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寒食节前一天，西市似乎比往常还热闹一些，各个铺子摆出了各式寒具与粥饼，味道好的早就排起了长龙。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热闹的人声，一向是陆澄对于西市多年的回忆。
    寒食节放假，前天刚结束了案子，今天事情不多，于是陆澄邀请李汝宁一块在西市吃饭，陆澄看着周围感慨道：“上次与七娘在西市吃饭，案子还毫无头绪，如今再来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李汝宁今天没有穿道袍，而是穿了一件胡服，女子上街身着男装并不少见，她猛地这么一打扮，倒也有些不同的感觉。听闻陆澄此言，李汝宁微笑道：“那日吃饭还是九郎选的好，不然我们怎么会恰好在去疑之前好友的隔壁，而且也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呢。”
    陆澄笑了笑，冷眼瞥见李汝宁身后跟着惠娘和之前的丽娘，之前她有些好奇丽娘与李汝宁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又不好意思问，不过隔了这些日子看丽娘恭恭敬敬地跟在李汝宁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言，看着倒是沉稳可靠，所以也不再细想，仰脸笑道：“平时常带着陈广景昇他们在西市吃饭，吃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一行人步履轻松地在西市走着，冷不防一位矮胖的胡人在自家铺子前叫道：“陆县尉！陆县尉！”
    陆澄转头一看，笑着打招呼：“康伯，好久不见了。”
    那位康伯吩咐了店里的伙计两句，快步迎上来笑道：“今日碰到了，陆县尉可要带上些吃食再走！”他四五十许年纪，黄色的胡须向上翘起，看着一团和气的模样，李汝宁眼见陆澄似乎与这个胡人相熟，不由露出些疑惑的目光。
    陆澄推脱道：“不过是帮了康伯一点小忙，之后每次遇到您都要送些吃的，真让澄惶恐，若是康伯再这么客气，那澄以后可要绕道走了。”
    康伯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唐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的，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对陆县尉来说是件小事，对我康思礼来说可是件大事呢。况且一点吃食也不值几个钱，不过是给县尉您尝个新鲜。”
    陆澄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康伯的热情，点头道：“我家里人送了些枇杷来，等一会澄叫人也给康伯尝尝鲜，康伯也不要推辞。”
    康伯看向李汝宁，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道：“陆县尉真是太客气啦。这位美丽的娘子是跟陆县尉一起的吗？陆县尉是个好人，特别好的好人！”
    陆澄见康伯看了看李汝宁，又冲自己眨了眨眼，不知怎么，脸上腾地一热。最终她也没有推脱成功康伯的好意，康伯不仅给自己和李汝宁准备了些刚做好的寒具，还准备上了陈广他们的份，这让陆澄十分过意不去，准备回家就让溯之把家里送的一筐枇杷趁着没收摊赶紧给康伯送来。
    李汝宁倒是对这位胡人老伯颇有兴趣，等两人走出去很远才开口问道：“九郎和这位康伯之间是发生过什么吗？听他的意思，九郎帮了他的忙？”李汝宁偏头去问陆澄，这才看到她耳朵都在微微泛红，她本该问问她为何脸红，但却没有问。
    陆澄调整了下纷乱的思绪，笑道：“其实是我刚当上司法县尉以后碰到的第一个案子来的，也是因为这个案子，才让我认识了陈广呢，以后有机会跟七娘讲讲。你不知道，那时候陈广可是硬气得很呢...”她说到一半，指着前面的摊位道：“就是那里了，不瞒你说，这家的胡饼做的最为地道，七娘或许也很少吃到呢。”
    陆澄本想带着李汝宁去吃曾家汤饼，但想到似乎距离她与曾小娘子挑明也没过去多久，总要给人家一点时间缓冲，于是还是打算过几个月再去，好在西市上好吃的很多，不管是西域风味还是各地美食都不少，一点都不用发愁没好吃的。
    这是一家胡人开的铺子，主营饆饠与羊肉，门口的望子做成羊头的形状，嘴里衔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饆饠，看着一目了然。陆澄这次只带了陈广和景昇，自上一个案子了结，赵兴初听闻前因后果后就生了病，赵长庆要留在家里照顾父亲，所以请了假不在县廨。
    陆澄笑道：“可惜我们来的太早，若是九十月间，正是蟹美膏肥的时候，这店家就会做蟹饆饠，味道极鲜。不过他们家其他口味的饆饠也不错，先点几个给七娘尝尝。”
    陆澄点了几个猪肉羊肉的饆饠，有点了些蔬菜饆饠，再配上绯羊和酪浆，也算是荤素搭配。相较于上次的拘谨，这次的饭倒是自在了很多，虽然大家依旧很少说话，但总不像上次一样一句都不说了，这让陈广大松一口气。
    李汝宁从小在宫中长大，吃的用的自然都是最精最好的，饆饠她以前在宫中也吃过，不过这家的饆饠做的确实不错，她先尝了一个素馅饆饠，饆饠皮酥脆，混着面食特有的香气，里面是切得细细的菘和萝卜丝，经过调味以后滋味也是鲜甜，李汝宁本来不饿，但吃了两口饆饠以后觉得倒有些饿了。吃过饆饠，她又去尝了尝一旁的绯羊，所谓绯羊就是酒糟炖肉后处理过，切片食用，因为肉经过酒糟腌制，所以最后呈现鲜红的颜色，故而名为绯羊。李汝宁尝了一口，酒糟微甜，带着些酒香气，配着饆饠倒是相得益彰。
    陆澄偷看李汝宁吃得还算愉快，不由也暗自放下心，也跟着吃了些饆饠。等到吃得差不多这才开口道：“实话说我总觉得，最近这几个案子都不简单。”
    李汝宁轻抿了一口酪浆，问道：“怎么说？”
    陆澄微微皱眉：“之前因为丽娘子的案子去了三清观，期间调查张家郎君的时候去了西市一间名为金霜的赌坊，不知七娘有没有听过？”
    李汝宁眉毛微微一挑，说道：“金霜赌坊吗？他们有问题？”
    陆澄摇头道：“这倒未必，我去那里查张家郎君当年的赌钱记录，这家赌坊的效率极高，很快就调出了我想要的信息，我也是暗自记下。而昨天的案子，徐小娘子说当时促成她与高愔相识的那个卖画的神秘郎君腰间的腰牌也同样来自金霜赌坊，这更让我奇怪，不知这家赌坊跟最近的这两个案子有什么联系。”
    李汝宁轻轻一笑：“既然九郎好奇，那一会我们不如去那赌坊看看便是了，这家赌坊跟宫里还有些渊源，说不准也只是巧合罢了。”
    几人吃过饭以后结好账，陆澄正准备和李汝宁等往金霜赌坊而去，刚到门口，便听到一人叫道：“明澈！”
    陆澄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当初跟自己同场明经科的韦捷，他身着一件月白圆领袍，刚刚将缰绳递给门口的伙计，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陆澄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得之兄，好久不见了。”
    韦捷二十几岁，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正是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当下拱手回礼道：“还以为是我认错了，果然是你陆九！我们可有日子没见了！”接着他就看到了一旁的李汝宁，忙向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原来县主也在，捷失礼了。”
    李汝宁不好不说话，点头道：“我也好久没见过六姊姊了，她还好吗？”
    韦捷微笑还礼，眉眼间说不出的风流神色：“季姜一切都好，多劳县主挂念。”接着他又转向陆澄笑道：“陆九你破了张四郎案子的事已经传遍了长安城，果然当初我就瞧着你不凡！”
    陆澄与韦捷寒暄两句这才就此别过，等到走出去一阵，陆澄这才开口解释道：“韦得之当初与我同科明经，所以有些交情，后来他与新平郡主成婚后就很少见了。”她说完半天见李汝宁没反应，于是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低着头似乎在笑。陆澄又道：“怎么了？”
    李汝宁仰起脸轻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他是太子妃堂侄，出身京兆韦，应该不需要考明经科才是，有些意外。”
    陆澄跟着点了点头道：“说的是呢，得之以前同我们说他不想通过门荫，打算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入仕，当时我也很佩服他，谁知之后很快就和新平郡主成婚，而后领了秘书少监的职务便是常在宫廷之中了，我也就很少见他了。”
    两人一路聊着，还未到金霜赌坊，便看到远远围了一圈人，陆澄与李汝宁对视一眼，不由加快了脚步，后面的陈广等人也快步跟上。穿过人群耳中听到的都是议论，陆澄这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金霜赌坊，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伙黑衣暴徒闯进来砸了，而且事后四散而去。西市令已经到了，眼下正满头大汗地在赌坊门口走来走去，可以看出里面被砸的乱七八糟。
    陆澄本想上前表明身份，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种事实在有些离奇，而且暴徒极其嚣张，这更让她有些不安，却不曾想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握住，陆澄低头一看，竟是李汝宁。李汝宁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拽离了人群才放开。
    陆澄晃了晃神，这才开口道：“七娘觉得不妥？”
    李汝宁脸上有些奇怪的神色，摇头道：“之前在回城路上，那伙人不也是光天化日？”她这话说得含混，陆澄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提起前日的事情，她现在大腿还有些疼痛，略一联系，却忽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惊道：“你是说...？”
    一只芊芊素手掩住了她的嘴唇，陆澄瞪大了眼睛，及时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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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食节：古代寒食节还是比较隆重的节日，寒食寒食，所以当天基本大家都不开火，所以在寒食节之前有能力的人家就开始准备寒食节吃的东西，一般都是粥和寒具，寒具有点类似于今天的麻花一类的油炸食品，便于储存，没有条件的人家就会在集市上买一些回去。
    饆饠：包有馅心的面制点心，唐代十分有名的招牌点心之一，樱桃饆饠更是有名中的有名
    菘：就是如今的白菜，是唐代主要食物之一
    绯羊：唐代主要食用肉类就是羊肉与猪肉，绯羊的做法是用酒糟炖肉，而后卷成卷用石头压直到酒味浸透肉，切成纸一样的薄片食用，但是估计并不醉人就是了。
    酪浆：唐代对奶制品的需求也比较大，酪浆是当时比较普遍的饮料，大概就是牛奶羊奶一类的奶制品
    新平郡主：李显的女儿，嫁给了韦氏的侄子韦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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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