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在观众看来, Y组犹如开挂一般连赢了三场，是一匹漆黑的黑马，四蹄腾飞杀进了决赛。
    但在沈瞳看来, 他们已经熬到了强弩之末。
    尤其半决赛，Y组再次遭遇了死亡对手。
    顾希闻那一组的机甲极其强悍, 弹射装置能从两米开外触动开关，加上扑朔迷离的战术, 经常让对手无法判断他们的走位, 究竟是奔着哪个开关点去, 以及走完之后到底选了哪个颜色。
    唐尹：“上一场, 他们拨动一个开关之后，一边假意后撤, 一边隐蔽地进行了二次弹射，对方颜色赌错了。”
    慕容林佳：“这对我们不是问题，AI做这种决策so easy（很容易）, 只是叠加一个状态……”
    石小磊：“不，不能再叠加了, 会炸机。”
    沈瞳：“那就炸。”
    哈？啥？一堆人转头看她。
    沈瞳：“就算不能夺冠也不要紧，重点是, 要给评委留下深刻印象。”
    圆脸的姑娘一脸认真：“既然要炸，我们想办法炸得好看点。”
    主持台上, 焦霜霜再一次打开了赛前竞猜。赛程进行至此, Y组的赔率已经比一开始好看很多, 涨到了42:58。
    周启明第四次坚定不移地将票投给黑马组，焦霜霜终于忍不住问：“Nina到底是谁？”
    “一个六零年代英国乐手, 年轻的时候可绝了！”周启明搜索了一张图片给她看。
    戴choker项链的金发少女, 脸型圆润, 鼻子挺俏，虽然人种不同，但侧脸和神情与沈瞳莫名相似，柔软中含着倔强。
    “靓不靓，我女神。”
    “你投Y组，就只是因为，我们的助教长得像你女神？”
    “何止长得像，”周启明笑嘻嘻，“你们这个小姐姐，眼神也很摇滚。”
    沈瞳虽然眼神显得凶狠肃杀，比赛战术却很狗皮膏药。
    “既然耐久已经不够跑满全场，我们这局的目标，就是争取打平。”沈瞳设定了赛前战术。
    “怎么打平。”操作手唐尹疑惑发问。
    “黄继光堵枪眼的打法。一开始只跑半场，维持两个开关处于不同色，等机械强度耗尽，比赛时间耗尽，再去死守最后一个开关。”
    “老大，这哪是黄继光，这是苟字诀……”
    有前两场作为铺垫，A组这一次并没有轻敌。
    他们一上来就稳扎稳打，先清了自家半场的两个开关，然后迅速移向Y组的半场。
    此时观众已经议论了好一会儿，因为Y组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挪过窝。
    【Y组那台垃圾车终于坏了？】
    【遇到劲敌弃赛了？】
    【前面两场是不是开了作弊器？】
    评论各种不友好。
    就在A组进入对方半场的瞬间，Y组的机甲终于动了，执行的是最简单的跟随策略。
    A组每拨一个开关，Y组就紧随其后拨回去，A组如果不动，Y组也停着不动。
    两台机甲和小狗咬尾一样转了几圈，A组狂躁了。
    【Y组狡诈啊，这是要拼平局。】
    【这策略好啊，之前的队伍为什么不用这个策略？】
    【比赛规定，两台机甲不能同时出现在同一开关区域。如果不用AI规划路径，精细度不够，很容易犯规，一般都不敢这么贴身肉搏。】
    【什么？垃圾车的智能程度这么高？】
    从公布规则开始，观众就期待能看到有队伍将比赛规则用到极致，靠着艺高人胆大，彻底使用一把跟随策略。
    没有想到的是，最终来满足自己的，居然是看起来最技不如人的Y组，和他们那台闹着玩儿似的小破车。
    小破车可太能打了！
    渐渐，场内观众的情绪被点燃，甚至开始齐声帮忙倒数读秒——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不到半分钟。
    ……
    后来，这场比赛被评为了年度最精彩赛事。
    在这仅剩的半分钟内，Y组还上演了一次惊险的抢攻和反转。
    原本A组依靠更耐久的装备，成功拨动了最后一个开关，操作手和组员全部跳起来击掌欢呼，却发现裁判灯没有亮——他们产生了误判，是人脑而非机器的误判。
    由于最后阶段，Y组死守其中一个开关，A组全体下意识认为那是“最后一个”不同色开关。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其中一次绕场时，Y组改动了另外半场的某个开关——Y组的机甲也有弹射机构，在AI的协助下，准星完全不输于人。
    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Y组的机甲应声而炸，主板烧得酣畅淋漓。
    沈瞳心满意足拍了拍唐尹：“烧得漂亮。”
    乔琪提心吊胆看完了整场比赛。
    不是担心沈瞳战败，而是担心她一旦有空看手机，会在群里刷到那个扒皮无下限的人肉贴。
    她认真考虑了半天，是不是把沈瞳从群里踢出去。这时，群里的瓜众突然发出扫兴的哀嚎。
    【怎么无法访问了】
    【突然就404了】
    【诶，有新内容，快看页面底下】
    页面中，照片、私人信息和人身攻击一概被删除，留下的是两段红色字体的醒目法条。
    ——侵害姓名权、名誉权、肖像权、隐私权，依照《侵权责任法》第二条承担侵权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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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上述内容均用马赛克马掉了关键信息，旁边还加了个注：【此为正确示例。】
    乔琪迷茫环顾，这是哪位大神出手了啊？干脆利落就黑了整个网站。
    这一手未免也太帅了！
    尽管双方打成了平局，由于Y组的机甲损毁，最终A组被判定为冠军。
    双方队员一一握手，沈瞳对上顾希闻，礼貌地点了点头：“不愧A大蓝电，收获很多，感谢。”
    顾希闻看着她熠熠生辉的脸，忽然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被吸引目光，似乎就是在学校的机器人社团，小姑娘笑得羞涩又自信：“各位，我来踢个馆”。
    那天他只是碰巧路过，而她后来不知为何也没有继续参加机器人比赛，所以他渐渐淡忘了此事，直到现在。
    惆怅油然而起，顾希闻尚未捕捉清楚心头所想，沈瞳已经擦肩离去。
    云图的内部论坛上说，Y组虽败犹荣，毕竟他们得到了评审组别具一格的点评——
    “Y组之前的设计方案，评审组是不看好的。”点评来自于A大的沈南教授。
    “纵观Robo+系列的各种比赛，没有任何一支队伍敢于跳出传统的控制技术来实现机器决策，在世界范围内，这也是机器人工程学最主流的方法。但我看到了创新的尝试，勇敢的失败，以及团队的力量。我想，这就是云图一直想要倡导的工程师精神。”
    沈瞳坐在观众席听点评，屈衡从远处走来，在她身旁坐下。
    “对不起，师兄，没有带领大家赢到最后。”
    “不是已经赢了么？”他比了比观众席，“已经有学校挑中了林佳和小唐，咱们这场，脸刷得非常成功。”
    “沈瞳，去风狐吧。”屈衡第一次正式对她发出邀请，“在最关键时刻，做最正确判断，且懂得给自己的队员争取最好的资源，你是一个天生的好队长。”
    ……
    沈瞳没有想到，她一场比赛下来，给自己也顺道刷了个脸。
    云图大手笔，包下了隔壁的五星酒店举办闭幕晚宴，还没坐定，沈瞳就被点名叫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居然是沈南教授。
    老教授鹤发童颜，人老目光却还年轻，先赞比赛精彩：“有意思，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玩的比赛了，这一趟我来得值。”
    然后开门见山，对沈瞳抛出了橄榄枝：“听说，是你负责Y组的设计方案，能不能开源部分框架？我的实验室最近在做相关探索。你们学校的电子工程学院，想不想一起跟我的实验室一起，来开展一个联名研究？”
    联名？A大和S理工？
    沈瞳有点懵。
    “A大不是有蓝电吗……”
    “可惜他们走得是另一个流派，不肯花时间推倒重头再来。随机系统中的神经网络如何训练，完全通过Robo+系列比赛来实践这个课题，我觉得很有意义。”老教授目光熠熠。
    “可是我……不是电子工程学院的学生，我读经济专业。”
    老教授瞪大双眼：“越来越有意思了啊，小姑娘这么厉害的？你是打算转专业？”
    这个问题沈瞳从未考虑过，她来云图，挂的是青翎的名，大部分精力却用来搞机甲研发。被人这么一问，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很是“不务正业”。
    “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她说。也不敢这么打算，她妈能剥了她的皮。
    “太可惜了。最近很多实验室在研究决策神经网络的收敛性，照你这个设计方向继续，将来发几篇顶会论文，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不仔细考虑一下？看你好像也很喜欢这一块。”
    “我开学就大四了，临时准备换专业，也来不及……”
    “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上次给你们留的实验室电话还有吧？可以给我打电话。”
    庆功的心情，忽然间消失殆尽。
    沈瞳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外面黑沉的夜。
    天上一颗星子也无，过去的这个月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盛夏嘉年华，现在一切到了尾声，大门缓缓在她眼前关上，等这顿饭吃完，门轰然阖上，一切热闹便与她再无关系。
    手机震动不停，大概是Mike在微信群布置工作，让搜集数据分析本次PR策略的效果。
    她本该快速响应，再连夜赶完这份报告，努力提升在老板面前的印象分，毕竟她的任务目标是留青翎，不应该本末倒置。
    但她就是不想动，兀自趴在那里对着夜空发着呆。
    抗拒感像一只野生的兽，被她偷藏在内心深处，一点点喂养长大。
    经过这一个月，终于长到了无法再忽视的程度。
    忽然身后有人出声：“你该不会……真在考虑转专业吧？”
    沈瞳没有回头。
    又是顾希闻。
    不知何时他来到近旁，大概听到了她和沈教授的对话。沈瞳不解，他难道不是很讲面子的人？为何频频在她这里碰壁，频频转头再来。
    “顶会论文没那么好发，工程师也没那么好当。你在青翎实习，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不管你是怎么进去的，既然已经进了这个赛道，就不该再出来。”
    他态度诚恳好好说话，沈瞳虽然觉得“干卿底事”，倒不好再给他冷脸。
    她给他一个毫无反应的背影，顾希闻的文章却还没做完：“对了，我也申请了青翎的实习，也许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同事。”
    沈瞳惊讶。如果没有记错，他可以免试直升A大研究生，国外名校拿个全额奖学金也不是问题。
    一边劝她，一边自己换赛道，这个逻辑她也是不懂。
    “你们Mike当年也是学航天工程出身，如果一路读下去，大概还在戈壁滩苦哈哈地当个穷工程师。所以我劝你不要犯傻，梦想不能当饭吃。你妈这么多年为什么对你爸不满，你难道还不明白？”
    沈瞳的营业笑容有点维持不下去了。生活真是个雕刻大师，会慢慢将人磋磨成另一个样子，她不敢相信，这是她当年用尽全部心思喜欢过的人。
    “如果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接近Marsh，就当我没说。”顾希闻深深注视她，“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两个人要想长久，不能有太大差距，他不是你能够得到的level。你没看到网上怎么说你？痴心妄想，毫无自知之明。”
    “网上？”沈瞳完全不知情。
    “没看就别去看了，所有人都站在小蕾那一边，就连咱班的同学……”他自嘲笑笑，“你看，之前大家还觉得我和小蕾天造地设，现在有了比较，我便高攀不上了，人情就是这么无情。所以，我希望你能选正确的那条路，努力站到我的身边来，别叫人看低了，我相信你做得到。”
    沈瞳好半天才听明白，顾希闻是在与她表白。
    世间奇葩千千万，能把表白说成人身攻击的，也是独具一格的一朵。
    “感谢抬举，”她拉开阳台的门，一秒钟都不想再听他传授婚恋成功学，“可惜顾校草level太高，我这种档次的女孩，还真不敢痴心妄想。”
    “我跟你不一样，”她笑笑，“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
    叶延舟临下飞机前，匆忙地换了一套衣服，并向随行助理提出了一个堪称从业以来最难解答的问题。
    “这身衣服怎么样？”
    有什么好怎么样的……
    您的衣柜里除了黑T恤，就是黑T恤，连个花纹都没有，让人从何比较优劣？
    不过助理小哥还是认真负责地问询：“老大，待会是要出席什么重要活动吗？”
    “去趟庆功宴。”
    “……咱们夏令营那个？”
    “嗯。是不是不太正式？”
    助理更迷惑了。昨天F国的市政厅颁布荣誉市民勋章，他也就穿得这么一身，都没觉得不正式。
    怎么回自家公司参加个小活动，反倒还讲究上了呢？
    ……所以他们不舍昼夜飞越大半个地球，只是为了赶上夏令营的闭幕？
    “头发呢，要修理吗？是不是太长了？”沉默片刻，叶延舟又问。
    眼见老板的问题越来越虚无缥缈，助理反而脚踏实地开始出谋划策：“要不然，扎个半丸子头吧？最近很流行。”
    叶延舟狐疑地打量他的助理——小哥作经典程序员打扮，格子衬衫，黑框眼镜，浑身唯一能和时尚沾边的，也就是膝盖上磨出来的天然破洞。
    “老大你不懂！男人扎辫子显得更man，你看小田切让和贝克汉姆……”小助理被老板不信任的眼神刺激到了，“哎，别不信啊，这我女朋友说的，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叶延舟搜了搜他说得这二位，从急救箱里拆下一根扎口皮筋。
    他一边走向盥洗室，一边轻轻撇嘴：“有女朋友了不起……”
    ※※※※※※※※※※※※※※※※※※※※
    弟弟（在盥洗室扎头发）：现在真是随便什么人都敢给人喂狗粮了。
    弟弟：我才没有抄屈衡的发型。
    弟弟：我扎辫子不比他帅多了？
    弟弟：诶这个丸子头怎么回事，梳得越认真越丑，还不如第一遍随随便便一把抓出来的。
    弟弟：我恨扎小辫！
    ——论传说中的冷淡男神私下是什么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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