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谋落落知谁许（2）

        冯凡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试着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绑在椅子上。
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个红衣姑娘懒洋洋地靠在窗前的黄梨木长塌上，竹帘筛过习习凉风，她身旁放着的册子书页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正是之前沈临渊交给冯凡的账本。
“唔，你就是沈临渊的亲信？”
看到他醒来，那姑娘一边问话，一边用手撕芭蕉扇玩。灯火透过芭蕉扇的缝隙照在人脸上，就像老虎的须子，振振欲飞。
冯凡咬紧牙关，身子绷得僵直。
看到他的样子，苏盈放下芭蕉扇，坐直了身子，“别这么紧张，我看上去像是会吃人的样子吗？”
冯凡依旧一声不吭，苏盈轻笑一声，认真注视他，道：
“冯凡，昆陵县人，十三岁时被父母卖到云中沈家的旁支，成为沈府的家仆，后来跟随沈府第四子沈临渊做事，一直到现在。”
“沈临渊当上武威将军后，你在天耀城的城西苑安了家。迄今为止，夫人安氏已经为你诞下一儿一女。儿子两岁，女儿三岁。”
随着苏盈的叙述，冯凡脸色逐渐转白，最后低下头，“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苏盈一拊掌，“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更自在，不然我还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告诉你，我的两个下属已经去你家的路上了。”
冯凡霍地直起身子，对她怒目而视：
“你敢动我老婆孩子，我和你拼命！”
“不至于不至于。你办完事情后，我保证他们一定安全。”苏盈朱唇微微上挑，“我要你做的事也很简单，如果我没猜错，沈临渊应该是让你去找颜舜华传话吧？然后顺便……”
她拿起旁边的账本，向他扬了扬，“把这东西还给沈将军。”
似是有些感叹，苏盈摇头，“你们中庭人真是奇怪，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嘛，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让别人收回去的道理。”
“所以——”她微微一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要你帮的小忙，就是告诉沈临渊，你已经把话带给颜舜华了，然后呢，这个账本，找机会放到沈临渊的书房里。怎么样，很轻松吧？”
闻言，冯凡皱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苏盈微笑，“不过提醒你一句，如果事情没有办成，你就得好好担心一下你家人的安危哦。”
冯凡沉默一会，用力点了点头。
错金小刀的光芒一掠而过，他周身绑着的麻绳被齐齐切断，重获自由的冯凡警惕打量苏盈，半晌，道：
“事成以后，我要你送我和我的家人离开中庭。”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错金小刀在苏盈的指尖流转出耀目的金光，“你的结局怎么样，当然要取决于办事的效果。”
冯凡无言以对，终于离开。直到走出房间，他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竟是齐府的后院。
但这个不是令他害怕的，真正令他心生惊恐的，是府邸之中看守的士兵，曾几何时全部瘫倒在地，毫无反抗能力。
究竟是怎样的能力，才能让戒备森严，能力强悍的帝都羽林军被人同时迷晕，还有那两个绑架自己来此地的神秘组合……
——这个年龄至多不过二十余许的姑娘，究竟是谁？
念及此处，冯凡不由得向身后看了一眼，夜色沈沈，苏盈正好推开窗户，对上冯凡视线的瞬间，她扬起唇角，愈发诡魅而妖异。
“这种做坏人的感觉，还真是令人怀念呐。”
凝视着冯凡远去的身影，苏盈无意识地感叹一句，旋即又想到，不知花夜在颜府，情况如何？
彼时的颜府，乱成一锅粥。
颜儒之所以停止审问齐歌，从大理寺匆匆赶回齐府，正是因为府中出现了令人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
不止一个仆人目睹，老太爷颜朗的棺材突然起火，火光泛着森森的青色，仿佛传说里的鬼火。
随后，白麻布的风幡上，浮现出斑驳的血痕，而颜朗生前最喜欢的花瓶，在血痕出现的刹那，直接跌到地上，摔成无数碎片。
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有胆小的妾室和婢女当场晕厥过去，其中就包括颇讨颜儒欢心的舞姬花夜。
烛台的火苗幽幽燃烧着，随着安神汤的灌下，美人惨白的脸色恢复些许红润，黛色的长睫如寒鸦欲振的飞翅，微地一挑。
妩媚动人的眼眸徐徐睁开，倒映出锦衣公子焦急的面容。
“怎么样？还好吗？”
听到对方关切的语声，花夜突然尖叫一声，不住地往后退，整个人抱着被子，不住地颤抖。
过了一会，她似乎恢复些许神智，紧张地打量四周，直到看到颜儒，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滚下床，匍匐在地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颜儒皱起眉，“你该死个什么劲，花夜，你是还没清醒吗？”
花夜瑟瑟发抖，全然不复从前艳丽似芙蓉花般的模样，直到颜儒面上出现几分不耐烦，她才带着哭腔地道：
“是奴婢的错，奴婢隐瞒了老太爷去世的真相，所以才让老太爷显灵发怒，闹得府里不得安生！”
“嗯？”颜儒神色一凛，“你给我从实招来，如有半点谎话，本公子当即把你发落到最下贱的窑子里。”
花夜左右顾盼，颜儒会意，一挥手，让房里的其余仆人退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老太爷去世的当天，宴席进展到一半，奴婢去厢房换上场的舞衣，曾看见、曾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老太爷带着沈临渊沈将军去了府库！”
“沈、临、渊？”颜儒缓缓念出这三个字，经过花夜这么一说，他总算记起来，父亲颜朗遇刺之前，先是支使自己去府库取了玉山赠与沈临渊，沈临渊接过玉山，低声和父亲说了几句话。
没多久，父亲便因身体抱恙，先一步回房休息，让自己招待客人。当时宴席上客人众多，觥筹交错之间，颜儒光顾着和舞姬饮酒调笑，竟是忘了……忘了父亲离开后，沈临渊似乎也不见了踪影！
这样说来，真正有杀害父亲嫌疑的，其实是沈临渊，而不是齐歌？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你既然看见沈将军和老太爷去府库，可还曾听他们说些什么？”颜儒问道。
花夜咬住下唇，努力回想半天，方才道：“好像是说、说岭南之役的事，对了……还提了什么真账、假账！”
听到这里，颜儒心里渐渐有了眉目，岭南之役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父亲与沈临渊、颜舜华的谋划。
包括父亲此次宴请沈临渊，似乎也和岭南之役有关。
颜儒撇开花夜，径自来到灵堂之中，晚风吹得洁白的灵幡四处飘飞，愈发显出上面的猩红血痕，像一个扭曲的“沈”字。
颜儒凝视着正中的牌位，喃喃自语：
“爹，你是在告诉我，杀人凶手，是——是沈临渊吗？”
冷风呜咽着，仿佛是对他的回答。
颜儒霍地转过身，厉声命令道：“来人！我要带兵去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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