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2）

    十五年前，延夏城，弦月楼。
    小小的男孩捧着莲花，顺着台阶，努力向上一阶一阶地爬着。
    好不容易爬到最后一阶，拂开眼前层层飘动的纱帘，雕花门外的露台上出现一个女人，她挽着高髻，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美丽优雅就像是只天鹅。女人正在弹箜篌，青色的长裙如华盖般铺开。
    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曲子，但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哀伤。从露台向外望去，弦月如钩，星光垂落，无边无际的云梦泽上，洁白的莲花开成一片雪海。想起什么，男孩欣喜地道：
    “母亲，你看我给你摘的花。”
    听到声音，女人回过头，忽有晚风吹来，漫漫的花瓣自空中飘落，纷零如雪。男孩伸手接住被风吹来的一片花瓣，掌心顿时冰凉无比。低下头，那片花瓣不知何时变成了赤红的血水！
    如同被巨石压住，心脏蓦地往下一沉，男孩惊诧地环顾四周，视线之中唯见花瓣漫舞，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等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时，纷飞的花瓣早已变成满天满地的大雪，他清楚地看见，女人缓缓倒在朱红的大门前，鲜血将她青色的裙袂染成刺目的殷红。
    这一刹他心神俱裂，却连哭号都无法说出口，只能伏在女人身体上，任凭大雪落满肩头。“吱呀”一声，朱红的大门从中间徐徐打开，门后的白衣少年静静地注视着男孩，眼神悲悯。
    是了，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所有的悲愤、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痛苦被他尽收眼底。
    下一刻风起云涌，一切迅速地向后退去。
    停止下来时，已然是树木葱郁的天虞山中，瀑布水声泠泠，一侧藤萝花开，如同紫云绕天。花下练剑的男孩眼神冷厉，剑气扫的落英纷纷。忽然，他剑势一收，反手向身后刺去。
    叮！果然有什么东西被木剑拦截住，男孩足尖一点地面向前掠去，凭着直觉他一剑平封，一片绿叶悠然坠地。
    “太慢了。”
    一击未中，他仰起头，微皱眉：“怎么是你。”
    翠绿枝叶之间，少年一身白衣落落如雪，墨玉般的长发仅以月白丝带简单地束起。他懒洋洋地斜靠着树身，漫不经心地答道：
    “太吵，影响我睡觉。”
    短暂的沉默后，男孩收剑转身。白衣少年依然闲散地坐在树上，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我听说这几天你又被江绍他们欺负了，要不要我帮你去教训一下那群臭小子。”
    “这点小事不用劳烦云炤师叔出手。”他生硬地答道，手却不由自主地按着剑柄，显然又回忆起灵飞宗的弟子骂自己“杂种”、“蛮夷”时的情景。
    看见男孩的反应，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碧绿叶片。下一个瞬间，男孩霍然回身挥剑抵挡，迅疾地跃起后，连退三步。紫藤花簌簌地凋落，他注视着面前双手抱胸的白衣少年，冷淡地开口：“你究竟想怎样。”
    “已经是第三次输了，啧啧，看来你真是一点都没有进步嘛。”白衣少年摇头，“既然没有这个天赋，早知道当初我就不送你上山了，传出去还丢我的脸。”
    “……”听到这样讽刺的话，纵然他脾气再好也没用。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逍遥宗的宗主，而自己，只是刚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
    忍了忍，男孩道：“与你无关。”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习武，是为了给你娘亲报仇。”白衣少年语气忽然转冷，“你恨齐家。”
    话还未说完，陡然间剑光一闪，未几,木剑却被轻而易举地夺过。男孩垂着眸，眼里神色交织着愤怒和无奈，手中空空如也。终于，他缓缓将视线从地上移到面前人身上，一字一句地道：“是又怎样？”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木剑，剑的边缘已经多有损坏，显然是没日没夜练习所致。而剑柄……触及到那抹猩红，他眼神微微一凝，半响，才道：“我已经教训过江绍和莫雨等人，凌霄阁规矩，禁止门人弟子私下斗殴，以后若再有此事，直接禀明师尊就好。如果你不愿禀告师尊——”
    他唇边忽然多了抹促狭笑意，“我还是比较认同别人不肯好好讲话，拳头才是硬道理的。”
    长剑回挽，白衣少年猝然出招，空气中宛若流光飞舞。同样的招数被他使出来，却带上回雪流风般的意蕴。舞罢，他将剑丢回男孩手中，淡然道：“第三招剑势自上而下，挥出的时候一定要快而利索。练剑勤奋是好，但也要懂门道才行。练好这套灵飞剑法，下次再遇到那群兔崽子挑衅，直接上去痛扁一顿，出事我帮你罩着。”
    男孩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以眼前人的身份，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没等他回过神，白衣少年又问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对吧？”
    他吹了声口哨，“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通体洁白的小马驹迈着小碎步从树林深处奔出。抚摸着马儿柔软顺滑的鬃毛，他看向男孩，“我的爱驹慕雪总共就下了这么一头小崽子，以后若是不好好对它，有你好看。”
    这样霸道的语气，根本容不得别人拒绝。听到他的话，男孩霍地抬起头，却只见一抹影子消失在碧空白云中。注视着原地低头啃草的马驹，男孩紧握着剑，眼神复杂。
    此后又过了多久？
    他记不清了，只知道再没有人找过自己麻烦，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白衣身影出现在后山的次数越来越少，传到耳朵里的，也是少年与日俱增的威名。对方依然是凌霄阁里被众人敬仰的不世天才，而自己能做的，只有远远仰望着他的光芒。
    ——直到那一晚。喜欢踏雪歌请大家收藏：(663d.com)踏雪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