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离这个混蛋远点

    “不是我害死他们的，我不知道他们死光了……我提醒过田长老，谁知道田长老……啊啊呜呜……是我害了田长老！呜呜……”
    哭泣、申诉，语无伦次。小召的声音越来越近，恐惧伤心、无措到极点。
    不知出了何种状况，令田襄及属下十几人被杀之事终被挑起，并牵扯小召，再也盖不住。
    张仪忙策马驰去，转过一座小丘，很快便接近对峙现场，乍见眼前景象，着实吃了一惊。
    两座低矮的小山包长满杂树、灌木，山林之间，是一大片布满浅草的空地，而大片空地的中央，凭空生出一株高大的松柏，孤木参天，笔直耸立，犹如鹤立鸡群。大风刮到，枝干瑟瑟摇晃。
    小召不知啥时候爬到了大松柏的顶端，骑在最高层的树丫上抹泪嚎哭。
    “不许上来，谁也不许！”
    松柏下，四面分散围着七八名墨家弟子，牵着马匹，其中有两名肩膀、手臂挂彩，正一边处理伤口。一名头领模样的人跨在马上，头戴斗笠、身披黑氅，仰头对小召喊话。
    “小召！即刻放下武器，不得再伤人！等见到田长老再对质、问供！”头领模样的墨者强压怒火，尽量和缓语气。
    “不……不……墨家刑罚严厉，谁不知道？我不想被砍头，也不想脸上被刺字、被割掉鼻子、耳朵……好丑好怪啊……呜呜……”
    “再不下来，别怪大伙不客气！”
    “就不下来！谁想上来，我……我也不客气！啊啊呜呜……我要回家……可，可伤了人又要判刑坐牢，回不了家啦……”
    小召趴着树干，握着“手枪”瞄着树下，哭得摇摇摆摆、悲痛欲绝、地动山摇。
    田襄竟然没死？原来如此！
    张仪心中略宽，深吸一口气闭目思忖片刻，一勒马缰朝着众人僵持的大松树奔去。
    忽见一人闯进场内，众墨家弟子均诧异提防地瞧过去。头领冲众弟子递了个眼色，众人握紧刀剑紧盯住他。张仪朝众人匆匆行了个礼，稳住马匹。
    “妹子！哥来啦。别怕，哥陪你回家！”
    张仪仰头冲着小召叫道，招招手，笑了笑。
    小召满脸涕泗横流，一时没反应过来，揉揉眼，瞪着下端马背上那张灿烂熟悉的笑脸、狡黠的狐狸眼。
    “喂！傻妞，是我！”张仪继续大声“喂”了两次。
    身后，一干墨家弟子默不作声，警惕地观察着形势，一道围上来。
    “哥！快救救我，啊嗷嗷，啊……”小召终于认出是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爆发出一阵惊天泣鬼、撕心裂肺地哭嚎。
    张仪龇着牙，抬手捂住耳朵。
    “妹子，山里动物都让你吓跑了。墨家的人都看着，咱们斯文点儿行不行？别哭，省点力，小心掉下来。”
    “哥，我犯法了，可本来也不想的……”小召放低声，带着变调的哭腔。
    “没事，是个误会。”
    “哥，我好怕！墨家一向扬善惩恶，毫不留情……”
    “不怕，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别吱声，听好了。第一，哥哥给你作证，田长老一行被害，根本与你无关。第二，你虽一时害怕，逃跑时伤了四个墨家弟子，可你不满十五岁，遵照墨家惩戒条款，受罚者需付十倍于医疗费用的罚金，服劳役一个月。”
    “哦？真……真的？不会受刑、偿命？”小召眨巴着眼，抹了把鼻涕眼泪。
    张仪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鼓啷啷的钱袋，举起扬一扬。“罚金都给你带来了。是哥哥监管不力，一个月劳役咱俩一起服。”
    “哥……真的？你真……”
    “行了，什么也别说，收起‘手枪’，快下来给各位墨家大哥道个歉！哥会保密，绝不向家里透露半点。”
    “哦？啊？嗯……”
    小召正要动身，却又嘟起嘴犹豫着，不放心地将视线转向下端的墨者头领，指了指张仪。
    “景……景头领，是这样的吗？……我哥说的墨家惩罚13岁，不，12岁小孩条款，是对的吗？”
    景头领仰面瞪着树梢，余怒未消。张仪上前将满袋罚金奉上。景头领验过，黑着一张脸顿了片刻，终于点点头。
    “没错。”
    小召小心确认完毕，撩起袖子再抹一把脸，将“手枪”收进斜背的包袱，正要下来。忽然，一阵大风穿山呼啸而至，大松树被催动，剧烈摇晃，树巅上的小召差点被抖下来，吓得紧抱树干不敢动弹。
    张仪见状忙将马靠近，就要攀住枝丫往上爬，却被一只大手紧箍住手臂制止。回头一看，却是景头领。
    “小召说你是她哥哥，既然是亲属，你如何能证明田长老一行被害，与小召全无干系？”
    “放心，只要在下作证，田长老一定会相信。”
    “好，咱们等着。本头领已答应小召不去广武城，午时后已派人通知田长老，他不久就能赶到。”
    “多谢！再好不过。”
    张仪俯首称谢，笃定自信地对视着景头领。景头领思忖犹疑着，记起另一件要紧事。
    “小召手中机关危险诡异，伤人不浅，必须交由墨家保管。”
    “行。”
    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景头领打量一眼摇曳的大树，慢慢放开手。
    天色已近晚，北方浓云掩到。低矮丘陵平地之间竟是一个风口，北风刮得越来越大，横扫而至，丝毫不见收敛。大松树由下至上，摇撼得更猛烈，小召又冷又怕，哆嗦、开始试探着往下爬。
    张仪顶着风，在稀疏的松针间穿过，一步步快速向上攀登。二人终于在大树中上部汇合。
    “哥……呜呜……”小召嘴一扁，一把搂住张仪的脖子。
    “没事了。”
    张仪拍拍小召，帮扶着她一节一节再往下一段。风势终于小了些。小召边下边委屈地抽抽搭搭，讲述前因后果。
    原来，众墨者奉禽滑厘巨子命令，连日来在田长老率领下寻找小召。景首领一干人马率先在洛邑寻到小召行踪。听说要带自己去见惦记的田长老，小召乐得辞别楚南，赶紧动身。
    一路上，小召止不住地吹嘘，自己如何在广武城半路截住田长老，提供线索，帮助田长老一行消灭了妖怪白虎……
    景头领闻言顿时大惊，逼问小召线索何来？为何截住田长老？受何人指使？并将田长老一行被团灭毁尸的结局告知……小召当场吓懵崩溃，伤心、愧疚又委屈，不知如何辩白，惶恐之中连夜跳窗逃走。
    “妹子，等会若有人说哥是坏人、混蛋，你信吗？”
    张仪在树丫上顿住脚，扶着小召在上层枝干上坐定。小召耸耸鼻子，诧异地瞧着他，摇摇头。
    “哥，虽然师姐、楚南、我爹他们老说你坏，可是这次……我觉得你对我和师姐都极好极好。我不信。”
    “好。第二件：下去后无论谁问你什么，你只要如实回答是或不是，其余的不要多说。师姐嘱咐过，她的事咱们也不能说。记住了吗？”
    “嗯！”
    “真棒！第三：你只要做好一件事，见到禽滑厘，向他道歉，求他让你和哥一起服劳役。此外，墨家田襄长老很快便到，不管他怎么对待哥，你都不要多说，不要理。”
    “好……啊？为啥？”
    小召一时惊讶得鼻涕忘了擦。张仪却不答话，咬着唇、眯着眼，透过排排松针往远处眺望。小召也赶忙直起身，够起脖子，顺着其视线望去。
    白日西陨，东面的天空反射着一抹绚丽的霞光。
    从大松树的半中腰望去，远处的丘陵边，风口外的大路上，三道烟尘逆风扬起。三匹快马风驰电掣，疾奔而来。
    人马越来越清晰。换了往日，小召定要欢欣鼓舞、疯狂雀跃……可此刻眼泪再次哗啦流出来，朝张仪身边畏惧地缩一缩。
    “喂喂！妞儿，这可是你日思夜想，哦错了，日思夜想的是苏秦。这来的可是你最最仰慕崇拜的田长老哇，开心点，笑一笑！”
    张仪笑着抬起袖子，擦干净小召眼泪、鼻涕。随后一左一右解开她两只散乱耷拉的小发髻，笼起，重新扎成两个俏皮的“小包子”。
    “不错，随便一收拾，漂亮得很嘛！”
    “是……是真的？”
    张仪继续左右打量着欣赏。“比墨玉漂亮，简直小仙女一个！好，记住哥交待的话，咱们下去。”
    大松树下，田襄已带着两名属下赶到，景头领带着众墨者列队相迎，简要说明当前状况。田襄已提前被告知小召之事，打量着眼前两名受伤的弟子，心中更是烈火再烹油。
    “田长老，咱们又见面啦。”
    张仪携着小召，从下层树丫间跳下，笑着冲田襄打招呼。
    目光乍一触见田襄，小召差点昏过去。眼前，心中偶像一道紫红可怖的刀疤斜贯全脸，脸部因愤怒更加扭曲变形。一只袖管空荡荡，系在腰间，悲惨骇异。从前那位和气亲切的田长老再也不见，只剩一个怒气冲天的恶煞凶神。
    张仪也不由一怔，忙搂住小召的头，藏到自己身边。小召竭力忍住哭泣，浑身剧烈颤抖，咬住张仪的衣襟，流眼泪。
    “王义？竟然是你？又是你！”
    小召竟可能受人指使，散布假消息，导致自己全军覆没……田襄被传信人告知此种猜测，顿时老血上涌，满头青紫，立刻催马疾奔而至。
    此刻，见到的竟是平生所见最叵测最狡猾的“王义”，一切已不证自明，毋庸置疑。
    “小姑娘！你上当了！过来，离这个混蛋远点！”
    田襄怒喝一声，钢牙紧咬，眼中两道痛恨、怀疑、怨愤的光，利刃一般直捣张仪。新仇旧恨、新疑旧辱，一起涌到心头脑际。
    “不……不……”
    小召埋头死死抱住张仪的腰，不肯过去。众墨者听田长老如此训话，即刻抽刀向前，将二人围在中间。
    “妹子，懂事妹子。”张仪摸摸小召的头。“别怕，哥和景头领有约在先，你过去，将‘手枪’交给景头领。”
    “不，不行！我不交。”
    小召反手去摸包袱中的‘手枪’，张仪抢先将‘手枪’抄在手中。
    此物威力凶险巨大，景头领见状，赶忙持刀上前挡在田襄面前，众墨者也不由惊得往后闪。小召已凭此伤了四名弟子，令众人半日无法靠近，若在此人手中，更是难以预计、无法抗衡。
    众人紧盯着张仪，却见其熟练地卸下“手枪”中的小箭矢，一整束全放进小召的外衣口袋。随后，拉起小召的小手，将“手枪”机关递到她手中，握住。
    “妹子，墨者是行侠仗义的好汉，他们不会伤害你，只是带你见见禽滑巨子。过去，向景头领和两位叔叔道歉，说你错了。”
    “可是，你怎么办？田长老为啥这么恨你？”
    “也是个误会。机灵点，快去。”
    张仪拍拍小召肩膀，将她朝着景头领推一推，送出两步。小召瑟缩犹豫着，不时扭头回看张仪，终于一步一步走到景头领面前，将“手枪”、袋里的小箭矢先后托起、交上。
    “小召年幼无知，冒犯伤到了前辈，请三位前辈叔叔原谅。小召甘心受教领罚……”
    小召抹着眼泪，冲着景头领和两名受伤的墨者一一鞠躬、道歉。景头领一时颇为意外，接过“手枪”和小箭矢惊异仔细地翻看、打量。
    请罪致歉完毕，小召正要退回张仪身边，田襄虎着脸跨步上前，出手摁住小召肩膀，一把将她拉回身侧。
    “小召，此人诡计多端，再不得与他接触。”
    小召被拉得浑身一怂，正要说什么，景头领已回撤一步，摁住她另一只肩膀，拍了拍。同时，向田襄递了个眼色。
    “小召，你就伤人一事请求大家责罚原谅，可以。不过，只有证实你确与广武城十六名墨者被杀无关，大家才能真正原谅你。再说说，当时是何情形？你为何总强调此事与你无关，却又心虚逃跑？”
    “我……我怕……”
    “怕什么？”
    “怕你们以为和我有关……”
    小召再次吓得往后缩，却被二人摁住。张仪听着，若在平时早被逗得已哈哈大笑，可见到田襄的断臂，叹口气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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