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九郎你看这里。”
    陆澄随手将卷宗放在一旁，凑过去看，只见李汝宁手指点在卷宗某处，再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张氏去疑言及邀约徐氏承嗣并三人作为马球供奉，许钱三吊。徐氏承嗣意外坠马，抢救不及，张氏去疑请大夫花费银钱若干，并许以赔偿若干。尸格与意外坠马被马踏死所证无误，经与相关人等查验，徐氏承嗣本罪人之后，以做马球供奉为生，家中尚有一母一妹...”
    陆澄看得仔细，全然没注意离李汝宁很近，少女悄悄向后靠了靠，连带着手上的卷宗也往后靠了靠，陆澄完全没注意，视线和身体跟着卷宗也向后靠了靠。李汝宁无法，又不好避开，她们呼吸相闻，近在咫尺，陆澄脸上细微的绒毛和长长的睫毛都落入少女眼中，她想到之前哥哥跟自己说的话，这个人，当真是...
    “诚如七娘所见，这卷宗确实有问题。”
    陆澄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倒把少女吓了一跳，手上也不免用力捏紧了卷宗。
    陆澄倒是完全没注意这点小小的插曲，站直了身体又道：“从这卷宗来看，似乎主笔着力描写死者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似的，而张四郎则是敢为人先，出手大方的贵公子的模样。”
    少女快速调整了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陆澄以为是自己表述得不够清楚，又换了种方法说了一遍，李汝宁这才听到她刚才说了什么，点头道：“不错，去疑是父王内甥，若是他们有意包庇，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徐大郎既然是马球供奉，技术理应不错，虽然不排除意外身亡的可能，但如果不是，那徐家娘子为兄长报仇倒也说得过去。”她这时候才注意到手中的卷宗已被她不自觉地捏变了形，忙故作无意地将卷宗放回桌案上，顺便试图悄悄将卷宗恢复原样。
    陆澄眼见少女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想笑，但又见她一本正经地看向自己，装作认真听自己说话，手还在暗戳戳整理卷宗，不由真的笑出了声。
    “怎么了吗？”
    陆澄摇了摇头，轻咳一声说道：“想到了些别的事。实话说，我还是有些介意之前在马球场的那个跟在张四郎身边的小厮，他跟张四郎相处最多，若是有他的助力想必会容易很多。退一万步说，如果此事并非意外，那么即使徐小娘子嫌疑重大，但之前陈广他们也调查检验过了，球队都是男子，汗巾也是入场前才准备好，徐小娘子一介女流，实在是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办到的。”
    李汝宁点头道：“此案到现在为止还是疑点众多，其实我介意的是另一件事。”她顿了顿，又道：“我三哥平时马球打得多，几乎打马球没有不用到马球供奉的，但好的却不多，这里跟去疑打球的三位马球供奉，除却徐大郎以外，另两位却并非上巳马球赛的马球供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陆澄倒没有想到这点，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上巳那场马球赛在宫中，怎么会不找最好的马球供奉？你我近日查访也知道，去疑生前在马球上的花费最多，都是要最好的，没道理马球供奉找了一般人，可是在上巳那场马球赛中，七名马球供奉中竟然都没有他们，实在有些奇怪。”
    陆澄赞许地看着她说道：“有理，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值得我们去查查。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离开了。”
    两人跟大理丞说了声，刚走到门口，就见之前的豆卢成达正要进门，见两人出来，先笑道：“怎么，居士和县尉这是要走了吗？”
    陆澄拱了拱手：“叨扰半日，澄在此谢过豆卢评事。”
    豆卢成达摆了摆手：“陆县尉这是说得哪里话，此案太过离奇，千头万绪的，实不相瞒，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好在我们调取资料方便些，希望能从中获得些线索吧。怎么样，陆县尉看过卷宗可有什么想法？”
    陆澄也不瞒他说道：“眼下看徐小娘子嫌疑很大，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张四郎的汗巾这件事澄觉得实在有些离奇，当年徐大郎坠马案究竟真相是什么？我们准备从这方面入手。”
    豆卢成达偷瞥了李汝宁一眼，接着又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故作熟稔地拍了拍陆澄的肩膀：“那在下就祝陆县尉旗开得胜了。”
    等两人离开皇城以后，陆澄与李汝宁同时开了口，陆澄笑道：“七娘先说。”
    “眼下来看，此事多半是去疑联合万年县隐瞒真相的可能性更高。”
    陆澄点头道：“我也正想说，大理寺本就在此事上占了我们先机，眼下将这些信息拱手相让很有可能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若张四郎当年真的隐瞒了徐大郎的死亡真相，那么不论我们想不想承认，徐小娘子恐怕是跟张四郎有生死之仇的第一人了。”
    “我本以为我与去疑从小一块长大，虽然说不上朝夕相对，但我自认了解。这两日跟着九郎在四处拼凑出来的他，倒跟我印象中腼腆羞涩的少年郎相去甚远了。若他真的伤人致死，那徐小娘子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他，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呢。”
    陆澄见她低头不语，心想这位贵人从小长到大，见过的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事情也见得多了，不免心生怜惜，开口安慰道：“眼下要紧的是把张四郎身边那个小厮叫出来问明情况，实在不成我们还可以找找当时在场的其他人等，还有就是七娘所说那两个马球供奉的下落。之前在马球场上的时辰还需要重新对照一下，今晚我会再看看众人的口供。说不定此事与徐小娘子无关，七娘也不必太过介怀。”
    “你的意思是，凶手还是可能在球队之中？”
    陆澄看着她：“两种可能，凶手在球队之中，或者凶手的帮凶在球队之中。如果是凶手在球队之中，我们已经对所有相关人员做了排查，无人与张四郎有怨，甚至可以说得上平时关系都不错。凶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当中杀人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如果是什么睚眦必报之辈，那仇恨又出自哪里？若是我们假设有这样一个凶手，恨不得杀张四郎而后快，但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自己动手，那么帮凶的出现倒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这位帮凶可能与张四郎并无嫌隙，但为了真正的凶手，愿意承担杀人的风险。”
    “这个帮凶心甘情愿地为了凶手杀人？这是多深厚的交情啊。”
    陆澄皱起眉，在她看来，眼下线索千头万绪，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抓住。
    两人走到县廨门口，正碰到远处走来的陈广，陈广一见他们就说道：“可有什么新发现吗？”
    陆澄摇头道：“千头万绪，正不知从何着手，你那边怎么样了。”
    陈广看了看四周，说道：“县尉不会是要某在这大街上说话吧。”
    陆澄摇了摇头，带着两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时间已是下午，阳光不很刺眼，温度又不高，陈广从屋子里搬了些草席出来，几人在席上坐了，陆澄又泡了壶清茶，时人都喜欢在茶中加各种调味料，她觉得就茶叶本身的香气就已经够了，所以只备了茶叶。
    陈广还卖了卖关子，对李汝宁说道：“贵人有所不知，陆县尉就喜欢这寡淡无味的茶，下次贵人去西市，到我们家给您尝尝奶茶的滋味，保管您喝了还想喝。”
    陆澄递给陈广一杯茶道：“快说吧，还挑三拣四上了。”
    陈广这才清清嗓子开口道：“这徐小娘子名讳是文娘，摆摊的地方倒是离家门口不远，坊中开了几间铺子，又有间寺庙，平时香火旺盛，徐小娘子除却风景，也画佛像，某不懂画，但只觉得徐小娘子的画有时候看着像个真人似的，不免有些瘆得慌。有时候碰到出手阔绰的香客看到这佛像也会买去，某这一下午看到小娘子卖出去十多张佛像去，不过空闲的时候小娘子还是喜欢画画景物花草，有时候还会画人，这个倒是个稀奇的，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会画人像。”
    陆澄看了一眼李汝宁，笑道：“画人有什么稀奇，不少郎君相公也会穿上官服画一张用作子孙后代祭祀之用。”
    陈广摇头道：“不是的，要是那种画我还说什么了，是那种画活生生的人，某说不清，下次您自己看去。”他顿了顿，又道：“总之某觉得徐小娘子每日还是很辛苦的，那佛像画起来那么繁复，估计要花好久才能画完一张吧。”
    李汝宁道：“那为何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徐小娘子已经回家了？”
    陈广用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幞头，晃了晃脑袋说道：“是啊，要某说这位徐小娘子真是奇人。她随身带着一叠画，时不时还查查数目似的，然后似乎是到了某个数目就好像是今天的量完成了似的，收拾东西就走，某以为这香客买画也没个定数，怎么不趁着光景好多卖几张？这徐小娘子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多卖几张，卖够了数目就停手了。带着东西去买了些蔬菜和鱼，某看也攒不下多少钱，而后就回家了。某是眼看着他们家炊烟升起才走的，嗯，今天做的似乎是鱼羹配胡麻饭，诶呀，真是香气袭人，好闻得很。”陈广一边说一边偷瞟陆澄，嘴上还是不住的感叹。
    陆澄见李汝宁脸上也笑意渐深，不由扶额思考自己怕不是收了个专门蹭饭的属下。
    “看我作甚！”
    “诶呀真是香啊，隔得老远都闻得清清楚楚。”
    “......怎么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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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球供奉：相当于打马球的职业选手，唐代大户人家打马球凑不够人数有时候就会雇佣这种马球供奉陪同打球，一般这种供奉打球技术都很好。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