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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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陇上郡地处沙漠戈壁, 各色小吃的风味也和中原大有不同。
    萧暥这边刚吃完早餐,就换了便装,要出门去觅食。
    被云越拦了下来,“主公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萧暥一愣, 这小子胆儿肥了,敢挡他的路。
    云越道, “你独自出门不安全。”
    萧暥就搞不懂他怎么就不能独自出门了?
    崔平已经投降, 瞿钢接管了凉州军,这陇上郡还有哪里不安全的?
    云越蹙眉看着他风流隽妙的眼睛欲言又止。
    萧暥被雷到了。
    顿时意识到这小子又脑补出一部狗血剧了!
    “西北边境胡夷杂处民风彪悍, 主公非要出去,我率锐士营的兄弟保护你。”
    萧暥脑壳疼, 他好好逛个街,身后跟一群锐士营的人, 这让他怎么玩?
    好端端的自由行,岂不是整成了跟团游。
    “云副将,人太多了反倒引人注目。”魏瑄走过来, 手中拿着薄薄的几页纸,交给萧暥。
    “将军,陇上郡的基本状况。都在这里了。”
    萧暥一诧, 有点不可思议。
    整个陇上郡,从军队军种名册, 武库储备, 粮仓囤粮, 郡中财货,以及人口,军籍多少,庶籍多少,其中有无高门大户,以及还有崔平贾奕等人及其他地方官员的履历和底细,全都在这薄薄的几张纸上了?
    他接过来一看更是吃惊,条理清晰,其中还将要重点注意的涉及军政的事宜还特地标注出来,一目了然,总结得非常到位啊!
    “写的仓促,或有疏漏,将军如果还有不清楚的,可以问我。”魏瑄道。
    另一边,云越挑眉戒备地看向魏瑄。
    其实他早就发现这次出塞,这小子粘萧暥粘得很紧。
    所以云越故意借口晋王在文昌署任事过,把这些烦冗的案牍全都打包扔给他了,料定他得老老实实埋头啃案牍好几天了,别老在萧暥身边转悠。晃得人心烦。
    没料到小山似的案牍竟然那么快都搞定了?
    魏瑄眨眨眼道,“将军要出去,我可以给将军当护卫。”
    云越顿时警觉起来,
    他皱起眉头,“你什么?”随即目光仿佛有实质一般投射过来。
    魏瑄赶紧绕到另一边,可怜兮兮道,“将军,我久居深宫,从来都没有逛过街。”
    鬼扯!云越简直服了。
    萧暥在襄州那阵子,魏瑄这小子整天溜出宫,大梁街头巷尾熟得跟姥姥家似的,混得一身江湖气,还敢说自己久居深宫?
    云越刚想揭穿他。
    就听魏瑄道,“陇上郡的地图和风物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我可以带路。”
    云越深吸一口气,暗暗屈了屈指节,简直是当着他的面撬他主公。
    “我也想尝尝陇上的小食,我学得很快的,”魏瑄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言外之意,学会了做给你吃!
    萧暥一愣:嗯?
    *** *** ***
    这陇上郡的风物果然和京城大不相同,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香味。
    萧暥看着眼前脸盆大的盘子,里面装了一大份酿皮子,这里的商家用量那么实诚!
    可他这壳子娇弱得很,吃不多,甚是有心无力,就是眼睛馋。
    他看向魏瑄,所以……一起吃罢?
    酿皮子酸酸甜甜的,味道极是爽口。
    魏瑄发现某人吃着吃着,眼角又习惯性微微撩起,时不时瞟向隔壁桌。
    环顾四周,魏瑄这才察觉,不知不觉里,这小摊子已经坐满了食客,挨挨挤挤的。
    再回头一想,难怪摊主给了他们那么一大盘酿皮子。他这模样坐在这里,时不时就引得路人驻足,免不了要进来吃点东西,自然这铺子生意就好起来了。
    某狐狸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做招财猫了,眼睛还不老实地四下乱瞟。
    魏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侧前方的桌前,坐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雪白的脸蛋儿,两腮微红,甚是可人。
    难怪……
    魏瑄又看向萧暥,皱了皱眉,然后倏然抬起手,直接把他的脸扳过来了。
    萧暥:!
    就在萧暥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眼睛时,魏瑄一脸认真地用指尖轻轻抚过他嘴角。
    萧暥的嘴唇色泽温濡浅淡,线条优美。
    萧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这孩子是吃错了什么吗?
    接着就见魏瑄指腹上沾着一点葱沫儿。
    萧暥:……
    所以这狐狸刚才自己嘴角上沾着葱沫儿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儿地瞄着人家姑娘?
    魏瑄一念及此,接着就看到那姑娘面前的桌上有一只小蒸笼。
    就听到某人道,“老板,再来一盘那个……唔……那是什么?”
    魏瑄顿时恍然。
    “老板,来一笼子泡儿油糕。”魏瑄替他道。
    原来是吃着碗里的,瞅着别人桌上的。
    不一会儿松软酥脆的油糕上了桌。
    萧暥伸出爪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没带钱。
    魏瑄:我带了。
    随即付了银钱。
    其实他这模样,坐在这里已经招来了不少客人。老板不好意思,送了他们一壶杏子茶。
    魏瑄接过来,立即给萧暥倒上,“正好了,这杏子茶,清肺润气,可以治咳喘。”
    “小兄弟好见识。”摊主赞许道,又看了看他的模样,“不是本地人罢?”
    萧暥拖起尾巴,“我侄子,西京人氏。”
    魏瑄:又来了!
    叫过他一声叔之后果然后患无穷。来劲了!
    “你也就比我大五岁。”他纠正道。
    萧暥毫不脸红,“我比西,呃……魏将军,还年长一岁。”言外之意你叫我叔也不吃亏。
    虽然萧暥自己也纳闷,原主这货到底多大?从梦里那情景看,原主小时候根本不是长得小,而是本来就很小,比魏西陵至少小三岁。
    但是他还是厚着脸皮说完下半句,“所以我比你大八岁。”
    魏瑄:……
    吃饱喝足后,萧暥又在扎木托的陪同下去朝曲草场溜了一圈。
    萧暥第一次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场上骑马奔驰,真是畅快。如果要他来描述,那么就是随便一拉就是中古版windows桌面。
    收服了拓尓图部,他就有了战马场地。
    不过,真的收服了吗?
    贾奕塌着肩,谨慎上前,阴恻恻道,“主公,北狄人不能轻信。”
    萧暥知道北狄人游牧的生活方式和农耕民族是必然存在本质冲突。
    还有,扎木托这货看他的眼神,也让萧暥很不舒服。
    这人以往称王称霸惯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收敛。
    只要萧暥不注意他的时候,扎木托看着他的眼光好像是盯着一只漂亮的猎物。
    “主公,扎木托屡屡犯我边境,洗劫村镇,屠戮百姓,破坏房舍,血债累累。”
    这话不用贾弈说,萧暥当然知道扎木托此人不容易收服,
    但是他刚率部投降,你就动刀子,以后谁敢再投降你?
    他目前的强敌是曹满,扎木托反正也降了,就先让他去吧。
    从朝曲草场回来,萧暥又马不停蹄地去巡查了军营,他让军队部分驻扎在了城外。
    在这里修整一两天,然后和魏西陵合围曹满,这必然又是一场大战。
    军队驻扎在刚氐河谷旁。
    断崖下,居然有一片戈壁绿洲。
    远处是青空下灰蒙蒙的山崖,耳边隐隐还能听到河谷中涛涛水声。
    河岸边长着成排的红柳,秋日的阳光穿透稀疏的枝叶落在泥土小道上,斑斓一片,路边是一丛丛的骆驼刺,其间开着一点点淡紫色的野花,颇有点塞外江南的味道。
    萧暥带着魏瑄在沿着河岸随便逛逛,戎马倥偬间难得的闲暇。
    这走着走着,居然发现这里还有疏落的几墩屋舍。
    萧暥眼睛一亮,有农家乐!
    这农舍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家里很少有远客来,热情地把今年新制的杏仁干拿出来招待。
    萧暥一瞅,这地方真不赖,门前有一口井,三两亩菜地,井水浇灌着蔬菜和瓜果。屋子里有织布机,老妇人正在自己织布咔哒咔哒的有节律的机杼声,让萧暥感觉到了很久没有的宁静和松快。
    这里远离朝堂波谲云诡,没有诸侯争逐的烽烟战火。简简单单,与世无争的日子,这世外桃源大概就是这样了。
    “桃源?”魏瑄一愣。
    “啊……这个。”萧暥嗑着杏仁干,开始讲桃花源记。
    他声音本来就清越好听,讲起故事娓娓道来一般,魏瑄不知不觉就听得出了神。
    乱世里若得一方净土,远离中原的纷争,远离尘嚣。
    魏瑄忽然有个念头,如果不是在转战途中,如果能和萧暥就在这塞外农家一直住下去,那该有多好。
    再也不回中原,就在这个塞上的桃源里,渡过余生。
    他什么都可以做,他可以种地,养一些鸡鸭,萧暥喜欢吃鱼,那就再挖个小鱼塘,每天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
    自给自足的生活也足够了。
    至于衣裳,他看了看织布机,又看了看正在磕杏干的某人。
    算了……
    织布也还是他来罢。
    魏瑄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萧暥很厉害,略施计谋就把扎木托和崔平的几万大军调得团团转。
    但是,如果是和平年代,他能做什么?
    魏瑄想了想,忽然发现某人除了打仗和搞事外,他大概就真的只剩下好看了……
    *** *** ***
    武都渡口
    江水奔腾,巨浪滔天。
    刘武看着汹涌的浊浪,使劲挠了挠头,大声道,“主公,上游山口滑坡,洪水泛滥,这样子大军没法渡河。”
    魏西陵剑眉紧蹙,如果绕路走,最近的狄道口,行程上都要晚上三五日,而且那里是赵崇的地盘,若万一被发现了,那么他们合围曹满的机密军情很有可能会泄露出去,必然引起天下诸侯震动。
    更让他担忧的是,如果萧暥拿下陇上郡后,他没能及时赶到,合围之势将不能成。
    那么曹满获得陇上失守的消息后,萧暥就极其危险了,那就意味着他要以这数万兵力,独自面对强敌。
    ***
    这农家乐离开驻军营地不远。
    反正也要再等上魏西陵两天,魏西陵又向来准时,萧暥就不急着回去。
    这次他兵不血刃拿下了陇上郡,老两口和大部分百姓一样并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城外忽然多出很多驻军。
    这乱世里年轻人都去打仗了,许久没有看到他们这样的青年了。更何况一个美一个俊。实在是赏心悦目。
    魏瑄很勤快地帮老爷子拾掇菜园子。把老爷子乐得,将留着过年吃的炒货甘果全拿出来了。其中还有西域进来的葡萄干。
    于是这狐狸是掉到了蜜罐子里了。
    他又不会干活,不添乱就不错了,他揣着杏仁葡萄干四处闲逛,就逛到了一处河滩。
    和刚氐河谷不同,这里的水清而缓。
    萧暥正打算看看河里有没有鱼,捉上一尾晚上炖汤。
    阳光照着清澈的河水,清可见底,萧暥这目力又是特别好。恍惚间看到水底游藻间有什么东西散发莹莹光华。
    他立即用随身的短刃削了一段苇杆,又找了些丝线,编了一个自制的小网兜。探到水底一捞,分开缠着网兜的水藻,摸出了一枚清润的石头。
    像玉又像琉璃,上面还蟠附精美的纹样,不像中原之物,想这陇上郡往西北就是漠北西域,胡人往来此间甚多,倒也不足为奇。
    这石头鸽子蛋大小,萧暥把它窜上了丝线,在指间转得飞起。
    回来的时候,魏瑄一愣,“这是哪里来的?”
    才出去一会儿,就有人送他玉了?
    萧暥见他看这玉石目光复杂欲言又止,以为他想要又不好开口。
    大方道,“河里捡的,送你了。”
    魏瑄:……
    吃完晚饭,天就已经黑了。
    塞外的农家平日里也没有来客,所以没有客房,老两口给收拾出的屋子,还是他们从军的儿子回家时住的。
    这农家的屋子简陋,但萧暥也不挑,乱世里随遇而安。
    萧暥看了看那狭窄的床榻,“殿下休息吧。”
    “那将军你呢?”
    “我那边靠一晚就行。”
    魏瑄看了看那案头,又冷又硬。靠一晚肯定腰酸背痛。
    萧暥毫不介意,戎马倥偬间,马背上都能打瞌睡。
    “我想跟你睡。”
    萧暥猝不及防,一愣。
    什么?
    换是以前,魏瑄不会那么直白,但既然知道没有将来,就迫切地想抓住一点眼前的美好。
    上一晚忙着收拾扎木托和崔平,萧暥几乎没睡,他一沾上床榻就睡着了。
    窗外的月光勾勒出那如雕琢般的脸容。
    魏瑄悄悄地侧过来,支起身子,在黑暗中凝视着那人娴静的睡颜。
    ……
    魏瑄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的。
    他做了个梦。
    黯淡的宫殿里燃着一角铜灯。
    殿中没有火盆,显得阴冷无常。
    面色森郁的年轻帝王,披着一件绣金的黑袍,悬腕在窗前作画。
    他没有束发,英俊的脸容有些颓倦,却也压不住那眉宇间睥睨天下的气度。
    案头置酒,却不见侍应的妃嫔,殿中连个宫女都见不着。只有几个宦官侍立在殿角,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窗外大雪纷飞。
    寂静中,宫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曾贤脸色惨白地躬身出现在阴沉的大殿里。
    他声细如针,“陛下。萧暥死了。”
    帝王手中的画笔一凝。
    忽然坠落纸上。
    随即魏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就听到曾贤急切的声音,
    “陛下,不能去寒狱啊。那里冷——”
    “快,愣着做什么,你们几个,快把陛下的裘皮披风拿来。”
    “陛下,等等,陛下——”
    魏瑄猛然惊醒,浑身一阵战栗,赶紧探手就去摸萧暥的脸。
    触手所及,温热的肌肤细致光洁,魏瑄这才大口地喘着气,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
    是个噩梦。
    这时,苍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瑄,那个石头,萧将军白天给你的那个石头给我看看。
    魏瑄急道:“那石头怎么了?”
    苍青仔细看了看,道,“魏瑄,这是苍冥族的东西。”
    魏瑄心中一惊,难道是带着这个东西让他做噩梦的?
    “这河里怎么会有苍冥族的东西?”
    苍青道,“这里是西北边境,再往北穿过漠北草原的单于王庭,王庭以北就是大夏王朝的故地了。我猜这东西顺流而下,搁在这河底,正好被萧将军捡回来了。”
    ※※※※※※※※※※※※※※※※※※※※
    窝有点卡文,新章明天中午上桌,让窝再苟一晚,放个本来想放在后面的原主短剧情。么么哒(#^.^#)
    ***
    黑黢黢的牢狱里,悬着一盏黯淡的铜灯。
    一个清瘦的人靠在榻边,单薄的衣衫上印着大片黯淡的血迹。
    灯光映着他清惨的脸色如寒冰般微微透明,隽秀的眉蹙紧了,骨节突兀的手按压在胸前,极力抑制着剧烈的痛楚,一丝细细的殷红溢出唇角,沿着雪白清削的下颌淌下。
    牢门外传来铁链响动的声音。
    萧暥眉梢一挑,一点烛光落于眼底,映出一双眸子清韵婉转,清夭之中略有讥色。
    隔三差五总会来那么一次,挨上数十刀。
    陛下啊,你还是太不了解我,沙场狼烟里几进几出的人,怎会害怕狱吏的刑具?怎么忍不了一点疼痛?
    不过这次进来的人是新任的宰相杨拓,皇帝身边的红人。
    杨拓看了看榻前动都没动的食盒,“怎么?大美人,寒狱的饭食不合口味?”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杨拓端着手,走近几步,只见那人的脸容虽历尽摧折,反倒是经霜愈艳,比以往更加清绝秀美,荡人心魄,不禁抬手想要去揩他唇边妍丽的血迹。
    萧暥双眼微微一睁,眼尾流畅婉转的线条顿时变得犀利。
    杨拓骇然退了步,伸出的手当空僵悬。
    纵然眼前这个人身陷囹圄,毕竟余威犹在,轻慢不得。
    杨拓有些恼羞成怒,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萧暥!你弑杀先帝,残害忠良,迫害名士,勾结夷狄,引得火烧西京,百姓流离,你罪大恶极!而且你还……”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觑向那清媚的脸容,口中却颇为不齿,“你还仗着姿貌,勾引后妃,你……你简直无耻之极!”
    萧暥不说话,他都认。
    杨拓又道:“萧暥,此次陛下让我来问你,昨日给你定的十大桩罪,你可有疑异?”
    “是我做的。”
    杨拓不甘心问话就这样草草结束,又道:“陛下问你,对以往的所作所为,你可有悔意?”
    萧暥瞥了一眼杨拓身后站着持刀等待的酷吏。
    他干脆利落地答道:“没有。”
    (注:其实动刑是杨拓私底下做的,武帝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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