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我是死胖子

    火把的光焰渐次消散，墨家一群人恼怒地退去。铁笼牢门响亮地锁起，外间的青铜牢门严丝合缝地关闭。
    一切再次陷入不可知的黑暗、停滞。
    头顶高悬的狭小出风口漏出依稀微薄的光亮，外面天光应是已大亮了。
    墨家弟子们才离开，胖子便急不可待地趴着青铜栏杆，朝着张仪所在的牢笼张望。
    对面，除了搁在栏外的半条惨白手臂，仍旧什么也看不清。三倍剂量的迷药，即便三匹马也催眠了，何况是一个人？
    “刁民！喂……”
    虽知没有用，胖子忍不住还是唤了一声。此人犯了“尽快处决”的死罪，或许，直到被处决都醒不过来了。何况，是为了帮自己。
    念及此处，胖子辛酸又愧疚，简直不能忍。至少，不能让这个人糊里糊涂就此不见天日；至少，能让他喝口水。
    “兄弟，你等着。”
    胖子咬牙放开青铜栏杆，赶紧蹲在地上，摸索着找到那根细竹签，一鼓作气扑到牢笼门前，伸手把住铁锁，继续奋发努力，研究开锁技艺！
    咂摸、体验、试探、加速度……时间在耐心又坚定的探索中流逝，有了报答帮助他人的目标，学本事更是急迫。
    牢中只有上下午两次倒水送饭。胖子不再消极地无视、拒绝，而是认真扎实地喝水、吃东西，并留下一半。
    可惜，造化弄人，老天不遂人愿。钻研拨弄了小半天，门锁仍旧纹丝不动，撬锁实验毫无进展、成效。可为什么在“刁民”的手里，就能那么简单顺畅？
    亲自上手方知不易。
    胖子不禁朝着张仪牢笼的方向佩服地观望一眼，再抹一把脑门上密匝匝的油汗，继续勤奋练习、潜心体会。
    “咔咔……咔……”
    正勠力用心练着呢，突然，又是一道火光迎面一喷，青铜门门栓乍然叩响。
    胖子眼前忽地一花，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放开门锁，将竹签藏在背后。几乎同时，牢门很快再次被打开。
    来者不善。不是提审处决隔间的死囚，便是找自己麻烦。胖子不由退后几步，再次缩到牢笼一角，紧张地瞪视着门口。
    火把黑红跃动的光和前番一样，如追魂索命的地狱鬼火，再次阴森恐怖地晃荡着。
    首先进来的是蒙脸的看守，举着火把。另一人，却不是红狼皮面具头领，只是前次一道来过的“绑匪”喽啰之一，脸上依旧罩着灰狼皮面具。
    二人瞧也没瞧胖子一眼，直奔张仪所在的牢笼门前。看守取出钥匙，快速打开门前的笼锁。
    “你们想干什么？混账！不许动我兄弟！”
    明知无用，胖子仍旧放开胆子，气恼地呵斥了一句。
    果然毫无用处。二人丝毫不予理睬，就着火把忽闪的光线，一道蹲在张仪身前。灰狼面具墨者似乎已急不可耐，跪在张仪身边，仔细地在他身上摸索，寻觅着什么。
    “你们想干什么？滚开！”
    胖子再次气恼地喝道。可二人依旧不闻不问，仿佛他是空气，无色无声，不存在。胖子束手无策，只得凑近一些，隔着密密的栏杆怒视着他们。
    地上的人形显然被迷得太彻底，死去一般任其摆布，不见一丝知觉。
    灰狼面具墨者从头到脚搜索一番，一无所获，继续将张仪身子侧过去、扳过来，前后翻找了一个遍。
    “竟然……没有？”
    灰狼面具墨者蹙眉急道，掩不住地发愁、失望。
    “快一尺长的家伙，也不可能吞进肚子里。或许，是被扔到了别处，再找找。”
    看守一面应道，一面举起火把环视四周。
    灰狼面具墨者点点头，放开张仪，俯身巡视地面、左右，在牢笼中专注、仔细地翻检。
    牢笼范围本就狭小、有限。很快，角角落落便搜了个彻彻底底，可是仍旧无功而返，啥也没瞧见。
    二人并不甘心，锁住铁锁出来。看守继续打开胖子与张仪之间的牢笼，二人快速进入，展开地毯式搜索。
    半响劳碌，照样无果。
    第三间，是胖子的牢笼。二人不由分说，直走过来，打开闯入。
    “你……你们想干什么？”
    胖子虽气愤，仍是被唬得退到边角。
    二人继续无视他，继续挥汗如雨，刨根问底、几乎掘地三尺地寻找。顺便一把揪住胖子本人，物品一般拍拍打打，强行搜身。
    可是，又是半响过去，此地和其他地方一样，此处亦是一无所得。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牢中的四方八维，凡是人目光所及之处，手指能摩挲到的地方，包括胖子本人，全部被寻寻觅觅，精密搜查一遍。
    看守与墨者俩人忙得抓狂、气喘如牛，可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发现。
    “难道，是你记错啦？掉在外面啦？”
    看守瞧着灰狼面具墨者质疑道。
    旮旮旯旯，确实没有一个地方放过。墨者此刻也恍惚起来，苦思冥想，站在狭窄的过道上，摸着脑袋，回头瞪着张仪。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不在此处？你说……咱们要不要弄醒他拷问……”
    一听此言，看守顿时惊得见了鬼一般，立即严词拒绝。
    “千万不可！你方才领教过他的厉害，咱们可都没百步神拳的功夫。绝对不可！再说，他此刻被迷药整到老子娘都不认得，你没解药，也问不出。”
    看守边说，边将灰狼面具墨者往门外推。
    墨者仍不愿离开，取过看守火把，再次将边边角角、四方石壁墙面搜查一遍。
    “哎，还真没有……或许，真掉在外面了？”
    “应该是了，去外面找找。快走吧，此处为绝密处，久了要担责任。囫囵个地都找了几遍，若还在这儿，也太没天理了。”
    “也是。眼见为实。”
    灰狼面具墨者长出一口气，有些如释重负地耸耸肩，终于举着火把，随着看守一道退出青铜牢门外。
    “咔呐”一声沉闷的扣门声，牢中火光、声响同时寂灭，晦暗凄清再次笼上，万籁无声。
    “狗日的，找他妈什么呢？可恶！老子可是皇天贵胄，竟然被他妈当贼一样搜身……”
    胖子瞪着二人退出的门口，一头雾水，整理一下被搜乱的衣装，嫌弃鄙视“啐”了一口。
    好在暂时有惊无险，二人只是无聊找东西而已。胖子再次瞧瞧张仪的方向，仍旧黑咕隆咚、无声无息。
    必须，继续开锁。
    胖子回忆这一首要工作，忙操起藏进草垫中的竹签，走到牢笼边，伸手扒住铁锁，咂摸着不懈地努力演练。
    高旷的头顶，一线天光从隐约到昏暗，再到隐约。
    白日一如既往一段一段流逝而去。和牢中的停滞、憋闷，没日没夜不同，外面的天地定然又是夕照映天，黄昏已至。
    “娘……”
    无边无垠的虚空寂寥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模糊低哑的叫唤。
    胖子正专心研究，不觉楞了楞，转瞬之间，竟然乐得跳了起来，欢喜得竹签都掉地上，急切地趴到靠左的栏杆边。
    “刁民！刁民你醒了，太好了！快……快，再指点一下要领……本公子就快成功了！”
    “娘……娘……”
    对面并无回应，仍旧沙哑着嗓子叫唤，支吾着说胡话一般。可总算有活人的迹象了，胖子开心激动不已。
    “刁民，我是死胖子，我是死胖子啊！你听见没？快点，告诉我怎么开锁，咱们俩……一起逃出去，回家找娘！好不好？快啊！”
    明知不可能，胖子依然欢欣鼓舞地许愿、欺骗。可念及回家，不觉间再次泪流满面。
    “师姐……”
    可对面的人却答非所问，根本没听见一般，继续直着嘶哑变调的嗓子胡乱呓语。黑魆寂静的牢狱之中，剧烈的喘息声一口接一口，越来越粗重、痛楚。
    光线实在太暗，栏杆又太粗密，胖子眼眶张裂，也看不清对面情形，只勉强瞧见撩在栏杆外的那只手，此刻神经质地颤抖着，几乎想抓住什么东西。
    胖子审视半响，终于明白了。“刁民”神智并未清醒，只是什么症状发作，难受、错乱到了极点。
    “……师姐，有水吗？”
    一连串的急喘、胡言乱语中，胖子再次听清这一句，急忙端起一旁的半碗水，对准了，使劲儿朝他泼洒过去。
    “水来啦！师姐来啦，你千万挺住，别让师姐守寡，啊？！死胖子、师姐、还有你老娘，都看着你啦……”
    胖子焦急地瞪着对面，也不管他是否听见，口不择言地一通安慰。
    迷药剂量太大，即使他想挣扎、翻滚、大叫也不可能，只能僵卧原地，神经质一般发抖、狂喘低呓。简直比梦魇、受刑更可怕。
    此情此景，胖子也不觉浑身微微颤抖。没想到，这个初见时霸道狡诈、机智不凡、满不在乎之人，竟是如此可怜、悲惨，和自己一样临死还念叨着老婆、老娘……
    “兄弟，我……我是师姐，师姐来啦，千万挺住！”
    胖子胸口发堵，泪水长流，回到牢笼门口，发疯一般地想捅开铁锁。
    谁知，“咔嚓”一声清响，竹签忙乱中竟然折断，大锁却仍旧傲然挺立，纹丝不动。
    “来人，快来人，要出人命！”
    胖子扔掉竹签，冲着青铜牢门，跳脚大叫。虽早知没人管，可此刻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除了叫人，已别无他法。
    可完全不出所料，青铜门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胖子声音快叫哑，也无人关注，无人问津。晚餐的饭食和水按时被从巴掌大的小洞送进来，胖子乘机再请求、再叫唤，照旧无人理睬。
    穹顶之上，两丈多高的通风小口，已见不到一丝丝光线，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对面的呓语、喘息渐次变弱、沉寂，也不知人怎样了？是死是活？
    “咔咔……咔……”
    就在胖子颓然坐倒，完全绝望之际，一声恍惚的门闸声再次响起。紧接着，又是一道熟悉的灯火，飘忽、刺眼。
    有人来了！终于有回音！胖子急忙站起来，也顾不上遮挡强光，赶忙趴到牢笼门前。
    “你们的死囚快死了，快救人！”
    逻辑似乎不通，胖子不暇思索，脱口而出。
    “闭嘴！再说一句，拔了你的舌头！”
    一个声音以压倒一切的力量炸响，骇异、峻刻、毫不留情，一出口便将胖子吓楞在当场，莫名地一时不敢再出声。
    来者并不是前一拨人。朦胧之中，只见三名头戴大斗笠的黑衣人跨进来，三人面孔均被阴影遮住一大半，看不清模样。
    隐约瞧见呵斥之人脸上有一道粗厚发亮的刀疤，火把微光之下一闪而过，尤其骇异可怖。正是传说中标准的绑匪头领形象。
    刀疤头领再不理会胖子，带着两名属下直走到张仪所在的囚笼前。看守已上前，迅速将牢门开启。
    三人看来对牢中情形已了如指掌。刀疤头领取出三粒药丸，居高临下，阴沉着脸俯视着地面上的人影，“哼”了一声。
    “拿解药，弄醒他。”
    “是。”
    两名属下接过药丸，赶紧执行。一人蹲下，半扶起张仪仍在瑟瑟发抖的身体，一人赶紧碾药灌水。此三人，正是匆匆赶回的墨家长老田襄，及其属下。
    “老大，他在发高烧，全身火烫。”一名属下仰头汇报。
    “不管，弄醒。”
    田襄冷冰冰答道，继续仇视地盯着张仪。三粒药丸已经喂下去，张仪喉咙里嘶嘶喘息着，却未见清醒迹象。
    三人只得接着等待。
    和初见时相比，此人此时已瘦成人干，眼窝双颊深陷，双唇开裂，仅剩一把骨头，几乎快要认不出。
    田襄伸出仅剩的一条手臂，擦去他额上的血渍，抹开脸上的乱发，恼怒地瞪大双眼，再次验明正身。
    自从在齐国第一次见到此人，便如撞鬼一样，处处上当，受辱。被他利用、沦为苦力，被他泥土塞口、变卖到楚军军营赚钱，一件件历历在目。
    不仅如此，这一次，竟然将自己骗到全军覆没，终身残疾，弟子门生死绝，终生蒙耻蒙羞！
    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人不可杀何人可杀？田襄再也忍不住，等不了。
    眼前，张仪靠着一名属下，双目微阖，垂头不省人事。田襄猛地出手拧住他的衣襟，将他摔回石板地面上。随后，扯开他的上衣，伸手取出袋中的银针，动手针灸他身上的要穴，不断地深扎、捻动。
    两名属下颇为吃惊地瞧着。
    “老大，这……很痛。”
    “住口！”
    半炷香的时辰过去，张仪终于从无动静，到身体再次发抖、抽动。田襄咬牙切齿，继续反复扎针、剧烈捻刺。
    “啊——”
    不多久，张仪猛地大叫一声，差点跳起来。两名属下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摁住他。另一边，胖子一惊之下，忍不住欢呼雀跃。
    “刁民！你终于醒了，这……可太好了！哈哈！”
    话音未落，却见“绑匪头领”两道利箭般的目光射向他。胖子瞥见，吓得赶紧捂住嘴，一旁眯缝着眼，兀自偷着乐。
    “捆牢！”
    为保险起见，乘着张仪仍旧虚弱迷糊，两名弟子在田襄长老的吩咐下，将他拖到青铜栏杆边靠住。随后，一边一人抬起他的两只手腕，摁在两边栏杆上，用绳索绑了个结实。喜欢少年纵横家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少年纵横家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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