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比探子更快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于天地，不竭如江河。”
    ——《孙子兵法》
    就在张仪、胖子蹲牢房的当儿，淮河以北，沂水两岸的广阔大地上，齐与楚两大王国之间的战局正悄悄发生逆转。
    起初，楚王悍然突袭，一路身先士卒，兵锋指北所向披靡，几乎攻到齐国南镜长城脚下。齐国被动挨打，仓促应战。
    鏖战的兵马如熔岩蔓延大地，所到之处，人过刀，草过火。
    一连五日，齐国折将损兵，一连串的丢城失地。
    但齐毕竟为大国，疆域阔大，国力雄厚，大将田婴帅主力坚守莒城、蒙山，拼死抵抗。
    西线，楚将昭阳则发了疯一般，与项龙率领一万多剩下的兵马，勠力攻打刚被田忌夺回的平邑城，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势。
    平邑，看似不大，却可能成为战局中转的要害。
    昭阳只是模糊地这般预感，已是心惊胆裂，……作为一枚老将，甚至可大胆预设在敌方有一双冷眼的背后，转折已是切切实实的方案。
    可是预感成真之快、之有效，设局之广，却是他万万没能料到。
    城门口，厮杀震天，攻城与防御如火如荼。
    城门之中，齐军临时设在高处的大将营帐中，一场争执突如其来。田忌屏退随从，第一次破天荒对着孙膑发火。
    “先生，田忌一门永久感激您！我说过，您的恩情，田忌几辈子也报不完！可是无论怎样，您不应该把我的妻儿卷进来！这是底线！”
    案几的一边，孙膑仍着银甲骑士的头盔铠甲，静坐一侧，一言不发。
    田忌气恼未尽，继续严肃地瞪着他。
    “伯灵先生，好吧。田肦倒好说，年纪虽小，可总有一天要上战场。我两个弟弟皆于数年前战死，这是我们大司马家的宿命……算了，不提了。可是我的夫人，决不能冒险！”
    此前一番急战、行军，此刻消停下来，孙膑才第一次提及率领府兵门客的正是田大司马夫人。
    没料到，田忌顿时大惊失色，随即火冒三丈！其原以为战场诱敌、联合墨家攻占桃墟堡垒的首领为府兵都尉，没想到竟然是夫人。
    “抱歉，当时在下能信任的只有夫人。”
    “我知道，知道，定是夫人上门请求。不错……我夫人少年时代的确上过战场，可是时隔多年，今时不同往日。不行，我定要派人去桃墟，尽快护送她回去。”
    田忌手握刀柄，额头皱纹拧成两道沟壑，似乎强自按捺着某些隐秘的担忧与回忆。孙膑思忖着，摘下头盔，凝视着他。
    “昭阳攻城正猛，此刻出城，是送死。”
    “啪！”的一声，田忌扬手一拍面前的案几，差点将地形图震碎。
    “送死又如何？我田忌不怕，我这就带人出城，去桃墟。请先生记着，我田忌就算全军覆没，也不能让夫人有闪失！”
    郁愤、忧悒凝聚眼中，深不见底，孙膑触及心中不禁一颤。
    一个熟悉的绝美的影子再次一闪而过，云烟一般……几曾何时，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可这个世上，尤其战场容不下一丝偏差、温情。闪念之间，却见田忌已“霍地”拔身而起，握紧战刀就要出门。
    “没用的，大司马！夫人此刻已不在桃墟。”
    孙膑冷冷地送上一句。田忌闻言顿时止步，沉着脸，返身朝着他逼近。
    “什么意思？”
    “请大司马冷静，另有件事，田肦亦不知情。”
    “快讲！”
    “夫人离开时，在下曾给夫人一个锦囊，其中是一枚墨家令符，可直接面见墨家巨子。在下请夫人与墨家弟子见面之后，即刻请他们传递消息，通知禽滑厘。禽滑巨子与齐鲁国君交好，定能出面游说请鲁国出兵援助，由侧翼攻打楚军。毛之不存，皮将焉附？鲁国君定然明白制衡图存之理。”
    “哼，一件还接着一件！你不觉得这是瞎忙？数日前王上亦遣使请鲁国援助，此刻仍无音讯。”
    “战局不同、时机不同、使者不同，成效便不同。”
    田忌闻言，忍住气恼，犹疑思忖着。此言或许有理，这些诸侯王公个个比猴儿还精，总觊觎着以最小的付出换取最大收益……不然，几百年了，天下此伏彼起，始终做大称雄的王国几乎为零。
    “你的意思是……还没完了！局面复杂，我夫人定不会放心墨家弟子独自行动，一定会跟随前往？”
    “对。若无意外，此刻夫人与禽滑巨子已赶往曲阜。”
    战局动荡，四方叵测，夫人仍在兵荒马乱中奔波。田忌愠怒未消，依旧瞪着孙膑。
    “诱敌、攻城、突围游说……处处凶险，前后有无意外未可知。先生，若夫人平安返回，肯请下不为例！”
    “若有不测，在下一命赔一命。”
    “你……”
    孙膑答得干脆果断，田忌竟一下子被噎回去。
    天已大亮，城门处传来的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田忌叹息一声，立在原地忧心地聆听、回顾……孙膑智谋超群，博学高识，可毕竟刚到齐国不久，对某些幽深久远可怕的纠葛不清楚，也无法知晓。
    此刻，昭阳企图拼死夺回平邑，但不知是否已放弃桃墟？
    齐国与鲁国唇齿相依。若孙膑料得不错，禽滑厘游说成功，不到大半日，鲁军便能与田婴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包围楚王率领的主力。
    而昭阳一旦得知楚王被围，定将援助接应，弃平邑而去。此举倒真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司马胸怀赤诚，伉俪情深，在下深为敬佩。平邑城扼守要地，项龙已随昭阳攻城，二人极可能已放弃桃墟。夫人不会有大碍，请大司马静心等待，再过大半日便可见分晓。”
    孙膑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缓和不少。田忌不禁收回愁思，回到大将主位，凝视着地图，仍是忧心忡忡。
    “平邑城池坚固，足以避昭阳锋芒。可是，咱们难道就这般缩在此处，无所事事看着？等着？”
    “当然不。”
    “什么意思？”
    “不然，夫人请巨子搬救兵便无甚意义。”
    田忌闻言，再次想冒火，此人算计得也太过分了……可想想又莫名好奇。
    “你……你都和夫人说了什么？难道……等昭阳耗尽气力，出战迎敌？”
    “一个昭阳，价值不大。楚军长途奔袭，兵锋锐利，但战线过长难以持久。若鲁国出兵，乘齐鲁两军围攻楚王之际，我部先佯装北上助阵，随即掉头南下，攻取彭城，便能令楚王一溃千里。”
    “啊？怎么可能？”
    田忌惊讶得差点从案几后跳过来，再次瞠目猛瞪视孙膑。
    彭城！一向是齐国的南大门。亦是楚王此番攻城拔寨的第一站、第一要城。此刻，齐国兵败如山，楚王长驱直入，彭城定已派重兵把守。
    “怎么可能？彭城较平邑更为庞大坚固，易守难攻。况且咱们只有一万兵马，此刻彭城守军按例定不下两万，且楚王回师……”
    田忌强烈质疑、列举各类艰难险阻，可说着、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再次凝视着地图……若彭城果真被夺回，楚王南撤便一路再无险固的屏障、据点。只能一退再退，退回彭城以南山地，被打回原籍。
    不可能吗？果真可行？
    就在一天一夜之前，昭阳兵马岂非八万？可如今，岂非已急红了眼，只剩一万余卒殊死顽抗。
    行？还是不行？田忌焦灼矛盾地思虑着，站起身，原地转了两个圈。突然，好似一道火焰从胸中窜起、升腾，灼热燃烧。他顿住脚步，蓦地转身，两眼金光闪耀。
    “好！先生。彭城，就是彭城……我一定要回去！五年前，我两个弟弟全死在那儿，就为了守住这该死的彭城。伯灵先生，请恕本将得罪，请您指点，咱们该怎样杀回去？”
    田忌激动地说着，俯身跪坐孙宾对面，恭敬行礼。孙宾仍旧不动声色，二人目光一冷一热，再次交汇一处。
    “若大司马允准，请即刻聚集城中兵卒，演练疏与玄襄阵法。”
    竟然已成竹在胸，田忌的心被激了个哆嗦，再次感慨不已。
    方才一番生气、争吵，竟然给忘了：从赛马到破阵，从到杀出重围，到绝地反击……有眼前这个人在，还有什么不可能？
    “谢了，本将即刻下令！”
    此后的两日。
    大司马麾下全员高度紧张、行令森严，争分夺秒，却又恍恍惚惚，不真实，似乎进入一个残酷、凌厉又魔幻的空间。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昭阳与项龙率军发飙强攻半日之后，攻势减缓。傍晚时分，竟忽然舍弃阵地，飞速拔营而去。
    鲁国果然出兵了！
    丘地、林莽之间，田忌派出一干人马，以疏阵虚张声势，假意追击昭阳、绕行一阵，随后直转向南，追赶向南挺近的大队精兵。
    一路上，田忌派出心腹属下，沿途快马探查，将被打散的齐军收编，不断有官兵汇入，人数迅速扩张至两、三万。
    兵员被分为禁军精兵与收编人员两队，一路马不停蹄、流星赶月，抄近截道，火速赶往彭城。
    兵贵神速！时间就是成败，必须快，必须比楚军的探子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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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