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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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秉地处两处山脉之间, 若从黔州前往,需沿夷州、播州绕山而行, 哪怕快马, 也需跑上半日有余。众人随聂庆策马穿行山道,抵达云台山时, 正值正午时分。
    云台山乃是一处伫立于云雾之间的塔状群峰。崖如斧削,峰似笔立;山壁纯白,上有青葱绿树;群山汇聚, 宛如云中塔林,无怪世人常说入云台山如出入天堑。
    众人驻马之处,距离云山雾绕之处仍有一里有余。但因此处四面开阔, 故可一目千里。沿途皆是一处处清潭草丛, 如今入秋,别处草大多枯黄衰萎, 此处倒仍翠绿的, 虽丛密,但大多生的不高, 堪堪没过马蹄。
    清潭之上氤氲淡淡紫气, 草深处隐隐可听见蛙鸣。
    马出了崎岖山道, 至这一处浅滩, 就怎么都不肯走了。
    聂庆道,“由此前去, 过两处山峰, 通行一方峡谷, 于尽头处,见山中掩埋住半身的神母像,从神母脚下山道穿过去,便可抵达一心岭。夜郎寨,便在一心岭之上。”
    裴沁四下一看,便知端倪,“水虽清浅,水上是可令人马晕眩、呕吐的瘴气,水下埋伏着毒虫;草上虽没有生瘴,但是生长得如此茂密,下头必是暗沼,一足踏入,可使人仰马翻,更是凶险。此处门户大开,若是入夜郎寨的捷径,那恐怕必也是一条险径。”
    聂庆笑道,“不错。这处浅滩,于我此等腾挪不精之辈,确是一道天然屏障。但昨日我得知,要前去夜郎寨的一行江湖贵客,皆是身手不凡。阁主绝学白雨跳珠,禅宗功法草上飞,凤谷绝学溯流飞渡,要过这一处暗沼滩涂,却也并非难事。若能从此处过天堑,也省的从别处入寨,撞上狼牙、龙牙布下的猫鬼八卦,那恐怕又会纠葛数日。”
    叶玉棠道,“狼牙和龙牙也在此山中?蛇母不在,他们庇护何人?”
    聂庆摇头,“我若是撞见过这二人,怕也不会有命活到今日。我护佑这一方百姓,提防这二人之余,也十分想搞清楚他们究竟在庇护何人。此事,聂某还得请求诸位豪侠替我一探究竟。”
    蛇母四徒,除去叛出师门的长徒鳌牙,便数狼牙龙牙蛊术最精。同这二人比起来,马氓不过勉强算个鬼机灵的小喽啰。若撞上他们,倒还真有一番折腾。
    重甄点头道,“有劳聂大侠费心。”
    此人话音一落,自背后山林之中,立即飞掠而出三道黑影。
    三道影子闪转之间,不过踏出几道碧波流转,便于草甸之上一掠而过,隐入对岸灌木之中。
    见密探使出的这白雨跳珠之术,聂庆大喝:“极好!”
    叶玉棠给这内蕴充沛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转而一笑,心道:从前听闻这位聂大侠只认武功,不认人。哪怕身为江湖名宿,未曾修习任何上乘武学,聂大侠依旧是不放在眼里的。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她同长孙茂笑着打趣,“你看这位聂庄主,像不像是来看轻功比赛的?”
    裴沁在一旁听见,笑道,“这姑娘,讲话倒是有趣。”
    说话时,柳虹澜于几个起落间过到对岸去。
    裴沁问她,“郁姑娘,你如何过去?”
    叶玉棠起了逗一逗她的心,“裴谷主背我过去?”
    裴沁笑了,“若我携你过去,怕是两人一块儿栽进泥沼地里,还得等人来救。请长孙茂携你吧。”
    话音一落,裴沁反剪双臂,贴着湖面旋出两把弯刀,在弯刀飞出之时,一倾身,踏着弯刀剪水,飞向对岸。
    聂庆笑道,“仇谷主所创修罗刀法——溯流飞渡,刀人合一。如臻化境,实在妙极!”
    叶玉棠听到旁人称赞师妹,一时得意,不免插嘴,“刀法是好,全赖用刀之人如臻化境,才能刀人合一。”
    聂庆诧异,“听你口气,仿佛并不将仇谷主放在眼里?”
    叶玉棠道,“她本是庸常之辈,只会纸上谈兵。幸亏得裴沁,才将修罗刀化腐朽为神奇。”
    聂庆道,“既然能品评江湖前辈,想必也武学高士。聂某敢问,姑娘武功师出何门何派?”
    这人只当她是个勾搭上长孙茂的妖冶之辈,相处半日,连她名姓、师门都懒得打听,简直是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
    叶玉棠道,“无门无派。”
    聂庆笑了,“那你如何过得此暗沼,难不成真叫人提溜你过去么?”
    “我又不是物件,聂庄主何必讲话如此难听。”她回头问长孙茂,“教我两招白雨跳珠如何?”
    重甄插话,“入了劫复阁,才教。”
    叶玉棠嗤地一声,“小气。”
    聂庆帮腔道,“聂某只是不知,诸位为何要带上这样一个拖累?”
    重甄道,“说到拖累,重某更贴切些。她?她初出茅庐之时,我手下十个精锐都不及。”
    叶玉棠轻笑,“不敢。阁主寡德之人,不敢轻易落入阁主手中。亡命之徒,怎么都比拿钱办事的人腿脚利索些。”
    聂庆简直侧目,心道,这女子,怎么连重甄都敢呛。
    重甄却不急不慢,“现在不亡命了,肯舍脸与我这寡德庸人比比腿脚么?”
    叶玉棠眼睛一亮,“好哇。”
    转头对长孙茂说道,“你给我两作判。”
    天下第一等轻功的创始人,何等尊贵的劫复阁主,竟要与一个黄毛丫头比试轻功?聂庆简直侧目。
    长孙茂点头,“好。”
    话音一落,两人一齐下马来,于草甸畔一块岩石之上并立。
    姑娘有些微跛足之症;男子似有些不足之症,步履虚浮,并无内力流转,很难看出这二人皆精通腾掠之术。
    重甄做了个“请”的姿势,叶玉棠摇头,请他先行。重甄倒也不推却,一拂衣袖,往前纵出的不过一瞬,叶玉棠旋即跟上。
    聂庆自恃目力极佳,此刻连眼都不敢眨,却只见草间墨影重重,身影不过在草甸中心的清潭上一现——
    清潭淡淡起纹之时,那两道身影,已稳稳落在对岸。
    聂庆惊叹道:“好快!”晃了晃头,方才回过神来问道:“谁赢了?”
    长孙茂道,“阁主略胜半步。”
    “此处离对岸足有一里有余,长孙公子如何看出乃是半步之差?”
    “很简单。劫复阁轻功,天下无人能敌。若要不输得太难看,唯有使出‘跬步不离’。”
    “跬步不离,如影随形——此乃日月阁轻功,千里追踪,离人不及跬步,正是半步。这女子,乃是日月阁弟子?她姓甚名谁,师从哪位阁主?”
    “皆不是。”
    “能拜入正教日月阁,难怪不将凤谷看在眼里。但抬杠阁主,不尊前辈,也实在不妥。”
    长孙茂笑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喜重甄么?”
    “为何?”
    “因为他寡德。你知道她为什么赞裴沁,却道仇欢庸常?”
    “因为事实如此?”
    “不错。仇谷主自创修罗刀十八式,却只将这最后一式‘溯流飞渡’授予裴沁,只因仇欢将裴沁视作唯一传人。因为仇欢知道,只有裴沁,才能将修罗刀与凤谷发扬光大。”
    “这话,似乎与中原五宗诸位掌教所言有悖。他们不是都说,叶玉棠,才得了谷主唯一真传。”
    长孙茂接着又说,“你看不起她,只当她依附于我,此刻见她轻功虽略逊于重甄,却并非籍籍无名之辈,这才出言问她名姓。她并非不尊前辈,只是憎恶德行有亏之人。”
    聂庆想起那姑娘不爱搭理自己,慢慢说道,“哪怕知道我是黑镰聂庆,对我亦不屑。”
    “倘若聂庄主能明辨是非,不以正派、外道论高低贵贱,不与自诩正道之人同流合污而排挤旁人,她待庄主,亦能有礼有节。”长孙茂抱一抱拳,“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还请庄主见谅。”
    聂庆赞道,“能脱身樊笼,是真英雄。”
    随后又笑一笑道,“她做英雄,长孙公子却与寡德之辈沆瀣一气。”
    长孙茂笑笑,没接话。
    聂庆又叹道,“刚直乖张的,大抵都是薄福之人。”
    长孙茂道,“所以我做小人。”
    话音一落,聂庆面前雪影一现,便已轻轻落到对岸。
    聂庆笑道,这二人,倒是有趣。
    ·
    草甸那头,众人皆坐在岩边等他。
    重甄循循善诱,问叶玉棠,“入劫复阁吗?入阁附赠轻功秘籍白雨跳珠。”
    叶玉棠不屑,“不学。”
    裴沁也打趣,“若是做劫复阁家眷,教不教啊?”
    重甄道,“我们阁里,倒是有不少细作夫妻搭档。”
    见长孙茂过来,柳虹澜喲地一声,打趣道:“这是被情敌绊住脚,挖苦了一顿?”
    裴沁道,“他这面相,若是哪个姑娘与他有过一段情,丈夫总要吃三分醋。”
    过了草甸,山路长而崎岖,翻过两座如削峭壁,下到聂庆所说的山谷中时,众人也不免有些体力不济。
    一路沿灌木、蕨草丛生的幽邃山谷前行,抵达最深处时,天色已暗。抬头时,见得一条狭长天幕,中间月亮高悬,仿佛天然生着一只不善的眼,从穹隆之上,望着入谷的外来之人。丛丛荒草之中,虫鸣之声此起彼伏。
    神母像便立在这只眼睛尾巴上,被月光照的惨白。
    塑像最精细的小臂、指尖、发梢与眼眶皆已因雨水冲刷,藤蔓攀附而脱落倾坯,远远看去,神态甚是哀怨。从一些角度看去,甚至有一些怨毒。
    裴沁与那神女对视良久,不由打了个寒噤,轻声道,“这是巴蛮的图腾?看起来好不详。”
    话音一落,她浑身汗毛倒竖。
    此处并非开阔处,亦不是两面通路,峡谷至此已无出路,何处来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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