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贺知章昨日晚间与人吃酒，想到张九郎没参加一定没尝过这葡萄酒，于是好说赖说央着主人家又送了他一坛子，指明了要给张九送去。贺知章行事向来洒脱不拘小节，主人家了解他的性子，也还真的给了一坛子。进了兴化坊天色渐暗，正赶上击鼓宵禁。
    唐律宵禁坊外无故不得犯禁，违者笞刑二十下，坊内则相对宽松，自高宗皇帝末期就已经有松动的迹象，到当今圣人时期，巡逻兵卒多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贺知章心想自己家距离张家可以走小路抄近道，所以兴致一来，说去就去了。到了张家，两人都是好酒之人，闲聊两句，馋虫上来，他没忍住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倒是将那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喝了个精光。
    当时天色已晚，张九邀请他在家中居住，贺知章转念一想之前告诉了家里一会回去，不想失言，于是说什么都要走，张九本来想派人送送，贺知章觉得太麻烦，况且两家距离并不很远，所以婉拒了张家的提议。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张家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他离开张家没走很远，只记得街上空无一人，自己手上提着个灯笼，只想着赶紧回家睡觉，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响，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街道一旁的水沟里，身边都是污水淤泥，恶臭无比，他跌落的地方刚好种着一棵榆树，有些树根露在淤泥之中，贺知章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叫了几声也没人理，浑身使不上力气，花了好半天才爬出水沟，后面的事陆澄都知道了。
    陆澄听完前因后果，只觉得这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太有用的信息，一会还是要去一趟张九郎家中问问贺知章离开的时间，不过因为宵禁制度渐渐松弛，还真不好判断究竟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意外。
    贺知章见她陷入沉思，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明澈，我身上带的钱袋一类的物事都不见了，我也不知是落在水沟中还是被人拿走了。”
    陆澄听到有财物上的损失，又道：“舅舅这些物事中可否列个名单？这其中可有什么贵重物事？”
    贺知章看向陈氏，迟疑道：“我记得里面有一枚我的私章，还有我前不久托人打的一柄尺八，诶，说来那尺八做起来不容易，希望是落在了张九家里。其他的我倒是不太记得了，阿沅？”
    陈氏脸上微微浮上一丝红晕，她轻轻掖了掖鬓角，看向陆澄道：“你舅舅有时候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妾身大概记得，一会写下来给你。”
    陆澄点头道：“若是单纯劫财倒是小事，不过万一有什么别的目的可就不好说了，这两日舅舅尽量不要单独出门为上，即便出门也最好叫上家中仆役。”
    贺知章后脑受伤，精神还有些不济，陆澄看在眼里，先看着贺知章被扶进内室，自己则看向陈氏道：“不知舅舅脑后的伤口可要紧？大夫怎么说？”
    陈氏叹息一声道：“要紧倒是不要紧，不过毕竟伤在脑后，大夫说要每日静卧，最好少想事情。”
    陆澄皱了皱眉，沉吟道：“舅舅在朝中与人为善，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仇家，此事十分蹊跷，澄心中还有很多不解之处，不知舅母可方便将贺冲叫来一叙？”
    陈氏心中挂念丈夫，也没多说什么，等贺冲来后便暂时离开。陆澄以前见过贺冲，只觉得他谨小慎微又憨厚老实，以前和贺盈娘一块玩的时候，连贺盈娘这个自家小主人想要趁贺知章不在去书房玩耍他都好言好语劝说，这样忠心耿耿的人，陆澄实在不愿怀疑，但有一件事他一定要问。
    “今早是舅母派你去张家找舅舅是不是？”
    贺冲点头称是。陆澄又道：“那么你走的路线可是平日舅舅走的那条？”
    贺冲再次点头称是，陆澄叹了一口气道：“那你今早去张家的时候可发觉些不同？可留意周遭？”
    贺冲依旧低着头，闷声回答道：“小人骑马而行，只顾着快去张家确认郎主安危，倒是没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记得那时候人烟稀少，因为坊门刚开，行人还不多。”
    陆澄见他的回答毫无破绽，一时也想不出其他，于是摆了摆手让他去忙。她在厅堂之中转了几圈，便听到后堂传来一位年轻娘子的轻快声音，她心知多半是贺盈娘，但眼下她还是躲为上计，直接走到正厅门口，四下一看，却见景昇侧立于门口，学着她平时的样子叉手而立。她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并未点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那个大夫已经回去了？赵长庆呢？”
    景昇行了一礼开口道：“是的，长庆哥回去整理报告去了。”
    陆澄顿了一会，见景昇一直低着头，似乎她不问他就不说似的，这才问道：“没别的了？”
    景昇又一躬身，这才抬头笑道：“大夫说贺太常脑后的伤口似乎是木棍或者木棒之类的东西敲打所致，力道并不很重，似乎并没有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
    陆澄见他扬着眉毛，看着心情不错，却不知为何刚才要晾自己一阵？也没有多想，又开口道：“如此我们也该去找陈广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正要走，贺盈娘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陆县尉留步！”
    陆澄听着别扭，但景昇在一旁也不好多说，回身行礼道：“贺小娘子可有事？”
    谁知贺盈娘听她的称呼撇了撇嘴，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景昇，抬起手将一张叠好的纸笺递给陆澄道：“这是我阿娘抄录的我家大人遗失物品。”
    陆澄展开大致看了看，拱手行礼道：“替我谢过娘子。”
    贺盈娘本想跟陆澄多说两句，一连瞥了景昇好几眼，不过景昇完全没注意，还是一直站在陆澄身旁，贺盈娘跺了跺脚，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陆澄见她小孩子心性发作，一时也觉得好笑，想到前两日母亲说新买了些绢帛，不如让溯之挑一匹颜色好看的送给盈娘好了。她脑中一转，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景昇神色复杂，她哪里知道景昇暗自想的是，陆县尉虽然才思敏捷断案如神，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的胡思乱想来，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两人离开贺家，又往发现贺知章的地方走去，此时已经快到午时，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即便贺知章早就被陆澄等人接走，但因为陈广还带着坊正派的两人在四处查看，看热闹的倒是比先前离开的时候更多。
    陈广见陆澄过来，上前行礼道：“陆县尉。”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向一旁散去，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继续小声窃窃私语，此处毕竟并未发生命案，陆澄也不好多派人手在此隔绝人群，只想着快些找些线索好早点离开。
    她于是走到水沟旁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陈广指着水沟某处说道：“此处痕迹比较多，看样子贺太常确实是从此处爬上来的。县尉请看。”他说着走到一旁，陆澄走过去一看，发现地面上有些拖拽痕迹。
    陆澄沉吟道：“我先前在贺太常衣服和靴子上也发现了不少灰尘，恐怕与此处的拖拽有关。”
    陈广道：“因为此处是从大街上蔓延过来，而眼下人来人往，已经看不到什么别的痕迹了，但是既然是拖拽而来，那么多半意味着贺太常掉落水沟并非意外。”
    陆澄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如果是拖拽而行，那是否意味着凶手只有一人呢？”她又想起一事，开口道：“这周围可有遗落什么物事？”
    陈广摇头道：“先前贺太常是被人击伤后脑，但某也并未发现有任何棍棒的痕迹，除了那边水沟里有一个烧了一半又被水浸透的灯笼，也并未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陆澄皱了皱眉，心道：难不成是劫财？那为何又要丢在一旁水沟？不想很快被发现？跟贺冲有没有关系？为什么呢？
    陆澄心中千头万绪，但也知道站在大街上是想不出什么结果的。要是她在身旁就好了，这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让她耸然一惊。陆澄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见街道还是那条街道，看热闹的也依旧抻长脖子瞪着眼睛在看着她，登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此时陈广突然开口道：“县尉，您怎么看？先让他们两个撤了？”他在太阳下晒了一阵，脸已经被晒得有些发红，他努了努嘴，示意一旁的两个坊正派来的人。
    陆澄有些心虚，陈广虽然说得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还是吓了她一跳。嘴上应付道：“不错，不错，你告诉他们，等我们去张家拜访过后就去感谢坊正。”她开始思考起问题，将心里有的没的放在一旁后，思路也渐渐清晰：“是了，你一会去一趟贺宅，将贺太常的衣物送回县廨交给长庆，看看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陈广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打发了那两个壮汉，回来又欲言又止。陆澄已经平复了心情，看他支支吾吾，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别的线索你刚才忘了说？”
    陈广摇了摇头，见周围人似乎发现了此处没有热闹渐渐散去，这才低声道：“陆县尉刚才脸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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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沟：唐代排水系统很发达，各处干道旁边都有排水明沟，并且知道区分生活污水与雨水。
    尺八：中国传统乐器，后来失传，本是宫廷乐器，声音苍凉辽阔，因为制作不易，价格不菲，所以一直没有在民间流行开来，后来传入日本，日本鉴真院至今仍保留着几柄唐代尺八。现在多作为佛教法事用乐器。
    资料来源：笑语千年《中国人的智慧：从长安城的供水和排水说起》喜欢长安旧事请大家收藏：(663d.com)长安旧事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