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心乱泛御舟（2）

    阳光迁移，映弦在书房继续逗留一阵，尝了尝新入贡的几样细巧茶果，喝了一碗清甜可口的木瓜汁。司徒嫣笑着说这对养颜最有好处，叫她常来喝。映弦笑着说“太好了。”接着便和司徒嫣聊到了映雪。数日前映雪以公主身份回老家桐州省亲去了。商家因商与义在平徐之战“卖国谋叛”而被夷族，永瑞平反后，陆续给商家的远亲以封爵和厚赏。如今将映雪封为义安公主，衣锦还乡，也是为了表示抚慰和关怀。映弦询问映雪何时返京，司徒嫣只说不知。
    走出花影重重的景阳斋，阳光经过树叶的过滤，漏到身上形成神秘的光晕。抬起头，蓝幕上若有似无浮了几缕云彩，纤淡得就像映弦脸上挂着的冷笑——自己一早造访元熙公主被拒，非要让自己在未初来，便是为了看这么几出……愤郁在胸口积萦，将她引向皇宫御锦苑。
    御锦苑，春华秋实又血泪交加之地。天香园跳过瞿婉儿的生死媚舞，菊花园演过司徒嫣的惊魂大戏，春信阁上是孔月莹的哀艳孤影，披覆星辉实施了不慎而残酷的一跌……美丽的地方美丽是表象，挖至深处总是苦痛。映弦叹息着穿越树丛楼台，不知不觉走到了薜萝牵绕的积芳山。选了一条僻静的小径往上爬，香草的甘芬萦绕鼻端，渐渐驱逐了胸中闷气。
    爬了一阵，忽见左侧垂下许多藤萝，紫蓝花朵纷缊相连，串串铺展，碧天下响亮地绽放春香，不逊于葡萄的秋日颂声。映弦心念一动，伸手拨开花瀑，果然发现了一个洞口，却是一小座竣削假山，苍劲皱透，纹理斑驳，该是由专门运到京城的太湖石筑造而成。她正被太阳晒得头晕，索性钻了进去，眼前顿时一黑。
    岩洞昏暗阴凉，却别具匠心地在有限的空间里设置了几处阶梯与拐弯，增添了探幽的乐趣。映弦一路走过也没发现什么奇物异相，到了底便摸着岩壁返回，快到洞口时却突然听见洞外有说话声，当即驻足不前。
    再凝神一听，声音一个宛转柔媚，一个尖细却不失穿透力，竟然是袁宸妃和韩公公。两人却是在谈论采办之物，似乎是韩公公的亲信内监奉旨赴地方采办丝绸，送回宫宸妃却不太满意。一会儿批评颜色太淡，一会儿抱怨质地不够薄滑。韩忞便赔礼道歉。宸妃叹息道：“终究还是不如那地方的丝绸。细如蛛网，色如春花。”韩忞道：“娘娘就别太伤感了。要是让皇上知道，可就不妙了。”
    袁巧音却冷笑了一声：“本宫在这儿已呆了这么多年，做足了功夫，他还是不肯立晖儿为太子。谁又能了解本宫之苦？”
    “皇上对娘娘的恩宠自然无须怀疑。否则依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家法，早就该立信王为储君了。岳丞相、程尚书什么的，前两年好几次犯颜请立，可给了皇上不小的压力，娘娘也不是不知道。”
    “那是他自己本来就不喜欢那小子。加上太子一案未破，所以才一拖再拖，也未必是为了晖儿。”
    “娘娘慎言。不管怎样，菊园那会儿皇上不还是选了端王殿下么。臣看皇上，如今倒是越来越愿意相信太子之死是出于意外了。娘娘耐心一些方好。”
    两人在洞外低语，洞里的映弦听得心头波澜起伏。她早从映雪处听闻宸妃心机颇深，一来从不为自己的家族求官，二来虽然朝中早有立后呼声，永瑞却始终不许，宸妃却也安之若素，从未显露不快。凡此种种，自会令皇帝认为宸妃对他是真爱，而并非为了那些外在的荣华富贵。这份所谓的真爱，便是宸妃为儿子谋得大位的最重筹码。
    可现在既然这个宸妃有如此怨言，可见皇上在迷恋她的同时还是对太子之死存了怀疑，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前不愿宸妃和端王得势太快。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心态发生了变化，立储的想法又渐渐起来了。再加上闻笛一味退让……
    宸妃的声音添了几分幽凉，飘到耳边似一缕宿怨未熄的阴风：“连美人，哦，不对，是连惠嫔。又要生第二个了。你看看。”韩忞道：“即使这样，两个稚龄小儿，也不足为忧。”宸妃又道：“其实本宫倒不是担心她。她这人性子懦弱，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但是那个映弦丫头，除夕之夜居然当着大家的面儿给太后献琴，现在倒好，呵呵，居然住到宫里来了。你说她究竟有何目的？”
    映弦头皮一麻，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侧耳倾听：
    ——那晚臣倒是跟她谈了几句。这丫头只说是为了给太后治病。不过她毕竟是文嗣公主府来的，咱们不可不防。
    ——难道二公主想要把这个女子献给皇帝，受宠后好让她弟弟登基？……这也不太可能啊。且不说此事甚难，就算她做了妃嫔，诞下龙种，自然是顾着自个儿的孩子了，又怎么肯如此为他人作嫁衣裳。
    ——娘娘说的是。另外据臣了解，文嗣公主自从丧夫后，是心如死水百事不问，跟出家人差不多，怕是无意卷到这种漩涡里。
    ——那她……？
    ——且走着瞧吧。如果她献琴献够了，乖乖出宫也就罢了。如果真有什么不知好歹的想法，咱们……
    韩忞的声音突然变得依稀不可闻。映弦听到此已是心律紊乱冷汗如浆，紧张之情堪比在栖秀山窥到黎铸被埋。果然，宸妃跟韩公公早就高级戒备，自己又怎么可能去虎口探食呢……虽说伍大人提醒过：“跟韩公公和宸妃周旋，不引起二人疑心即可。不要指望从他们那儿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你的目标是其他人。”可这所谓的其他人，到底又是哪些人？映弦只觉眼前一片灰暗。
    呆若木鸡地站了半天，洞外说话声已完全消失，映弦方提着发软的双腿走到洞口。从萝瀑的缝隙间偷觑，确认外面无人，又耐心等待许久才从岩洞走出。丹晖重落在身，鲜葩迫目，几只粉蝶在花间梭游。季春兮阳阳，列草兮成行，只是天晴得很忧伤。她张望一番，快步下了山，朝着清净湖走去。
    到了湖边，眼底凝着深沉明柔的绿，绿上抹开辽阔莹洁的蓝，素艳的白云也来凑趣，碧水和云天正在完美地衔接。绕湖而行，画舫石桥如星月沉落，轻袅袅的波纹像舞女纱裾上的褶皱，枝枝花影又为湖面簪出了最美的风情。东风携着水汽吹散脑中杂绪，愁黛也随涟漪的荡泛轻轻舒展。
    映弦从湖东走到湖西，瞅见一条长廊，便想坐下休息。正要进入，忽见廊中侧立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正是永瑞，似在远眺碧湖。映弦顿觉进退皆非，停步四顾，闪到长廊入口处的一块巨岩后，想等皇帝走后自己再离去。
    没等多久，却见一个年轻内监躞蹀而来。双手捧着一物入廊，参拜说道：“奴婢有东西要献给皇上。”映弦伸出脑袋偷窥，见那小内监手里捧着的竟是一只乳白色的乌龟。又听他喜滋滋地说道：“皇上，这是奴婢刚刚在清净湖边捉到的白龟。正巧望见皇上在长廊，特将这吉祥物献给皇上。”永瑞并没接龟，却问道：“你倒说说，为何这白龟是吉祥物？”
    “奴婢没学问，不过也听过一些说法，说这白狐、白鹿、白虎什么的，自古都是祥瑞。只有君主贤明，才会出现在世上。武王渡河时，因为白鱼跳到船里便知道伐纣能成了。而乌龟本来就长寿，这又是只白龟，所以奴婢推断，这铁定是老天爷认为皇上是千古明君，特地显现祥瑞，祝贺皇上江山永固。”
    小内监的嗓音钢丝一般颤悠悠地亮着，沾满喜悦和期待，不想永瑞平淡说道：“像你这么说，假如朕在位之年，没有祥瑞出现，朕便不是明君了？”小内监顿时傻了眼，双手一松，乌龟从掌中掉落，鸡啄米似的磕头，声音也变了调：“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失言了，奴婢罪……”永瑞冷冷道：“祥瑞不祥瑞，轮不到你来推断。”小内监连声“奴婢罪该万死”，灰头土脸地退下。
    映弦躲在岩后暗忖：这个小内监拍马屁拍错了地方，原来皇帝不信这些，这倒不错。却见永瑞弯腰捡起了犹在缓慢爬动的白龟，凑到眼前凝视。映弦也伸长脖子观望。那乌龟通体乳白，四肢在空中扑腾，眼睛红通通的，确实算是个稀罕物。永瑞看了半天，嘴角忽然轻牵，脸上浮现喜意。映弦心想：原来他还是喜欢这玩意儿的。忽觉喉咙干痒，忍不住微微一咳。
    声音虽轻，永瑞却还是听到了。当即喝问：“谁躲在后面？”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