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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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岘山平缓,半山入水。临春雪融,山涧水声激激,羊祜带着长史徐弘、参军王濬,就一处涧石置酒,把盏言谈,到清月出岭时,才沿着细微的山道,往僻远处的刘表墓走去。
    徐弘拿着火把,忽明忽暗地照着山路,戚戚然道:“都督,这去墓地之路险绝,夜暗难行,再说,所谓神出鬼没,鬼魂也不定就在墓地现身。 ”
    “鬼魂不定能遇,但陵墓却得祭拜。”羊祜兴致盎然地打断他, “我倒没觉路险难行,这眼前,空山枯木,涧响白石,烟霏霑润,幽岩遐峙,吾党自可为乐,何必思归?”
    两随行对望一眼,只恨自己才思不足,雅量不够,实在不觉黑黢黢滑溜溜的山路有什么好,但都督兴致如此,只好默默跟着。
    山路沿着涧流,越转幽深,水声也由涓涓渐成轰响,三人抬头一看,借着皎皎月照,看到几重山岩,崔嵬如门扉,隔出一浅窄峡谷,水流自岩间的罅隙飞溅,落到谷底潭水,是为一路溪涧的源头。
    石多水多,遮天的松树长不进来,都是些扒着地的藤蔓灌木,溶溶月光照进,也没那么黑沉,可在一片明秀山景间,一直延伸着的小路断了,岩扉和深潭,明明昭示着,已行到山穷水尽处。
    羊祜示意徐弘和王濬前去探路,自己则静立不动,悠然俯仰,倒不是赏景,而是他听到来路上,有丝幽幽沉沉的埙声,还伴着断续的吟唱。
    音无起伏,回环往复,等辨明清楚,他听出,吟的是:“明发心不夷,振衣聊踯躅。踯躅欲安之,幽人在浚谷。朝采南涧藻,夕息西山足。哀音附灵波,颓响赴曾曲。(注1)”
    内容是时下盛行的招隐诗。汉末大乱,文人才士隐逸避难,于山泉林谷间吟咏唱和,也是循名邀誉,等着际遇明君,招入麾下。后来战事稍歇,就渐成风尚,京洛以文仕进者,都会写上一二首,来自表清远雅志,不同流俗。
    但比起那些做作的附会,羊祜觉得此刻听到的,什么言外之意都没有,只是在写山中行止,词句清清泠泠,直道出他还不及言表的山林之感,还有一点他体会不到的,至深至沉的哀意。
    想着想着,都没看到有人踏月而来,施然行礼,直到王濬哐当一声拔剑,跃到身前,却又像僵住了一声不吭的。
    羊祜就从旁绕过他,只见来人白衣散发,衣角发梢随山风幽幽浮动,面目白皎如月,真像山精鬼魈般,不过却是眉目传神,带着如逢故人的温意:  “见过都督大人。”
    羊祜一惊,问:“你何以知我身份?”
    “此去不远,是故荆州刺史刘表墓冢。都督立学兴儒,访贤招隐,屯垦安民,不正是追迹这位清望甚高的前刺史吗?何况今日旧府被焚,都督也该到墓前告祭番的。”
    听到对答,王濬忽而缓过神来,上前一步:“原来是你装神弄鬼。”
    来人拨开剑锋一笑:“我那有装神弄鬼,方才念诵的,不都言明,我不过山中隐者,不拘形骸,流连幽遐罢了,难道诸位未曾听清?”
    想起那诗,羊祜也灿然一笑:“我听清了,你念此诗,意欲使我招隐?”
    “不是,聊表哀意而已。”来人稍一侧头,长发就如细流柔柔波动。
    羊祜凝神看着,不觉追问:“是何哀意?”
    “刘景升之后,襄阳再无英主。”说着,就断然转身,迤逦而去。
    羊祜琢磨着话中之意,见长史徐弘扑扑赶来,好歹问了句实际的:“敢问,前方是否有路?”
    “此去无路,但穷烟霏间耳。” 清越答声与人一道,消失在了凛凛山岩下的冷寂溪谷中。
    ~~~~~~
    “士衡,没想到你这么会装。”如屏风般的一山石后,程章看到陆机过来,抚掌哈哈大笑,笑得止都止不住。
    “ 也不全是装,有时我想,栖身林谷 ,做一隐者逸士,其实也挺好的。”陆机面色淡淡,开始整一身松松垮垮装束。
    “想想而已,以你心性,断然不会。”程章一下否定,将手中毛裘披到他肩上,又将长发一点点捞出。
    陆机一愣,想到方才的诗,确是真心实意在扮隐者,但那点彷徨和哀颓却很不像,隐者该是超脱物外,逍遥游处,而自己牵扯世情,怎么都难做到。
    想到这里,不由察觉,眼前的人知他甚深,而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乃至碰到的事,往往无法想通,无从深究。
    “你不是要我结交吗,如此故弄玄虚一下即可?” 有疑惑,赶紧问。
    “够了够了。士衡你这番神神叨叨,欲语还休,肯定能让那羊都督镌骨铭心的。”
    “镌骨铭心,有必要吗?”更疑惑了,这什么形容啊。
    “于人镌骨铭心,才显得你犹如至宝,真真不可多得。”程章忽而极认真地说,陆机感到被半抱住,被挟着转过身,对上了程章异常炽烈的眼神。
    那眼神如火簇燃烧,携裹着光热和烟气,在动荡、纠缠、冲击、升腾,久久不熄。看程章只是不动,陆机不由撇开眼去,就脚边山石坐下,挽起散乱的头发,一缕一缕聚拢,拿块缁布结髻顶中。
    忽感头顶一松,快扎缚好的布又被人扯开,陆机恼怒回瞪,见程章失神地揪着那块布,手拽出很深褶皱,半晌,才漠然道:“扎歪了,我来吧。”
    “不用。”陆机赶紧起身,退开一步,看程章仍楞着,就解释,“夜黑,左右无人看,我只是觉得散着不便。”
    程章抿着嘴,强硬地按陆机坐下,正对着他,别扭地把头发往脑后拢。最后几丝顺着脖颈,落入松开的领口,月照覆上一层润光,犹如玉石上绺裂的细纹。程章就停下手,目光赏鉴似的,寻味着纹路的弯折和弧度。
    陆机更觉别扭,可又挣脱不开。不知为何,看到的烟雾越来越浓,让人昏昏然的,眼睑起起伏伏,程章近在咫尺的表情也模糊开去,在全然黑沉的一刹那,凝成了个唯一的光点。
    卢志闪身出来,略作催促,就听程章扼腕一叹:“霁月良辰,真不想负啊,但有些事,也只能这时候去做了。”
    ~~~~~~
    襄阳州府,前堂后宅。除正堂一片墟烬外,其余还是栋宇森罗,院落井然。羊祜带着徐弘、王濬,从侧门入后院,碰见的门吏满面喜色,路遇的仆从更是热情逢迎,等到第一重院,才知其中玄机:院里摆着四个箱匮,盒盖一一打开,珠玉盈目,黄金耀眼,光亮比廊下风灯还盛。
    京洛崇奢尚富,羊祜见过的炫富排场比这大得多,丝毫不以为奇,而府里没见识的小吏还是兴冲冲禀道:“都督,有人进献财物,正候于内堂。”
    程章一身锦衣玉带走来,羊祜看清,稍稍晃神,便道: “皇子既持印信,何必以客自居?”
    “多年不曾见,未料都督还是一眼认出了我。”程章行着拜礼,怡然答道。
    “并非多年,陛下登位,朝贺大礼,皇子也是在的。”
    “差得忘了,父王受禅称帝,都督是佐助之勋,以中领军统御宫城,掣剑立于帝座之侧在。”程章拱手向北,斜睨的目光扫过羊祜。
    羊祜听不出是奉承还是讽刺,只见程章似笑非笑,也不直言,完全琢磨不到他来意,就指着箱匮,问:“皇子献宝于此,所为何事?”
    “我在建业赚了一大笔,没地方送,也不需要,就给都督来助军了。”
    “建业?” 羊祜早知,这位皇子喜游走在外,混游侠市井,但没想到他提到建业,不过也由此确信,他特意送财至此,绝非一时兴起,只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是,东吴建业,” 程章确认,负手踱起步来,“论功业,眼下谁都知,谋议禅代,拥立帝位,是为元勋,而接下来的功勋爵禄,最大者,也莫过于南下灭吴,一统四海吧。”
    “都督和贾公同预前者,可惜水火不容,贾公张扬,都督退避,众皆以为,都督出京,是被排挤构陷,但我觉得,您深谋远虑,以退为进,实比贾公搞朋党揽权那套高明。 ”
    “皇子言之太过。”程章咄咄陈词下,羊祜仍是风轻云淡的,“我生性退守,不喜结附权贵,故有此厄,那有谋虑什么。既出任地方,不过尽职守境而已。”
    程章听出了一丝摆明的拒绝,就一转肃色,直言挑破道:“都督敷衍别人尚可,我可是在此混多年了。都督第一步棋,拿任命诏书,劝前荆州刺史胡烈回军,是我从中周旋的。”
    “若非我劝,胡烈那会那样顺从,可是近在眼前的军功啊,眼下都要让给都督了。”
    正走到羊祜身前,程章又投以狡黠的一笑:“要胡烈回军,因为都督所志,非是侵凌吴一城一池,而是要积势蓄力,待稳有胜券时,再攻入其境,一举灭之。”
    羊祜躲开程章目光,垂下头去,似无奈地摇着:“看来皇子,深知陛下心意。”
    程章随之弯腰,仍盯住他,笑道:“都督既已承认,何必再躲闪呢?”
    “非我想躲,是本性使然,我说过,不愿结交权贵的。”口气像是更无奈了。
    “都督真是聪明人,看来已知我来意,没错,我虽非什么大的权贵,但势必要与都督为盟,因为你看上的功业,我也看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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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就是士衡写的招隐诗。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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