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只一人（五）

    弓子说是十七岁了，她有着高挑的身材，修长苗条的身躯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乌黑发亮的满头浓发被她毫不讲究地扎成一束垂在身后，她的腰带，短外套穿的虽然都是粗布衣服，但她从脸颊到下巴之间紧张严肃的轮廓，眉目，嘴角边显现出来大气凛然的神色，都说明她有着不是卑贱人家出身的品相。
    “……请稍等。”
    大助将见过礼准备退下的姑娘喊住，
    “我有话要说，请在这里坐下。”说着他让源八退下。
    只剩下两人面对相处后，大助关注了姑娘一会，终于用平静的口吻开始说道。
    “……说您是源八的外甥女那是谎话吧。”
    “……啊”
    “您是东堂大人家的初穗小姐，您能否认吗？”
    姑娘忽然一脸苍白，她往上看向大助想说什么。但只是颤抖着嘴唇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和您的婚约已经解除。您来这儿的心情我大约也能猜到，确实十分感激，但作为武士的作法这不是能被允许的事。您的心意我心领了，还请您回去吧。”
    “不，……”
    姑娘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的意思，是不打算回家，是吗？”
    “是的，……我，”说到这里姑娘抬起了表情坚决的脸。“我是和父亲断绝了关系过来的，除了这个家以外没有别的去处了。”
    “断绝关系？……这是真的吗？”
    “是……”看向大助，姑娘的眼中，这时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您在箕轮城之战中失去了右脚，这事我从传言中听说了。我听得不是很清楚，据说虽然在边上有合适的木料，只需作为楔子用上便可以不用失去右脚，所以在传言中被说成是稚拙的作法。我每次听见这么说，都会为您感到不平，不知哭过了多少回。”
    初穗像在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感情，她紧闭嘴唇咽下了心中的激动。然后再次抬起头来，满是愤怒和控诉的语气继续说道。
    “……是别人的事都可以随便乱说，而且事情过后自然能想到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法。您将自己的右脚用作了楔子，或许是稚拙的作法，但也有可能当时只能那么做。正在战斗进行之中，而且还是连一瞬之间都不能错过的情况下，谁能做到想这想那去思考呢？您失去了右脚，我认为那是您当时必须那样做才如此的。……父亲解除婚约的理由，说是因为您无法再上战场了，但其实是被传言所影响的结果。不然有必要解除婚约吗？这世上哪怕就是战死了，也会有为死去的丈夫守节的妇人啊，我在一年前就已经是这栃木家的媳妇了。”
    这话语中处处蕴含着一直憋在少女心中的真情。她说完这些话马上掩住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大助默默地看着哭泣不停的初穗，过了一会终于他用甚至有些冷淡感觉的语气说道。
    “……您好像很介意外面的传言，您可知道箕轮城的战役我们是胜了还是输了吗？”
    “…………”
    “您知道吗？我们是胜利了还是输了呢？”
    十分意外的提问。初穗止住了哭泣，------是我方的胜利，她这么回答。
    “对，是我们的胜利。然后这就是全部了。”大助用力说道。
    “我们为了胜利，武士们都不顾自己的生死冲入决死的险地，那时候谁会去考虑褒贬毁誉呢，将士们都拼死战斗，获得了胜利那就是所有一切了。……我是失去了一条腿，这是稚拙的所为这样的传言我也听说了，但是，……这样的事并非只我一人。”
    “…………”
    “在战场上会有几十，几百人战死，谁打得怎么样，做得够不够好，这些评论自然会有流传，并非只我一人，其中甚至会连这样的评论里都不会出现，不止姓名就连骨骸都不知去向死去的人，而这就是作为武士最为壮烈之处。”
    说到这里，大助吞下了后续的话，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感情，在他腿上捏紧的拳头，手背上暴起了条条青筋。
    “回家去吧……”
    过了一会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说道。
    “一年前就已经是栃木家的媳妇，这话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回家去吧。”
    “但是我……”
    “不，必须得回去，因为，”说到这里大助转了下身子，从摊在那里，一大堆制作盔甲的工具中，取出一根大约长三尺的粗棍给她看。
    “您能明白这是什么吗？”
    “…………”初穗看不明白，所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腿。”
    “您说是腿？”
    “接在右腿上用的。”
    大助十分确信地说道。
    “……失去了一条腿的人，也就是说是个拐子的人，也有不少人是能够在战场上出力的，就现在我们武田家族中，就有位名叫山本勘助【注4：山本勘助】的人在。等我把这假肢做好，好好锻炼一阵后，我想或许这身子也还是能出力的。”
    “啊……”
    “不知需要两年还是三年，但您看着，我一定会重上战场的，……初穗小姐，那样我们的婚约还是能恢复的，您不觉得是这样吗？”
    初穗被泪水沾湿的脸这时光辉灿烂。她睁大了的眼中散发出满怀新的希望，充满了活力的光芒，双颊泛出娇艳的红晕，然后她用坚定有力的声音说道。
    “我回家去……”
    《发表于杂志【富士】，194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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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4：山本勘助=武田信玄的军师。日本战国时期著名的智将之一。喜欢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请大家收藏：(663d.com)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