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烟味

    第二天，孔青云在画社正忙着筹备画展的事，俞陆离喊他：“青云哥，有人找……”
    一回头，竟是沈流川。
    “沈教授，你怎么来了？这是……跟小星吵架来我这找攻略来了？”
    沈流川否认，往屋里望了一眼，问：“有时间聊一聊吗？”
    孔青云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中饭的点了，向俞陆离交代了一下便与沈流川出去了。二人就近找了家餐馆，随意点了几个菜便开始了对话：
    “青云，我今天来找你有点唐突，希望你不会介意。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下小星母亲的事……”
    说完，沈流川觉得这么说有点窥探辛星隐私之嫌，便又补充解释道：“先前说带她去见我父母，她就有点抗拒；昨天终于去了，回来时又跟我说想不婚……我不明白，小星她母亲，究竟为什么会对小星影响这么大……”
    昨晚，沈流川见辛星久久未回，就想着去院子里看看，却不想听到了一些或许辛星并不愿让他听到的话和看到的场景。她站在月光里，月色如纱笼上她的背影，令她看上去孤独得像一头深海里失去了频率的鲸。那一刻，沈流川仿佛突然明白，纵使她答应来见他的父母，纵使她表面上对他爱得深切，可她的心扉，却自始至终都从未向他敞开。
    “小星似乎，跟她的母亲很生疏……”
    孔青云玩弄着手中的水杯，反问：“你怎么不直接去问小星？”
    沈流川倒是想直接问辛星啊，可是很显然，那是辛星放在心中难以启齿的困顿，若是这么直截了当地去问她，沈流川觉得这对辛星来说或许会是一种难堪，毕竟，先前有这么多次机会，她都选择了咽下一切。
    “你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应该知道她的个性。如果我直接问她，就相当于揭她伤疤了……”
    孔青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往后埋进沙发里，双手交叉，右手食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点打着左手手背，与辛星数路灯的动作如出一辙。
    “我应该跟你提起过，她母亲藏钱的事……”
    “嗯……”
    “摊上这样的母亲，小星也算是倒霉了……沈教授，小星很爱你，爱到，想着要“牺牲”自己……”
    沈流川心中一颤：“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怕跟你结婚。因为只要这个消息传到她妈耳朵里，她妈铁定就会跳出来狮子大开口，问你家要彩礼……那是小星的一点尊严，她怕你父母看不起她，更怕你看不起她。我倒是觉得，其实女孩子家结个婚要点彩礼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这事儿我觉得是小星有点儿钻牛角尖了。沈教授，我觉得……要是她妈要的不多，你们就给了吧，毕竟，真爱不易不是吗？”
    沈流川并不确定孔青云所谓的“狮子大开口”是怎么样的一个概念，而对于他所提出的要求却并不反对。如果结婚，彩礼一定是要给的，只是沈流川不确定，他所能给的与辛星母亲所要的，是不是在同一个范围之内。
    “哦对了，前不久，就是你出国前的那段时间，她妈还来找她要钱，小星给了她五万，自己兜里就只剩了五千……”孔青云直言不讳，“偏偏那次你一回来就说要带她去见你父母，她那时真的挺纠结的，想答应又不敢答应，想爱你又不敢明目张胆……”
    沈流川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一刻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无法思考，只觉得聒噪。
    难怪她会觉得二十几万就是一笔巨款……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孤身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口袋里只剩五千是什么概念？难怪她会说自己没有安全感、内心空荡荡……
    还有她的母亲，难道不知道辛星在这城市本就捉襟见肘吗？为什么还要来剥削她呢？莫非这世上真有只为自己不为子女的父母吗？
    “沈教授，既然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了，那我今天索性就一次性跟你说个透吧！你知道小星他父亲怎么死的吗？”
    沈流川摇头。
    “是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那时候辛星家里人托了关系去了上海医院，做了几次化疗。那时我见过他爸一次，一根透明的皮管，从胸腔穿进身体，另一头从手腕处出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肝癌病人，总之，那一幕对我来说是挺震撼的。小星那时候还在上大学，桐城、上海、老家三头跑，还要打工挣车票钱。后来家里钱花光了，人还是没留住，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可怜了家里的两个老人，靠着干农活和领点微不足道的低保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债务还清了，人也倒下了……”
    说到这里，孔青云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沈流川。只见沈流川紧紧地锁着眉，死死地看着他：“那她母亲呢？不工作吗？”
    “算是吧，反正是没挣着什么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人们都说她有精神病了，叫小星带她去精神病医院看看。你猜怎么着？到了医院要填表格，那护士看了她俩一眼，问有病的人是不是小星……回来后小星去我跟我说这事儿，她没有哭，可整个人就像是被剥了皮抽了筋一样，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小星可能真的是有抑郁症的，只是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又是一个震撼！沈流川心中堵得慌，扯了扯领口端起桌上的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可是有些苦，经历的时候并不会觉得苦，经历过之后的反复咀嚼，才最是伤人；亦或是经历过后，旁人的同情怜悯，才最要人命。
    “小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当年她大学班主任找到她，说要在院里给她募集捐款，她当即就拒绝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这一刻，沈流川试图在心底编织那一年辛星所经历的场景：多地奔波，心力交瘁……他心想着若是能早些时候遇到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她，该多好？可转念一想，又庆幸没有在那个时候遇见她，因为辛星那要命的自尊，定然不允许沈流川靠近那么狼狈的自己！
    “其实这些都是其次，最令小星意难平的，是没能见到她爸最后一面……家里人没告诉她，她爸已经出院，在家躺了五天之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孔青云摩挲着自己手指的骨节，努力用平静的言语说完了关于辛星的故事：“沈教授，现在你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了吧？她的母亲，没能给她应有的关怀，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索取。小星是信你的，奈何，她信不过自己的母亲……”
    父亲去世，母亲信不过，这恐怕是比孤独更加孤独的事了吧！沈流川不敢想象，辛星是如何咬牙度过了那几年。他反问自己，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否可以像辛星那样，忍住悲伤一往无前。
    一言不发，两个男人吃完了那顿味同嚼蜡的午餐。
    孔青云回了画社，沈流川坐在车里，开了窗还是觉得闷。惯性地从车格里取出香烟抖出一根，点上之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刚抽一口的烟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沈流川又觉得掐灭了还是不够，索性下车将车载烟灰罐连同那包烟一同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驱车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直到百分之百确定身上彻底没了烟味……喜欢白马入梧桐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白马入梧桐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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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