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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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全泛白,远山、树木、屋脊,被初雪覆盖,在严酷的寒冬中悄无声息。
    陆机独自出廨舍,官署和宫墙堆起皑皑白雪,看去有些陌生。他信步而走,刚从堆泥泞滞重的梦里醒来,脑中还昏沉不已,很恨没见到一个人,一时辨不出真实和梦境。
    静得空茫,没有料想中的杀戮和动乱。能看到云厚而沉,不堪重地落下雪,他意识到局势如此,像浓云在滚滚推进,就想走到街衢找出痕迹。
    大雪天,行人车马不多,一如平常的来来往往,他茫然四望,竖起耳听,听不到什么异响,只有雪被碾碎的吱吱声。
    忽一辆牛车经过,陆机觉得异样,华饰的车篷被拆掉,堆起长长的草席,赶车的人一手压席一手扯鞭,很生疏地把牛赶得像个醉酒的,人也怕冷似的佝偻得不行,白发蓬草样,陆机认出了是门下省的长官王戎。
    “士衡,帮我把,要是你敢的话。”王戎开口求,声声哀苦。
    陆机应声坐上,挤在车头帮他摁席,看王戎一夜白头,萎萎垂老,想起初见时的诗酒邀,忽觉得恍若隔世,怔怔地问他:“大人这是干什么?”
    “去东市,收尸,但不定能收到,有大军看着,靠近的都当乱党收押,但我不怕了,我窝囊无能,没保住他们,何忍让他们暴尸街头。”王戎懦懦地,说着佝偻成了一团。
    陆机听出意思,也不多问,草席累累地,他背过身去搂住,弹净落雪,说:“大人借我一领席吧。”
    ~~~~~~
    东市人迹稀少,一眼能见中心粗陋的木台。断头残肢堆满,流出的血结成鲜红冰晶,在四周凝成一圈。积起的雪也被洇红,混在脏乱的华服里,盖不住断骨残肉,和僵冷的死面,看去阵阵悚然,阴森至极。
    守兵并不多,挡住寥寥观望的几个人,有人捂嘴不敢哭喊,还有人毕恭毕敬地跪地拜。牛车近时,王戎卷上一张席,夹腋下兀自往前,两步就被拦了,守兵喝斥:“乱党被斩弃市,别往前了。”
    “我收尸,收尸。”王戎傻了似的还走。
    陆机遮眼徘徊,他没刀剑伤,却感受到了千刀万剐的沉痛,喘不过气,眼前又生重影,模糊晃荡,听到了王戎的咋呼声,才猝地惊醒,看这人为老不尊地滚地上撒泼在。
    “王大人,节哀,回去吧。”有人好心扶,从砍落的刀底拉回王戎。
    陆机认出是江统,他麻衣丧服,在扶王戎时回头,追上的守兵也在他凛凛眼神下止步。陆机越过二人,逆行上前,捡起落地的草席,一步步更凛然,不退不却地朝台上骇人的血污走。
    “你们是东宫卫率,为太子义愤吗,痛心吗,”从江统眼神认出,陆机冲举刀的人喊,“赵王正是谋害着,赵王向皇后告密,他图谋大位使太子死,这是真相,你们还要被摆布,还要助纣为虐吗?”
    聚起的守兵顿时一愣,也有的匆匆散走,去禀告乱党。陆机靠近了刑台,回头时向江统大声:“台上人皆冤死,是赵王为除异党,应元,你是太子洗马,你能站出证明。”
    “是,东宫僚属被关牢狱,是张少傅亲自救。你们替赵王残杀,跟害太子的人有什么分别。”江统慷慨应了。
    “尊者多丧,同在邈冥,暮云触悲,寒雪悽恻,” 仰天而诵,坚定地前走,  “缘情而深悼,顾恩而伤怀,何必相阻,何不同悲呢?”
    余音散入落雪,守兵彻底楞了,刀戟坠到地,绵绵长叹,比冰雪更侵身彻骨一层,简直如见缕缕幽魂,升浮到半空哀哀不舍。
    陆机以席覆尸身,见张华眼口紧闭,神情安详,像是沉睡着,只颈中有道骇人的裂痕,刀口齐整,看得出手法上佳。第一次这么临死,他全然麻木而冷静地举动,想象人死的一刻,还生出些许安慰,就一瞬的莫名感觉里,注意到了周围动静。
    王戎拉出了裴頠,整衣理发,在席上放得端正,止不住地哭嚎:“逸民,你把我摁地上骂,却仍是我儿,不怪你,念你悼你,是拼上命来送你。”
    王戎理得细致,没理会层层围上的甲兵。陆机冷静想到,他说赵王的一番话大意了,揭了赵王最怕人道出的底。可再想不出对应,只想与王戎同样,慢慢做眼前的事。剑锋触身,他看到王戎转过头:
    “士衡,与你只一二清谈同饮,但志气相投,好生敬慕你的,今日一道死 ,也算值当。”
    那便告辞吧。陆机回视,无力言语,隐隐见到司马颖,觉得只能尽全力到这一步,而太有负于张华,该无怨悔地去跟随他。举目四望,冬日更稀薄,浓云滚滚浑浊,迎面扑压,他对望眼王戎,不堪重地闭上眼。
    “退开!”司马颖大喝,隔着重重残暴狰狞的甲兵,见人如断线的玉珠,随细雪砰然倒地。他振甲横戟,逆行于锋刃的阵列,如愤兽一般的身姿,仿佛在告诉围逼的人,切勿动台上人一分一毫。
    临近陆机时,身姿却变,小心珍重地抱起,稳步疾行,仍是愠怒的声势:“不只赵王有兵,我是齐王手下,定要带走人,你们叫赵王去找齐王算账。”
    怒吼回荡,将杀红眼的一众人震慑,是以再也不敢得罪,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
    一抱上车,司马颖搂更紧,本想好好瞧瞧,大概铁甲冷硬,陆机忽惊醒,推开他坐角落,茫茫怔怔的,并不闪避,司马颖不动,只入神地凝视过去。
    见人愈消瘦了,雪光映照,肤白几近透明,漆黑的眼眸无神,却显得更大,蕴藉无穷,神灵似的空渺,那点无与伦比的美和气质,局促在车篷中,也未稍减分毫,让他看得仰面轻叹,不由生了几分心悸感。
    “是章度吗?”出口一问,更是心悸。
    “这么叫我,要干什么?”呵着气问,司马颖想自己也不至于相貌平平得穿个甲就认不出,但还是呼呼地把遮身寒铁全脱了。
    “难得听你这么喊,再唤一声,要我怎么着都行。”
    悄悄摸过去,僵冷被这声融掉,难耐地要再尝,这称呼,含着心照不宣的过往,勾起年少时的遇见和追逐,是无数长夜求而无望的痛心。
    见人容颜静谧,就大胆地摸实:“你这算,认出我是谁了?不只是那个你效力又对着干的主君。”
    “言出必行,你先放手,”陆机冷冷地,叫章度时抓司马颖手,翻转过背反押他手臂,按上后脑就往地上磕,咚咚响三下,扎实得很,“替我安葬张府君,然后滚回邺城。”
    本该觉得冷水浇身的,但司马颖不这么认为,老实应声下车,这人别扭,自觉有法对付他。
    脚沾地即滑车壁后,果不其然,稍顷就见人偷米老鼠似的探头,拨帘一缝,眼滴溜溜四顾,未看出什么,目低垂下,颓然地缩回。半晌静静,司马颖焦躁,待要行动时,那头又一冒,探出了半身。
    如此几次三番,一冒一缩,秀□□人,可见又不可食,司马颖受不了。软帘鼓荡,在要掀时挺身一扑,连带陆机后跌,便全身都压牢实了。
    将人两手扣过头顶,看眼中露出楚楚的怜弱,目光晶亮地晃,猛嗅一口,抽着气说:“要看我,这样不更好,让你瞧个够。”
    陆机被扣得紧,一动也不能动,司马颖趴在他身,发狠似的将重量压上,只剩两眼还活络,眼不停轮转,近在咫尺的眉目极深刻,陆机觉得梦似的虚浮被压实,被厚重充满,是种他渴求不已的承受。
    口能动后,说:“是想问你,昨晚发生了什么?”
    “赵王府一见,心如火焚,辗转反侧,想你呗,司马颖掰脸,“可恨你没认出我,恨得牙痒痒,定要磨磨。”
    陆机咬牙以对,没缝隙让他磨,眼中也不迷离了,正色凛然,看得司马颖凉飕飕,再抽口气正经着:“一夜政变,该死的人已死,大敌得除,厉害呀。”
    还是想磨,陆机摆头撇开:“你掉以轻心,也有不该死的人。”
    司马颖觉察到,他眉间一抖,眼染上红,又是要垂泪,赶紧心疼地松手,轻抹走已挤出的一滴:“是啊,你附会张华,真心服膺他吗?去邺城拾掇我,也是受张华指令?”
    “搞不清你真真假假如何,”司马颖挠头,“你推波助澜,使皇后败,也间接使张华死,心生痛悔?可张华是妥妥的后党,皇后无道,他黏上这权,无论有无你,都难逃一死。”
    “我也是难逃。”陆机喃喃着,眼中闪了点无望的惊恐,眼神湿湿地发直。
    司马颖想到了刚才,心有余悸,伸出手抚他,从头顶到肩背,缓缓使力,想压下些他愁苦  但已是无声地抽泣,只好就事说事:
    “嗯,你是贾谧门客,照说也该被清算,不过你跟赵王有牵连,替他矫过诏,可赵王还是要杀你,因为你知他底细,方才大军重重,看来是要把你一并给铲除。”
    “还赶我走,不要命了?我可疼着呢。”抚到耳,直接揪。
    “是你不要命,不只我,还有你,赵王皆想杀,他身边嬖宠,太过疯狂,是我放出这凶煞,真是不该,不该的……”说得哽气,胸口起伏着,急喘中再说不出。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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