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五）

    年轻武士将长刀插入腰间，真的很是不舍地说道。
    “那么就只今晚，今晚能留在此地吗？不只是我，还有我的朋友也一起，想再听一次您的话。”
    老人微笑。他已经不再去关注年轻武士的白色装束【注3：白色装束】，就好像有了什么愉快的事那样微笑着，两次，三次点着头，平静地说道。
    “那就如您所说吧。”
    “一定啊。”
    “如您所说。”老人说。
    年轻武士注视着老人的眼。
    ------老人会离去。
    他想到。老人微笑着看着他。
    年轻武士表达了谢意，走出那里，登上了河岸。
    东面的远方，耸立着和邻藩交界的伊鹿山，山顶上的空中漂浮着一团密云，被染成金灿灿的一片。年轻武士站在河岸边眺望桥上，再看了一眼桥下。四周早已完全明亮，桥下还是暗淡不清，寂静无声。
    ------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老人是这么说的。
    确实，走在河岸边的人，路过桥上的人，谁都不会发现那里有人在居住，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有任何兴趣。就是刚才一直和老人谈话的他，一旦登上河岸，就在他眼前那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已是那么的遥远，火堆的篝火，老人的身影，喝过茶的事，一切都仿佛不是现实那样的感觉。
    “愤怒，悲伤，痛苦都一样，都是有趣的东西。”年轻武士低声自语，“------有趣的东西。”
    他好像发现自己有些许变化。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眼中带上了谦逊，温暖的光芒。在他嘴唇浮现出微笑，然后在那嘴里像在背诵似地喃喃自语。
    “就像心中没有创伤的人很无聊一样，没有过错的人生也是枯燥无味的，”
    他抬头，视线望向伊鹿山。
    那团密云呈现出亮丽的牡丹色，云层上的天空也被染成淡黄。他深深地，整个胸膛满满地作了一次深呼吸，再次看向了桥下。那里还是暗淡不清，寂静无声不见人影，只有一缕青白色的淡烟，淡薄静静地，在往河滩那边飘去。
    像要将这景色牢记心中，年轻武士注视着那里好一会，终于转过身，开始往练兵校场走去。
    那片宽阔的草地上也已被晨霭笼罩。雾霭在离地面大约两尺高处覆盖了整片草地，看不出动静但慢慢地，一条条浓浓淡淡的雾气正在游动，走过的脚下，冰霜碎裂时发出悦心的声响。------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获得了温暖，不由地有些跃跃欲试。就像饿空的肚子，刚被汤水热气腾腾，美味的饭食填饱，整个人都充满了丰衣足食和满足的感觉，他按耐不住想将这告知别人而兴奋不已。
    “是时间了。”他边走边说，“好像还没来呢。”
    看向那边他停下了脚步。源心寺的森林像用淡墨描画出来似的朦朦胧胧，广阔的草地上不见一个人影。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走动，但马上发现从那边有人过来。
    一名年轻武士，拐过源心寺的土墙角出现，大步向这边走近过来。
    “喂---”他举起了手。
    对面的年轻武士站停下来，看向这边，手一把将外套脱下。外套下面也是白色装束，他快速解下刀柄上的绳子，开始系起了十字带。
    “等一下，”这边的年轻武士喊道，“我有话要说，等一下。”
    他从腰间抽出双刀，刀入刀鞘抱在怀中开始跑去。
    那边的年轻武士疑惑地看向他。正在系十字带的手，一只手在胳膊下，一只手正在肩上，抓住绳子停在那里，他险恶的眼神盯向这边。
    正跑过去的他，在他脚后跟雾霭卷起了漩涡，但他跑得太快马上又静了下来。他跑近对方，让他看自己怀抱着的双刀，嘴里说了些什么。------离得太远听不清他说的话，但他在十分热情地说话，对方险恶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这时，从云层间隙横射下阳光，将对方年轻武士强壮的脸染成了红色。那年轻武士深深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在这边年轻武士的肩上拍了一下。这边的年轻武士勇敢地低头，对方笑着摇头，将系了一半的十字带解除，捡起了外套。
    太阳开始升起，雾霭快速扩散，雾气从地面升起的同时便散开，将他们两人的身影包藏起来。然后，当雾气消散更淡，明亮的阳光遍布整个草地时，那里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
    《发表于杂志【小说新潮】，195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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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3：白色装束=武士决斗，自裁时的装束。喜欢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请大家收藏：(663d.com)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