马，在门外大喊一声。
    “啊！请大人宽限……”还没见到人，就听土坯的院墙内竟发出几声大人、小孩齐齐的尖叫、哀求。
    进到门中，景象更是惊悚不堪，惨不忍睹。一派大人、孩子，半身不遂的老娘，全部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张仪不敢耽搁，说明来意，将一部分钱交给苏厉和大嫂买粮，即刻让苏厉、苏代领着见里正、见领主。
    因借贷数目过大，墨玉全部的捐赠也只是将二人房契，以及苏厉名下抵押的田产赎了出来。虽然田产只剩下三分之一，总算暂时能吃上顿饱饭，不用被扫地出门。苏厉、苏代惊喜莫名，如见救星。
    三人回到院子里，两株高大的槐树下，大嫂已将热气腾腾的馍馍端上桌，老老少少一齐聚在院子里，一番狼吞虎咽。
    吃过午饭，谢过张仪，孩子们颠颠地散开，出去玩耍。短暂的庆幸喜悦很快消失，无边无际的愁云再次笼罩全场。
    “哎，从前私田打出的粮食仅仅够吃，这一下，欠着公田的债，可怎么办……”苏厉继续发愁。
    “大哥，还有十天期限，咱们得想办法凑够钱，将我那份田也赎回来。”苏代苦着脸，更是惶惶不安。
    张仪冲着二人笑笑。“怎么啦这是？大家要对苏秦有信心。说不定他很快便能衣锦还乡，瞬间搞定一切。”
    “苏秦是谁？我不记得生过这个娃……”苏秦的老娘冷冷地翻了个白眼，颤巍巍地站起来。苏秦的老婆三嫂赶紧扶住她，朝着农舍内室走去。
    苏厉、苏代低下头，沉默不语。喜欢少年纵横家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少年纵横家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