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回

    自从猴子那一晚无缘无故消失以后，我又见不到他了。
    我尝试着给他发千里传音，尝试着开千眼千手之法，也尝试着开妙华镜，但总是被他屏蔽在外。
    猴子这一举动让我心里面一直不好受。
    我和他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你。他还是想着办法见我，借着要和我做一笔交易的理由。我和他斗嘴这么多年，什么烂话也互相排挤过——这一次，他好像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
    妖怪名单隔一段时间就会随机亮起，我很希望亮起的名字就是鲤鱼精。我就可以有个绝妙的机会，等着他来找我，我再把事情问个清楚。
    要问的内容有点多。
    我要问他，为什么当初装作不认识我，离开潮音岛又去了哪里，那天晚上你怎么跑得这样匆匆……这些念头在我心中反复出现，时不时地就要发作一会儿。发作的这会儿，我暴躁得常常让龙女蹙眉。
    太上老君还是没几日都来我这里，找我下棋喝茶。我也很乐意他来，因为他总是可以带给我很多六界的讯息。
    六界的事情说多不多，惹人注目的不过也就那么一点事情。
    我在查人间痴男怨女的祈愿，他就在一旁看好戏，说道：“啧啧。世间百苦，唯情最苦。此话诚不欺我。观音，你倒适合给人家当媒婆了。”
    我笑，“我只会乱点鸳鸯谱，哪里适合当什么媒婆。”
    “痴男怨女，站在谁的立场上都是苦。观音至善，的确不适合做媒婆。”老君嘬了一口茶，悠悠然道：“那九重天的乙女还在百花宫前跪着，百花宫宫主要讲她嫁给二郎神，她不同意。百花宫宫主发了好大脾气，那乙女自小懂事听话，不想这次竟然忤逆自己，气得都病了。”
    老君戏谑一般的语气，让我不敢相信这件事情，“这般严重？”
    “哎，严重的可不止如此。二郎神如今代表的就是陛下的颜面。她乙女说到底不过一个小仙子，有什么资格这样拒绝？怕是陛下如今只在心里发作，这乙女的日子也不好过喽。”
    “那二郎神呢？”
    “二郎神？”太上老君笑了，“他天生孤僻，心里想什么都不会告诉别人。老夫又怎么会知道？你倒不如问问幕后当事人孙大圣。他如今历劫，不知道历得是什么劫，取经路上十万八千里，一里路，能迷起码一个女妖精。”
    “近几个月来，说孙悟空路上和妖精好上的传闻可不少。老君位高权重，竟然也听到了。”
    太上老君得意地眯着眼睛，“观音，老夫又何尝是道听途说的人呢？”
    我一时沉默。
    确实，太上老君的性格稳重，若非自己有想法，绝对不会说出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知道猴子，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乙女的事情。
    弘道被我召回来的时候，还满脸意犹未尽的不情愿。这段时间他总是在普陀山闹腾，奷婳一直替我默默看着，只是调皮捣蛋，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这时候他不知道和谁刚打过架，大汗淋漓地用肘子处的衣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知道娘娘召我前来，有何贵干？”
    “贫道有事问你。”
    弘道一屁股坐在地上，“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说要给本座找个师父，到现在还没找到。现在又要问话，这次你又要拿什么好处和本座换？”
    普陀山周围的洲岛住了不少妖怪精灵，弘道成日里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囫囵了解到了六界之中的规则，就很快学以致用了。
    我将不久前推衍的卜卦摊在他面前。弘道伏在地上，睁着两只黑布隆冬的眼珠子怼着看，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和师兄学过卜算，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豪气难掩于嫌弃，“说吧，要问什么？”
    卦象上说的正是关于他师父的事情，弘道命定师父来头太大，天道隐去，不过算算时日，正是这十年内的事情。
    我得意地将卦象收起，“我要问你，你跟踪大圣的路途上，可有看见其他跟着大圣的妖精？”
    “什么叫跟踪……”弘道不满地扭过身去，愤愤不平想了好一会，“要说现在这个世道，哪里没几个妖怪。不过跟着的，倒是有几个，却没什么道行，哪里受得住大圣的威压。跟几日走了一波人，再来一波。”
    “你就没几个印象深刻的？”
    弘道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本座跋山涉水，自己都累的半死哪里有空关注……咦！好像有一个女妖精。”
    “女妖精？”
    “不对不对……”弘道自言自语道，“总是有几个女妖精，但我总感觉是同一个人。”
    “此话怎说？”
    “大圣没几日就要赶走哪些尾随的小妖精，有一次，他赶走了个有些厉害的女妖精。那妖精穿得一袭白衣，还有些姿色。我也和她交过手，不过早就被大圣打死了。大概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
    弘道这些话让我更加疑惑，我捻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也算不出个什么来，“你说说，那妖怪长什么样，会什么本事？”
    说起这个，弘道又像活过来了一样，一瞬间的精神气都复活了，双手勾拳，来了个扫堂腿，一边打一边说道，“那妖怪，我看不出本身是什么。只是三次变作人样，迷了玄奘大师的心。不过嘛，大圣分明将她打死在白虎岭上了，怎么可能再是她。不过是气息有些像了。”
    我再一掐指，大吃一惊，“竟然是她。”
    弘道莫名其妙，“谁？”
    “便是她，你见到的，就是白骨精。”
    妖怪名单上从不记载妖怪的最后去向，白骨精没有死，这一点连我也预料不到。我只知道这白骨精乃是一具女尸所化，采天地灵气而生，执念至此，倘若猴子送她一程，便是尽早让她转入冥府。
    “什么？”弘道瞪圆了眼睛，“这厮的变化之术学得妙，连我也骗过去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抓来。”
    我施法将弘道打落云头，“不可。”
    弘道来不及收势，摔得屁股开了花，“为何？你不怕她威胁到玄奘的安危吗？”
    “自有命数。”我看着手里的名单，笑了笑。
    太上老君又来找我喝茶了，他这次什么都不做，只是独自坐在紫竹林里打坐。我在一旁处理公务，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搁置了笔，“老君，我这里没有你那八卦炉，你在这里坐着，为了什么？”
    老君的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淡淡笑了笑，“观音，莫急。”
    老君擅长打太极，他不愿意说，便是不愿意。索性我也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静等着时机到来。不会久后，紫竹林里突然传有一股怪风，我抬眼望去，便见了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大步走进来。
    他的眼神在我这里如蜻蜓点水一般划过，似乎根本不当我存在，只是坐在老君面前：“你在这里，让我一顿好找。”
    “呵呵。”太上老君终于睁开眼笑了，“大圣好本事，竟然找得到这里。”
    “我来向你要一件东西。”孙悟空开门见山，“九转金丹。”
    “哦？”太上老君挑了挑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出了一杯茶来，摆在猴子的面前，“大圣可是为了要救乌鸡国国王？”
    猴子勾了勾唇，“那妖道，你果然也知道。”
    “哼哼，什么都瞒不过大圣。来，喝茶。”
    “少说这些废话。我还赶着回去，不然那唐僧又要给我念紧箍咒。”
    “大圣啊。”老君无奈地看着他，“老道这金丹，五百年才得一颗，五百年前你大闹天宫，本想让你做金丹引。结果，金丹还未成。而五百年前，老道仅有的一颗丹，也被你求去救南海龙王了。”
    猴子蹙眉。
    “老道，你五百年前，给了我一颗金丹。”我也假装看不见孙悟空，将金丹从乾坤袖里取出，“如今五百年过去了，也没有用处。便完璧归赵吧。”
    我将金丹放置在石桌上，谁知猴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你做什么？”我吓了一跳。
    他的眼眸发红，似乎有个小火苗在里面燃烧，手腕上的疼痛感也剧烈了不少，“你疯了！”
    “你才疯了！”我挣扎着要脱出手来，“你弄痛我了。”
    他好像没听到，怒睁着眼转向了太上老君，他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吸鼓张着，“老君，她五行属水。你叫她闯熔火霹雳阵？！岂不是要了她的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悟空怒不可遏，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我被惊得呆愕，忘了挣扎。
    终于看够了戏的太上老君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大圣，你这脾气还是太大。老君就是再小气抠搜，也不能让观音菩萨去闯熔火霹雳阵吧！那金丹，是老夫送她的，只要她出席蟠桃大会而已。”
    猴子闻言，尴尬地收回了手。
    老君笑眯眯地将金丹推向猴子，“大圣啊，既然菩萨好意，就不要辜负了。拿着吧，拿着吧。”
    话罢，老君就遁走了。
    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尴尬，我揉着手腕，一直注视着猴子，猴子低着头看着那枚金丹，一言不发。
    “你说，熔火霹雳阵？”我尴尬地出了声，“当年你为小七求的金丹，原来是这样得来的？”
    猴子紧抿着唇，侧过头去。
    熔火霹雳阵乃是老君所创，集四大天火为一体，里面甚至还关了一只魔兽。所闯入者，需得熬过四大天火，并且战胜巨兽，方得成功。这阵法本是老君炼丹玩火无意之举，谁知道越玩越大，也成了降服某些魔兽的工具。这里面的魔兽便是阵法所俘获之物，老君为了这个魔兽，愣是将阵法改了又改。不管是不是五行属水者，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这也符合老君抠搜的形象，但我没想到，猴子竟然会答应。我忽然感觉鼻尖一酸。
    “多谢了。”猴子取过那枚金丹，起身就走。
    我抓住他的胳膊，“你与我，当真要到此地步吗？好，我着实没什么用，你我各取所需，一别两宽。那么乙女呢？你就可以如此对她吗？”
    猴子回身，居高临下看着我，那对金眸被浓密的睫毛遮了不少的光，略显暗淡，“乙女怎么了？”
    “怎么了？”我站起身来，与他直视，“她为你一句话，闹着要除去仙籍。拒绝二郎神婚约，还跪在百花宫前，你竟然不闻不问。”
    他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此事我并不知情。”
    “你不知情？乙女那样本分规矩的人，若不是得了你的准信，怎么会这么做，她法术低微，脱离天庭保护，以后要如何存活？”我说着，只感觉一股怒气在胸膛里不断集结壮大，“你既然选择入劫，就应该摒弃七情六欲。”
    猴子好笑地冷哼了一声，“摒弃七情六欲？阿音，你说这个话，你不好笑么？”
    “你四处沾花惹草，岂是可以和我相提并论的？”
    “沾花惹草？”
    “那白虎岭上的妖精你没把她打死，还纵容她跟着你？六界到处都在说，我原以为是假的……”
    猴子嗤笑了一声，“别人说什么都是真的，就我说的是假的，对吗？”
    “不。你既然接了护送玄奘的任务，你就不应该沾花惹草。如今你是我们佛门的弟子，哪怕西天取经于你而言不过是走一回，你也不应该如此。”
    “是了，孙悟空于你而言不过只是护送玄奘的保护神，他和普通猴子的区别不过就是多了一些本事。不然也没什么区别，闹腾犯事拈花惹草都是小事。”猴子甩开我的手，隐了身去。
    我看着空落落的紫竹林，感觉很失落。
    紫竹林又开始暗了，每临近晚上，这里总是灰蒙蒙的。龙女叫了我一声师父，我看她，她欲言又止。
    我才发现脸上冰凉凉的。
    我又落泪了。
    “龙女，我是不是又说错了？我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
    龙女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她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不开心，龙女也不开心。尽管龙女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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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