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平野漠漠，四面一片荒芜，不见人烟。
    天气又黑又冷，风雨交加，也不知逃到了何处？
    胖子几时受过这种罪，已累得万念俱灰，大喘粗气，终于原地止步，顶不住了。张仪也狂喘着，收住脚。
    “兄……兄弟，不行了，跑不动了。歇歇！”
    “胖子，他们随时会骑马追来，咱们……不能歇。”
    前方似有啥东西？
    竟是一处农人临时搭建的简陋茅草棚，胖子不再理会张仪，看到宝藏一般，踉踉跄跄，不顾一切地奔进去。
    “抱歉，就歇一小会……再跑。”
    胖子腿一软，跪在棚屋泥地上，摸一摸，黑暗之中竟然有一堆干草！胖子顾不了许多，一头扎进草堆，趴在干草上。
    张仪也跟着进来，跌坐在地，靠在草垛另一边。
    棚屋外面，雨点无声洒落，似乎变小了些。远方，有春雷远远地轰响、回荡。二人各自休憩，沉默了一会，张仪率先开口。
    “胖子，小弟想和你说件事，也是……求你件事。”
    胖子闻言，有点恼火，紧蹙起眉峰扭过头。
    “兄弟！你胡说啥呢？存心气我呐？什么求不求？咱们俩什么关系？过命的交情，生死之交！哦……我连你叫啥都还不知道……”
    “好，你听着。”
    张仪打断胖子，快速接着说下去。
    “胖兄，你若能回去，千万不要提起是墨家劫持了你。墨家在各国民众中口碑极佳，是乱世救星。你若是成为墨家攻击的对象，世俗之人必然认定你为大奸大恶之徒。”
    “哦！还真……不错！”
    胖子吓得一耸，直愣愣地翻身坐了起来，恐惧地设想后果。可还没张开口道谢，张仪的提示继续传到。
    “胖兄，还有一层。将来，不论何时何地，请不要记恨墨家，不要试图报复，完完全全忘了这么回事！”
    “啊？为何？”
    胖子又是大为不解。
    在墨家密牢遭遇的一切恶劣待遇，简直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气得恨不得一拳砸了其招牌，再一刀刀剁碎那些个大小墨者……
    “第一，若是招惹他们，保不定他们哪天将你被劫一事抖出去，宣扬得天下皆知。第二，便是请胖兄帮忙。因为我师姐，哦，就是我老婆是墨家弟子，她娘家全是墨家门徒。若咱们能逃出去，请你看在小弟面子上，别计较。”
    胖子张大耳朵逐句听完。楞了一愣，前后略想一想。
    “对，你说的不错。墨家人众广布七国，是在野的君王。连各国诸侯都得忌惮着给他们几分面子，还真招惹不得……不过，胖子我可不是怕他们，再厉害也没有我大楚雄兵……罢了，去他的！胖兄最稀罕最要紧，是惦记兄弟你的情分，好！听你的，不计较，绝不计较！若能逃出去，胖兄发誓绝不提，完全忘记，永远当是被土匪劫持！大家都好！”
    一番计议，一番慷慨陈词，胖子举起右手，五指向天郑重发誓。
    “棒极了！不愧好兄弟，聪明人！”
    张仪笑着赞道。胖子摸摸脑袋，也呵呵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兄弟，咱们急匆匆地逃命，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沂水，你尽快游过去。齐楚大战，此刻沂水对面被楚国占领。墨家支持被入侵的齐国，不敢随便越界。”
    好似一个霹雳当头炸响！
    不说则已，一说，胖子弹簧一般，猛地跳起来，惊得连连后退。似乎和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打了个照面，所有的劳累惊吓得一扫而光。
    “不，我不回楚国！决不能回去！回去我爹一定会惩罚我！他已经剥夺了我的继承权，可能还要杀了我！我……我宁可逃到别国去！”
    “怎么逃？”
    张仪倚靠着草堆，凝视着胖子。胖子已急得耳红面白，语无伦次。
    “我……我别国有亲戚，能投靠……”
    “是你爹有分量，还是你有分量？如今，是楚国强大还是百越、韩国强大？只要他一句话，哪个亲戚能保证护得住你？况且你失误犯法在先，丢了粮草，失职逃亡便是叛国，你爹一定派人追你到天涯海角！可是此刻，后边，墨家众人正在追捕咱们，两名长老已决定，不是拿你当人肉盾牌去对付齐国，便是不留后患，秘密处决了你……两相权衡取其轻，胖兄，回楚国吧……”
    胖子一句一句听得真切，只觉得天旋地转，老血冲顶，全身炸毛。
    后面的话竟一句也听不见了，胖子惊讶恐惧得快要发疯，一手紧紧抱住支撑草棚的竹竿，一手指着张仪。
    “你……什么时候？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是，太子殿下。”
    张仪平静回到。
    胖子看怪物一样盯着他的方向，几乎抓狂尖叫，脑子一片混乱。忽然，他放开紧抱的竹竿，摸索几步，循声猛扑到张仪身边。
    “好，好……既然如此，本殿下也不令你行礼，不令你跪拜了……哦，他娘的，本人已不是太子，已经被废黜。是个犯了法的废人，还令那楚王颜面尽失，回去必定轻则流放，重则杀头……即便不杀头，也会被新太子，将来的楚王一干人忌惮，一步步置之死地，无力还手。可……可我知道，刁民，不，兄弟你是个奇才，是个有办法的人。求你好事做到底，帮帮我！请帮帮我！帮我逃出去……隐姓埋名，能逃一天是一天！”
    “可惜，刁民帮不了你了。”
    张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好似不容置疑。
    “为啥？”胖子急得要冒火。
    “因为刁民得走了，咱们就此分手。再往前二里便是沂水，你赶紧去，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靠自己……”
    “不去！别说了！你帮不帮我？帮不帮？”
    胖子剧烈地摇头抗拒、摇头追问。可没等张仪再开口，胖子忽然猛地捂住脸面，痛苦无望地长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你竟然要走？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太子了，对不对？因为什么也不能给你。你偷墨家长老衣服的时候听到了，知道我是个麻烦，知道我一无所有。哼，说得真对，连亲戚都帮不了我，何况是你？”
    “太子殿下，回楚国吧。听着……”
    张仪寻隙再次发言。
    “住口！”
    胖子突然暴跳而起，吼声如雷霆炸响，恼怒地踉跄着往后退，赤红着双眼瞪着张仪。
    “不帮就给我住口！刁民！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熊槐？你居心何在？谁让你救我？谁派你来的？将我诳回楚国能领赏是不是？那个墨者说的没错，你爱财如命，唯利是图，奸诈狡猾！一直以来，你不过想利用我！从此之后，本人只信自己、只靠自己！哼，你什么要走？你舍得我这颗摇钱树？不过是贪财又想撇清干系！我再也不会被你控制、蛊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别再跟着老子，给老子滚远点！”
    所有的积愤郁闷恐惧火山一般喷发，胖子歇斯底里一通咆哮、怒吼，猛地一转身，朝着草棚外的旷野发足飞奔。
    “胖子，等等！”
    张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胖子听见，更是加快速度，埋头跑得飞快。此人身手不错，速度快，若要追上自己不是问题，念及此处，胖子更是搏命般逃离。
    “都是骗子！给老子滚！”
    一路上，胖子悲愤地念叨着，马不停蹄。
    雨已经停了，无星无月。旷野的寒风在耳边呼啸、掠过。胖子不敢回头，不知哪来的蛮力，野地阡陌之间，一口气跑出二里地。
    一夜奔波，本就筋疲力尽，又是一番磕磕绊绊的颠簸，胖子再次力竭、跑累。扶靠住一棵独立的小树“嗥嗥”喘气。
    “咔嚓”一声，小树承受不住，竟然拦腰折断。胖子身子一歪，四仰八叉，狼狈地倒地。
    “滚你妈！不许跟着我……老子绝不回去！”
    胖子再次累得动弹不得，躺在泥地田埂上，豁出去了，呵斥着开骂，将墨家、将“刁民”张仪、将楚国的一干人等挨个臭骂一顿。
    可骂了半响，发现一个问题。
    没有一个人回骂，也没有一个人关注。
    浪费了半天口舌、表情，搞了半天，前后左右除了光秃秃灰蒙蒙的庄稼地，竟然空荡荡，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刁民竟然根本没追上来？！
    胖子有些奇怪地坐起来，扭头四面张望，仍然不见一处人影。
    这是为何？胖子思索着，不觉有些迷糊了。再次眯缝着眼睛，细致确认一番。除了一两棵小树，旷野一无遮拦！
    甚好！
    无论如何，无论何事，此时此刻，自己算是终于自由了！
    胖子重新躺回泥地里，舒坦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抬眼望着黑洞洞的天，先畅想了一番无拘无束的未来，然后，感伤凭吊了一番娇生惯养、众星捧月、飞扬跋扈为谁雄的太子生涯……再想象一番隐居山林、莺歌鸟语的逍遥自在……
    可惜，还没畅想完，难题、苦恼很快再次凸现。
    狂奔猛跑时不觉得，一旦歇脚、静下来，不消片刻，寒冷、饥饿、潮湿、疲惫……恶鬼猛兽一般，猛扑而至，狠狠咬嗜纠缠住全身。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
    不过是二月间。此时正是夜晚最冷的时节，胖子很快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饿得眼发花，浑身针扎芒刺一般。尝着这滋味儿一点也不比牢房好过，甚至更难过更糟糕！
    该往哪边？去哪儿？
    胖子着急地四面打量着。最近的城池是费邑，可在墨家据点的另一头，且是墨家地盘。他们此刻说不定正气急败坏，寻宝一般，全体出动，到处搜查自己！
    “墨家正在追捕咱们，两名长老已决定，不是拿你当人肉盾牌对付齐国，便是秘密处决你……”
    寂冷之间，刁民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胖子顿时唬得浑身一个激灵！
    七八天以来，“两名长老”凶残、狠辣的做派再次一一辉映脑际，毒打、断手、下药、刑讯逼供……胖子吓得原地抱住脑袋。
    “嘎嘎……嘎嘎——”
    两声猫头鹰的怪叫磔磔响起，漆黑的荒地里更的凄惨狰狞，令人毛骨悚然、瘆得慌！
    该去哪里？从未如此无助，如此孤苦、难熬！胖子抱着头，不觉哭出声来。
    冷静下来，各处想一想，看一看，偌大的天地，还真没有一处容身之所。
    刁民方才似乎提到“韩国、百越”，其人虽然可恶，可是比较一番，也许他说的对。父王虽刻薄无恩，可母后毕竟为王后且为韩国公主，王妃老婆好歹也是百越公主，定会全力挽救。
    可是，杀掉自己或是做肉盾，为了天下大义，某些墨者完全做得出来，类似已有先例。此时，对自己而言，回楚国也许真是唯一一线生机。
    想起这些天，墨家对自己的折磨，刁民对自己的救助，胖子再次泪如雨下。
    “可惜，什么都是假的……”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胖子抹把眼泪，哭泣着自言自语，不禁再往来的方向望一望，仍旧一无所有、空无一人。
    可是，一切真是假的吗？
    这几天的互相扶持、开心欢乐，同甘共苦，堪比手足，这么快就彻底崩溃，灰飞烟灭？
    既然他想骗自己，何苦暴露知道自己是楚国废太子？凭他的机智，先将自己骗到楚国交差岂不更稳妥？
    胖子坐在田埂上，反复分析对比、衡量、纠结……煎熬、观望了大概又是半柱香的时间。
    荒原中，四维仍旧杳无人迹。刁民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影儿也不见。难道他真的已经走了？从此分道扬镳？
    萍水相逢，他为何不走？胖子不禁苦笑一声。
    “嘚嘚……嘚嘚……”
    隐约似乎有马蹄声。
    胖子再次一惊，惶急地回头，只见黝黑朦胧的地平线上点起了三三两两、四四五五的灯火，定睛再一看，正是墨家弟子常点的黄色灯笼！
    没错，他们果然追来了！而且阵型有素，间隔着织成一道大网，点点的黄灯笼地狱鬼火般跳动着，快速地收拢过来。
    天快要亮，方圆多少里皆是墨家地界、墨家耳目，逃不掉的！
    胖子吓得差点再次瘫倒在地。若是落入他们手中定然万劫不复，永不能重见天日！
    “不、不……”
    悔不该一时害怕冲动，疯子一样跑掉。悔不该不停刁民的话！刁民虽然叵测，可起码从没打过自己、为难过自己。
    胖子跌跌撞撞，恨不得手脚并用，再次撒开两腿，朝着茅草屋的方向拼命狂奔猛跑。
    刁民说过，从茅屋再往前，楚军就在沂水对岸！
    “死刁民！没义气，能走也不带着老子！”
    胖子惊惶、气恼又委屈，边跑边骂，仔细地辨别茅草屋的方向。
    雨点再次密集地落下，可是隔空回首望去，鬼魅一般的黄色灯笼在雨中丝毫不耽搁，越来越近。
    两三盏灯火在黑漆漆的雨幕中快速游移，定是织网一般，骑马四处搜寻的墨者！
    冲动是魔鬼，悔不该乱跑，浪费时间。若是听刁民的话，此刻已渡过沂水河了！喜欢少年纵横家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少年纵横家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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