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谁家碧玉箫（1）

    一场宴席，以江九儿等人兴冲冲来开始，悻悻然去告终。映弦含笑对司徒素说道：“我听说这三人近日在信王府耀武扬威，把自己当成王府上宾。公主你可算是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了。”司徒素道：“我也不敢就此断言这几人心怀叵测，但是这等游手好闲之辈，在信王府呆得越久，皇弟便会被他们误导得越厉害，只盼他能早点醒悟才是。”映弦却想：这江九儿靠胡乱解信才进得王府，你要是知道这一节，便知此人多半是另有所图。想归想，当下却不多言。
    这几日早晨仍与纪凌荒在浣璎池畔练剑。他还是悉心教授，却比往常更沉默寡言。碧空之下，除了兵器格斗声，便只剩风吟鸟啼之声。这日练剑完毕，映弦忍不住问信王府是否出了什么新变故，纪凌荒答道：“跟平日一样，殿下也没多少收敛。”
    “那不知纪公子如何看待此三人？”
    纪凌荒冷笑一声：“小人得志，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觉得，这个江九儿，来路不明，恐怕不会是只想邀宠这么简单。”
    “哦，何以见得？”
    映弦咬了咬嘴唇，说道：“因为信王殿下与你得到的那封信，它的内容，江九儿根本就是在胡编乱造。”
    纪凌荒讶然：“胡编乱造？你确定？”
    映弦点头：“我确定，是因为我看得懂。”又忸怩说道：“至于我为什么看得懂，实不相瞒，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我从前跟别人学过这样的语言，之后我……”
    “那你说，这封信讲的是什么？”
    只犹豫了一瞬，映弦便将信中所述之事和盘托出。纪凌荒不由发了阵呆，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救的黄发人当时一脸惊恐，怎么可能是江九儿所说的父子家书呢。呵呵，可笑，可笑。”映弦松了口气：“纪公子无需自责。不过，你既知江九儿居心叵测，那以后该如何应对？”纪凌荒蹙眉道：“信王殿下向来吃软不吃硬，耍起性子来谁也管不住。若是就这么告诉他，他定然不肯认错，说不定反而会更加宠信那三人。此事只能另作他谋。”说罢又朝映弦施礼言谢。映弦忙道：“不必客气，只盼你能想出法子让殿下尽快看清楚这几人面目才好。”纪凌荒思索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主意倒不是没有。待我回去好生斟酌一番。”望了望天，便跟映弦告别。
    映弦瞅着他背影渐远，耳畔鸟语呢喃，心里默忖：不知纪公子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这三人？
    .
    几日之后是端阳节。映弦一早起床，便觉闷得透不过气，知了也在树上喊热。正午，公主府里外洒了雄黄水，门楣、堂中都挂着以红线相捆的菖蒲艾蒿。又有数只丝绣香囊准备发放。听晴烟说，香囊内装有朱砂、白芷、川穹、辛夷、藿香等香药，用绸子包好，再用五色丝线缠住，便能辟邪防病。映弦摆开了来看，见其形色各异，左量右比，拣了个淡粉桃形天华锦纹的。又帮晴烟挑了大红石榴形的，绣两尾游鱼，数匹落花。一瞅，兰裳拿走的是银白倭角四答晕纹的，蕙衣是鹅黄葫芦，图案为蜂蝶争春。轮到馨亭选，便拿了个水绿圆形的，绣的却是芝兰玉树。
    午后兰裳蕙衣随司徒素去了岳丞相府。映弦留在家里无所事事，弹了几遍《青山引》，不由浮想联翩：不知这纪公子和信王此刻又在做什么？心神不宁挨到傍晚，没想到司徒曦竟自己找上门来。
    眼前的司徒曦，头戴软纱和靖巾，穿一领石青色叶纹织金云肩袍，腰束文武双穗绦，系着浅蓝色方胜形香囊，傥傥的风度，奕奕的神采。见了面，劈头便问：“你要不要跟我去江边？”映弦下意识向司徒曦身后一望，问道：“就殿下你一人么？”
    “是啊，你觉得还有谁？”
    映弦一噎：“没……没什么。”
    司徒曦又打量映弦，说道：“那就回屋换件好的衣裳吧。瞧你现在，穿得跟个丫头似的。我等你啊。”
    映弦回到卧室，一顿翻箱倒柜，选出粉白萱草纹罗衫、藕荷色竹子花卉纹洒金百褶裙穿上。仔细将一枝蝴蝶步摇插入百花分肖髻，垂下银丝网，缀着玉粒，配上一对鸾鸟纹掩鬓，耳垂吊的是金镶宝琵琶耳环。描黛施朱，见镜中人眉若新柳，脸泛霞光，犹如雨润桃花，便起身出屋。
    司徒曦再见到映弦，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笑道：“这就对了。”领着她出了公主府。门外已备好车马。映弦随司徒曦登车，一路都局促地坐着，好在没多久车便停住。映弦提起裙角走下，眼前却是一片开阔江景。
    晚霞抹染的天空下，一艘艘龙舟正在江面疾驰。队员整齐地挥臂划桨，远望就像是十多只蜈蚣落了水，拼命游动逃生。岸边的百姓排成人墙，为各队呐喊助威，喧声、锣鼓声一波波涌上云霄。斜阳却是晚唐的诗心，凄艳敏烈，彤彤跳着，沁出的都是血，流落到了人间，江与舟便都镀上朱蔷之色。
    映弦已知此江为西鉴最长的河流，名为沐阳江，横穿外城，却不知端午时竟有龙舟竞赛。只见为首两船，一只船头插绿旗，一只插蓝旗，逐渐甩开了其他队伍。但这两队竞争极激烈，轮番以微弱优势领先，相距始终不超一个船头。白浪掀起，水花乱溅，队员也都拼尽了气力。最终，蓝旗在紧要关头泄了劲儿，被绿旗一举超越，率先撞线。绿旗舟上欢呼雷动，观众也鼓掌相贺。再看蓝旗，队员却因体力耗尽瘫倒在了舟上。
    看完比赛，司徒曦却道：“每年端午都是这样，也怪无聊的。”映弦问：“那殿下可有什么新招？”司徒曦一笑，并不回答，拉着映弦的手回到马车。又行了一段，却在另一码头停下。此段江面窄了许多，一只画舫泊在岸边。舱口左右各悬一盏彩灯，锦幔珠帘，窗格雕镂精细。船夫与舫内侍女见了司徒曦，连忙施礼，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映弦和司徒曦登舫进舱。船夫一鼓棹，画舫便离岸了。舱内广深如屋，中央已摆好案凳，酒菜齐备，一只黄地青花瓷盘中更放上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只粽子。有苇叶包的，箬叶包的，也有箸叶包的，青的褐的，尖的圆的，大小不一。映弦坐下说道：“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司徒曦道：“谁让你吃完的？这都是南北各地的粽子，里面的东西可大不一样。你每个尝一口就好。”一挥手，那侍女便走到食案旁剥粽子。一头头粽子被可怜兮兮地剥掉了衣服，露出白花花、黄澄澄的真身。两人陆续落筷，甜的有红豆、蜜枣、豆沙，咸的是牛肉、蛋黄、板栗。另一个却是白粽，蘸糖吃，直截了当。
    “你觉得哪种口味最好？”司徒曦问。
    “板栗啊，牛肉也还行。”
    司徒曦诧道：“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喜欢蜜枣的？”
    “是吗？不会吧。我觉得粽子不该是甜的啊。”
    “呃，西鉴的粽子可一直都是甜的。”
    映弦摇头道：“太腻了。还是咸的好。”
    司徒曦脸一黑：“谁说的，咸粽子是怪胎。”
    映弦也提高了声：“甜粽子是变种，是变种！”
    “咸粽子那么油，还不如直接吃肉呢。”
    “那你倒说说，想吃甜食，哪样糖果点心不比粽子强？”
    “……”
    侍女见两人为粽子甜咸争得不可开交，忙高声说道：“殿下，姑娘，快看，天心楼！”
    两人方住了声，朝侍女所指看去。一座碧瓦朱楹的楼阁，高逾九丈，十字脊歇山顶，檐牙摩空，矗立于江北，头绕金红霞巾，脚下是滔滔的流水。映弦想：原来这便是驸马年少成名之地了，果然好气派。转眼却见司徒曦满脸感伤之色。
    画舫继续向西。江岸连绵蓊蔚的植物，或有寺庙小塔隐匿，冒出峥嵘的尖顶。行人渐少，水鸟陆续归巢。等到画舫穿过一座三拱石桥时，余照收尽，天色便全然沉下。碧阴阴的一条江，侣以暮烟，晚风，芦苇，叶子弥合，堵住了远方的光影。船夫悠然摇橹，欸乃随流水一声声荡开。司徒曦也不再说话，宁神遥望，映弦似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江面陡被撕开。前方骤亮无数灯火，汇成璀璨的金流。一缕缕莺歌燕语，伴着丝竹，驾长风而至。映弦一惊：这是什么地方？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