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树花同发（3）

    玄衣青年的话引得在场之人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依你所言，何人如此胆大妄为？”颜如卿神色严肃，问他。
    “自然是台下坐着的——”苏盈抢先一步，替他回答，然后转向王怀化，缓声道，“兵部尚书，王怀化，王大人了。”
    “大胆！污蔑朝廷官员，你可知是何罪？！”王怀化依旧端坐如山，他身旁的侍从率先呵斥苏盈。
    “污蔑？”苏盈冷笑，然后对洛孤绝道，“这个节骨眼，他们还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把令牌交给颜庄主吧。”
    洛孤绝取出刻有王家家徽的令牌，交到颜如卿手中。
    翻来覆去地打量着令牌，颜如卿沉吟半晌，道：“确实是王大人的令牌。”
    他看向洛孤绝：“你是如何得来的？”
    “去晚枫镇处理药人的时候，王大人的侍卫李陵行刺，被我擒获，从他身上找到这块令牌。”洛孤绝如实回答。
    “那李陵现在何处？”颜如卿问道。
    “启禀父亲，当时情况危急，李陵已被儿子所杀。”听到颜如卿的问话，颜舜华从席位上走出来，“不过他的身份，儿子验证过了，是王大人的侍卫，李陵不错。”
    “除此之外，之前我和怀光几番遇险，也是你命李陵所为，这里怀光与神医谷少主均可作证。”苏盈补充道。
    叶初带着萧怀光从席位间站起，道：“怀光获救后和我说过此事，确如苏姑娘所言，她与怀光遇险的那几天，被囚禁在距离罗浮村不远处的山洞里。而当初抓他们的人，也是王大人的侍卫李陵。”
    “事已至此，王尚书还有什么可说的？”苏盈直视着王尚书，“李陵是你的贴身侍卫，还有这块令牌，全是没法否认的事实。”
    “你如何肯定一切都是我在背后筹谋？仅凭小小一个侍卫，一块令牌，就想给堂堂兵部尚书定罪，是不是太可笑了些？”王怀化终于开口。
    他的随从亦是道：“李陵虽是王大人的贴身侍卫，但数月之前，就因偷盗之事，被大人驱逐出王家。想来那块令牌，就是他当时窃取的。”
    “听到了吗？”王怀化冷笑，“你刚刚说的那些，均是李陵个人所为，与我无关。现在道歉，我兴许还能饶恕无知小辈的冒犯。”
    “你！”苏盈气得杏眼圆睁，但又找不出更多的证据辩驳。毕竟整件事情，王怀化从未正面与他们交锋，全是李陵一人出手。
    局势一度陷入僵持，洛孤绝紧握住剑柄，而王怀化神色倨傲，气势不可一世。正当此时，会客厅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
    “——倘若，还有其他证据呢。”
    循声望去，林秋水一身素白长裙立在门外，而她身旁，同样站着一群人，无不是披麻戴孝，白衣如雪。等他们入场，所有人才发现，正是今日缺席的青溪廖氏！
    只见廖家家主廖正峰双手捧着一座灵位，带着夫人还有廖家一众子弟，缓步进入五姓之中的廖家席位上，但所有人都没有坐下，只是笔直地站着，与王怀化还有他身后的王家众人对峙。而廖正峰胸前的灵位上，赫然写着“爱女廖若华之灵位”一行字。
    “晚枫镇药人之劫里，若华妹妹不幸遇难的事，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林秋水简单介绍了前因，然后道，“而我，在引起药人暴.乱的源头百草堂，发现了这个账本，和这个瓷瓶。瓶中所装之药，正与齐三公子服用的一模一样。”
    “至于账本——”林秋水将账本展开，露出最后面的鲜红朱砂痕迹，“后面的落款，正是兵部尚书王大人独有的印章！”
    “令牌或可窃取，私章难道也一同丢了不成？”林秋水语声冷厉，“我可听父亲说，前些日子王大人还给陛下呈了折子，要求增加兵部的支出呢，只可惜被陛下驳回了。”
    “昔日太.祖皇帝起兵苍梧县，我廖氏先祖，赠与太.祖皇帝黄金万两，令阖族子弟誓死追随，太.祖皇帝迎娶我廖氏女为后，并与廖家缔结盟约，允诺保我廖氏百年无忧。”廖正峰终于开口，静静诉说着一个家族的荣光，“我廖氏之女，三任皇后，贵妃不计，即便是当今圣上，身体里亦流淌着我廖氏女的血！可如今，我廖家嫡女，却因为尔等鼠辈的阴谋，惨死晚枫镇！”
    他的声音回荡在会客厅里，令所有人的心头都为之一震。王怀化虽强自保持着镇定，但双手已经抓紧了椅子。随后，星耀派众人之中，沈天星突然站起身，静静开口：
    “前些时候，我与洛少侠对战，所中鬼门昙花之毒，也是王大人派人所下。”
    沈天星说着，一双眼睛却没有看王怀化，只是凝视着廖若华的灵牌。他今天并未着星耀派独有的深蓝星辰之服，而是同廖家众人一样，身着白衣，戴银冠，作服丧打扮。
    “铁证如山，当着一众宗派与世家的面，王大人打算如何解释？”林秋水目光如剑，直视王怀化。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王怀化不屑一顾。
    “王尚书，这并非墙倒众人推。而是——”林秋水唇边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字字道，“自作孽，不可活。”
    听了林秋水的话，王怀化转过身，语带嘲讽：“没想林二小姐竟会如此伶牙俐齿，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倘若当初存远娶过门的，不是你姐姐，是你就好了，或许就不会那么快香消玉殒。”
    “你也配提我姐姐？”林秋水冷笑一声，蓦地拔高声调，“王尚书可听说过尸位素餐这个成语？你在位数十载，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可谓蝇营狗苟，禽兽食禄。而在你的举荐之下，捱风缉缝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大翌有臣如此，为大翌之祸！”
    她这一席话，铿锵无比，掷地有声，几乎骂遍了王怀化朝堂上的党羽，令整个会客厅，都陷入长久的寂静中。王怀化站起身，面对庄主颜如卿开口，“我做过的事，我无可辩驳。但有些事——”
    就在此时，他突然止住自己后面的话。不知是否是错觉，洛孤绝似是看到王怀化身边的侍从，指间有一线寒光闪过。但等他定神细看，又什么都没有。未几，王怀化开始放声大笑，形容癫狂。
    “我的尚书之职，乃先帝授予，既然林二小姐认为我不配，就不如请林二小姐去阴曹地府，好好同先帝去讲一讲选臣之道吧！”
    说完，他赤红着一双眼睛，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臂也猝然伸出，青筋毕露，肌肉虬结，十指弯曲如爪，直径扑向林秋水！
    但还没等他到林秋水跟前，颜如卿挽弓搭弦，“刷”的一声破空响，金箭离弦，如流星般射入王怀化胸口。王怀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见高台上，庄主颜如卿漠然收起金弓，语声淡淡：
    “先帝遗命，若遇逆臣，吾可诛杀。”
    随后，颜如卿看向众人，平静道：“王尚书的所有罪行，今日大会结束，我会详细记录下来，写成奏章，呈给陛下，必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至于令诸位平白遭难。至于此次七绝大会的魁首，我宣布，是凌霄阁灵飞宗的首座弟子，洛孤绝——”
    虽然听到洛孤绝夺魁的喜讯，但王怀化就这样轻易死在眼前，苏盈还是有些愣神，她伸出脚踢了踢王怀化的尸首，这才确定，他是真的死了。
    她原以为王怀化说不定会一声令下，让自己的手下包围承剑山庄，搞个□□啥的，毕竟话本里的反派都是这样干的，没想到他自己单枪匹马就上了，然后便被颜庄主一眼不眨地射死了。
    ——有时候，对手太弱，也是挺让人惆怅的。
    一片祝贺声里，苏盈拉了拉洛孤绝的衣袖，问他：“说实话，林秋水是不是你找过来的？”
    洛孤绝还在想王怀化的死，只是摇头。实际上，林秋水会和青溪廖家一起出现，指证王怀化，也是在他意料之外。
    苏盈“哦”了一声，又道：“不过她要不来，还真没法给王怀化定罪那么顺利。林秋水真的……挺优秀的。”
    纵然不愿承认，但看到方才那一幕，不得不说，苏盈自己也被对方在台上高谈阔论之际，整个人所散发出的光而吸引。岳君霖那么欣赏林秋水，除了她的世家身份之外，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她能及时赶来相助，我很感激。只是……”洛孤绝沉默片刻，忽然问她，“她优秀，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
    苏盈微微一愣，却见他认真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人，但若是已经心有所属，却因为另一个人的优秀而轻易动摇，之后再遇上更优秀的人，应该也会再次动摇吧？毕竟世界之大，琼瑶美玉何其多。若为一块美玉而舍弃整座怀玉之山，岂不是太可惜了些？”
    “可——”他顿了顿，“那不是感情，那是权衡利弊。”
    “而我，不愿权衡利弊。”
    语毕，他转过身，面对着师父岳君霖，单膝跪下，声音朗朗：“师父昔日曾允诺，只要我夺得魁首之位，便同意我迎娶阿盈为妻。如今徒儿已经夺得魁首，也请师父，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洛孤绝此生此世，唯求苏盈一人，携手白头。”
    “——望师父成全。”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再度哗然。洛孤绝抬起头，定定凝视着洛孤绝，目光恳切。苏盈一个激灵，也跟在洛孤绝身后跪了下来。
    看到两人双双跪在岳宗主面前请求婚约，林秋水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酸楚，扭头出了会客厅。而齐家一众长辈注视着眼前之景，无不是百感交集。他们仿佛看到许多年前，也是七绝大会，也是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夺得魁首之位后，道：
    “在下齐光，愿以十里红妆，倾城为聘，迎娶叶三小姐过门！”
    延夏齐家，萤川叶家，良缘永结，这是他们曾经的辉煌。
    见岳君霖一直不说话，颜庄主开口劝道：“既是如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岳宗主便同意吧，也算成全小辈的一份痴心。”
    岳君霖铁青着脸，总算长叹一声，点头，算是同意。
    洛孤绝抑制不住欣喜，紧紧握住苏盈的手，承诺：“回到凌霄阁，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盛不盛大无所谓，不过——”她弯了弯双眸，梨涡浅浅，“这回你可不能再耍我了。”
    他答应一声，眼前是人影幢幢，他眼前却只剩下红衣少女如花的笑靥——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载明鸳谱，自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同衾，死同穴。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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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