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绝地幽灵

    多年以后，当楚将昭阳弥留之际，一一回首往事，仍不觉痛心疾首……
    当时若是知晓，世间竟有一个名为“孙膑”的幽灵，隐在田忌军中，五万楚军绝不会踏入山谷一步！
    可惜。
    田忌残兵败卒羊群一般就在眼前，如此诱人！楚军人马虎视眈眈，急不可耐，就要扑上前连皮带肉啃个精光。
    苍穹之上，星河在天，没有任何预兆。
    忽然，群星迷途一般，恍惚乱晃，银河漏了底，瞬间倒倾而下。灭顶的恐惧、战场上最熟识险恶的声响：箭雨。
    两侧，半空，无数的箭矢追魂夺命而至，黑暗中不及挥盾遮掩，几乎一箭一个人头！
    似洪炉中烈火被刺骨的冰流浇灭，楚军顿时一片刺心的惊骇、惨呼。孤岭之上，田忌早已弹尽援绝，何来强弓利箭？
    可是，没等楚军竭力稳住阵脚，又是一阵震慑心魄的“隆隆”之声，山坡上，大大小小的滚石挟着劲风，夹杂着箭矢倾斜而下。
    “后撤！后撤！”
    昭阳大腿中箭，在众将护卫之下，赶紧往来路退却。
    楚军虽耐苦战，可两次三番的打击、冲撞之下，人马阵型散乱，死伤无数，不得不各自为重，仓促逃避自保。
    “咚咚咚！咚隆……”
    “赶走楚蛮！杀！”
    山坡上忽然炸响进军的战鼓，刀光如雪，火把闪耀。齐军竟不放过一丝间隙，骑兵步卒如山间飞流，自云端直扑而下，如狼似虎冲入兀自奔逃的楚军乱阵，将其分割包围。
    翻云覆雨，一万对五万，强弱局面竟瞬间扭转。
    “杀！杀了昭阳！”
    齐军士气炽盛，凶猛暴烈、分路砍瓜切菜。楚军各自勉强抵挡，五万士卒溃不成军，血流成河。未伤者不敢恋战，夺路狼狈溃逃。
    “将军，东面七八里便是桃墟……”
    “令项龙接应。去桃墟！”
    副将提醒之下，昭阳急忙下令。
    众卫士一路搏命开道。一番围追堵截，昭阳终于钻入一辆坚固的战车，跌跌撞撞，带着残兵撤出山谷，绕开几道山丘，朝着桃墟堡垒狂奔。
    传令兵豁出命来，一骑绝尘，抄小道率先直达项氏一族少将项龙驻守的桃墟。项龙倒是毫不含糊，即刻出兵援助。
    循着山间道路，两队楚军终于在城堡以南二里外汇合。
    昭阳不愧悍将，快速打起精神，大略清点随行军卒，五万人马或死或伤或失踪逃散，此刻算上轻伤，只剩下不到一万。
    “柱国大人，胜败常事，只要留得青山在！”
    项龙好言劝慰。昭阳简单处理伤口，再次上马。
    可谁知，二楚将正要领军返回桃墟，又是一名亲兵策马飞驰而至，惶恐拜在项龙马下。
    “急报项将军！狼丘一干墨家弟子乘将军出兵之际，挖通地道，出动悬车攻城，城门已岌岌可危！”
    “混账！有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晰，约两三千之多……”
    “不可能，狼丘墨者不到三百，再探！”项龙怒道。
    后有田忌追兵，此刻墨家又来捣乱。项龙与昭阳顾不上恼怒，急忙带领人马回奔桃墟。
    堪堪奔到城下，却见废毁的悬车弃置城外，城门已紧闭不开，估计已被对方控制，城中传来喊杀、搏击之声。听其阵势果然远超三百墨者之众。
    “娘的！定是田忌一干门客……”
    昭阳心中再次一紧，回想起那支消失速逃的所谓“田婴援军”。项龙闻言亦是一惊，桃墟堡垒仅半个小镇规模，城中仅五百多士卒留守，且住民为齐人，此刻恐怕不是敌方对手。
    “点火！烧开大门！”
    项龙急忙下令。桃墟堡垒不能丢！若是丢失，等田忌人马压上，便无依凭防守阵地；若战后论功过赏罚，更是自身失职……
    不多一会，堡垒大门外柴薪高积，燃起熊熊大火。
    浓烟、明黄的火焰好似无数的龙蛇，无限升腾，猛利蔓延，热辣辣照亮了半个天穹。
    就近处，一棵高大的松柏被伐下，由众士兵抬起，“嗵嗵嗵！”直捣城门，连续撞击。
    田忌追兵随时出现。
    乘着项龙攻门，昭阳下令剩余兵力掉头设伏列阵，严阵以待齐军。
    城头上，喧嚣奔忙。城中墨家弟子与田忌门客等不断倾倒开水灭火，墨者调动转关吊楼，由其中放箭攻击撞门的士兵。双方一时纠缠住，相持不下。
    “奇了？田疯子又想干什么？”
    城门处一片狂暴、躁动，昭阳密切注视着西方山陵良久，却仍不见田忌一兵一卒。
    这又是为何？难道他要竟要抛弃、牺牲豢养的所有门客？若是如此，定是另有更大的收益，会是什么？
    火光弱下又被再次高高燃起，照彻方圆十数里。昭阳不由迅速扫描脑中的地形图，猛然汗毛一炸，一个激灵！
    “狗日的，平邑！”
    桃墟、平邑互为犄角，唇齿依靠。若是桃墟堡垒焚火告急，平邑守将项甲望见，势必出兵援救，就如前番项龙出兵援救自己……可怕！
    “项龙，你继续顶着。本将即刻赶往平邑。”
    昭阳已是冷汗如雨，项龙却是吃惊不小，暗中不满。若昭阳分兵往东，城外便不到一千楚军，即便烧开城门，也无胜算。
    “柱国大人，这是为何？”
    “田忌彻底疯了，桃墟中的门下走狗们只为转移视线，只是炮灰，他定是盯上了平邑！”
    “啊？”
    一经提醒，项龙仰望一番冲天火光，顿时也幡然醒悟。
    桃墟虽重要，但终无关大局。可平邑为大邑重镇，地处南北要津，一旦被齐军夺回，王上北进的大军将被拦腰切断，甚至整个北伐计划就此受阻，甚至影响楚军此时一路高歌猛进的大好局面。
    楚国律法，败军杀将，万死难赎！
    “柱国大人，平邑要紧，不能耽搁！项龙请求随大人一道赶赴平邑！”
    “允了，快！”
    着火的桃墟大门被弃置一旁，两名楚将即刻调集所有人马，有马的疾驰，有腿的跑步前驱，救火一般，已最快速度奔向十里外的平邑。
    昭阳久经沙场，果然料得不错。
    田忌一部不知出了何种状况？田忌一时不知吃了什么仙丹？战术调度、军威士气骤然一变，神叨诡谲凶狠，大大超出常理。
    可惜，等昭阳领悟，却再次慢了一步。
    老鸹岭以北，山谷伏击大胜昭阳大军之后，田忌一部便紧急收兵，全军衔枚疾走，以近乎疯狂的速度，趁着黑夜潜行。
    临近平邑，部分人马已换上了战场缴获的楚军甲胄。
    先派出军士假扮溃逃楚军，谎报桃墟被齐军袭击。乘平邑守将项甲见到大火，出兵援助之际，田忌领军就近设伏，打了其一个措手不及。
    起伏的丘陵间，箭矢、兵马，四方齐出！
    未等城中楚军弄清状况，未等昭阳赶到，假扮昭阳、项龙属下楚军的大队人马已趁混战之际，乘着黎明前的墨夜冲入平邑城中。
    混入的齐军皆佩戴隐秘标志，忽然倒戈相向，大肆攻击砍杀。楚军难辨真伪，顿时抵挡不住，乱了阵脚，伤亡惨重。
    城门洞开，田忌一部长驱而入，很快便控制了整座城池！
    “田忌……这是魔鬼附体了……除非他中邪，否则不可能，绝不可能！”
    昭阳与项龙赶到，城外已一片狼藉、血海。即便再强硬、悍勇，仰望着坚固的城墙城门，二人也不禁无计可施，失魂落魄，只得强行调集人马，竭力死战攻城。
    可二人心中清楚，平邑又不是桃墟可比，军械囤积丰厚，易守难攻。是楚王前日乘其守军懈怠，攻其不备，才拿下的据点……
    谁又能料到，昨日，田忌还是手下败将，此刻竟能绝地反击，起死回生，虚虚实实以小做大，连下两座重镇！
    东据平邑、南有桃墟，北有狼丘。
    从东海之滨，到蒙山余脉；从北部莒城到南方彭城。
    此刻齐楚两国战局的区域版图上，此三座城池、堡垒，其勾连形式准确构成一柄钝厚的利刃，直插齐国失地中部，直插北进的楚军半途、中腰。
    ******
    蒙山以南，沂水西岸，沸腾如炼狱油锅一般。
    楚国在秦国并吞巴蜀构成直接威胁之前，并未将秦国作为重点，而是一直与齐国在淮水一带交锋。
    此刻，齐楚第一次彭城大战继续拉锯，兵戈嚣嚣，此伏彼起，横尸遍野，数日之后渐进入胶着状态。
    而西面的费邑，却好似被遗忘一般。
    此城邑地处齐、鲁、楚三国交界，因归属变动不明，时常处于三不管状态，此时暂时归属鲁国，成为不少难民避难之所。
    墨家救济难民的一处重要据点，外加一处隐秘的监牢便设在此处。
    监牢由据点地下的一座废弃地堡构成，曲折迂回、幽深坚固。外间是几进门庭，最后一层为巨子与头领议事之处，一般人不得擅入。普通弟子只知晓第二进门庭为监牢入口，却不很少有人知晓，一座真正的隐秘的牢狱存在何处？
    时辰已是在下午，这所传说中也不存在的密牢中，张仪已蒙头大睡了半日。
    “呜呜……呜……”
    似乎有哭声。
    张仪一时没在意，抹了把脸继续睡。可哭声“呜呜呜……”竟没完没了了，更奇怪的竟是粗厚的男声，成年男子。
    “喂！老兄，嚎啥呢？”
    “……滚！”
    张仪没好气地呵斥一句。声音气恼粗暴地回骂一句，短暂地顿了顿，便再次遏制不住，抽泣呜咽着、抹鼻涕唏嘘不已。
    觉是没法睡了。张仪只得坐起来，左右打量。陪着押送的墨者们走了一夜夜路，到达此处已困翻天，没注意四周。
    地牢中一片昏黑，只有头顶高出一横着铁栏的小风口透出依稀微光。触手之处，是粗粝冰冷的青铜栏杆，模糊之中，牢笼也就三四个。
    “呜呜，啊啊……”
    凄惨的哭声绵绵不绝，忽高忽低，情真意切，简直令人心碎。张仪龇着牙、眯缝着眼，使劲往哭声处张望。
    透过道道青铜栏杆，只见隔着一间空房的牢笼中，一个胖胖的人影倚着墙壁，一动不动，肆无忌惮的仰头哭鼻子。
    “喂喂！胖兄，老兄，公共场所，阁下请歇口气，安静会儿行不行？”
    “不行。给老子滚！”
    胖兄恶声恶气，断然拒绝，继续扒心扒肝淌眼泪，悲哀地长吁短叹。
    竟然如此粗鲁无礼。张仪好气又好笑，瞅着他又放声哀哭一阵，终于忍无可忍。
    “喂，胖子先生。您这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节哀吧……难不成是死了老婆？”
    “大胆刁民！不想活了？竟敢公然诅咒我老婆！还有我……娘！你家才死人！老子将你全家下狱，游街问斩！”
    不劝则已，一说，胖子竟然大发脾气，哭叫着，暴跳而起，拾起面前的陶碗，奋力投掷过来。“当啷”声，碗撞在栏杆上砸碎。
    “死胖子！你要不要脸？大老爷们，知不知道丑字怎么写？哭吧，有种哭死在这！”
    张仪反唇相讥。胖子更是恼羞成怒。
    “臭小子！刁民！你竟敢……叫本公子死胖子？”
    “叫了怎样？哭巴精！死胖子、死胖子、死胖子……”
    一个接一个，“死胖子”称号连珠炮般袭来。
    胖子想反驳，却一时气得噎住，弯腰匆匆四处寻觅。捡起地上的砖头、石块、竖在青铜栏杆外的大扫帚、铺在地上的稻草……凡是拧得动够得着的，一股脑朝着张仪砸过去。
    “刁民！反了你了！叫你胡扯，诛你九族，叫你没规矩！”胖子语无伦次，一阵乱骂。
    “砸呀，砸呀，死胖子，准一点，别歪了！”
    张仪站起身，杵在对面，一边闪，一边乐得哈哈笑。
    胖子见状更是火上浇油，牢房中各色什物已很快被扔光光，胖子咬牙切齿，抬脚脱下两只靴子，瞄准对手狠狠掷过来。
    可惜，虽准确入栏，却仍旧没有砸中！
    “死胖子，继续啊，金子银子的有没有？砸过来，本公子绝对不躲！若不行，衣带钩分量也不错！”
    张仪促狭地继续鼓励、提醒、煽乎。
    胖子下意识摸摸口袋，空空如也。恼怒情急之下，手不禁伸向腰间衣带钩……却忽然想起什么，顿时停住，罢手。
    “哈哈，胖子真聪明！不然，裤子不保。”
    张仪把着青铜栏杆，笑得前仰后合。胖子滴拉着衣带钩，又羞又窘，满脸通红，气得急喘吁吁。
    “臭小子！混蛋！有种报上名来……老子就算死，也要写下一封遗书，令我老婆穷追不舍，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喜欢少年纵横家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少年纵横家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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