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不相识

    明光定远县城，51军驻地。
    “小姑娘，俾人牟中衍，是51军114师的师长，初次见面用这么失礼的方式邀请你到我军中作客，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那人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玉子盯着这个眼前眼神矍铄的中年男人，一时间弄不清他的来意，也没搭话，就这么静静的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其实我们并无恶意。我们请你来这，也是想请山田少将夫人帮助规劝下您的夫君，对于津浦南线的进攻，希望他能高抬贵手。大家相安无事最好，我们也好保证您能安全的回到他身边。”
    玉子一听，顿时了然了，原来是要请她来做策反工作的。这个真是好笑了，且不说她在山田君心里是否真的有这个分量，再一个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咋个还要给送回去，这不白折腾了嘛。
    “牟师长，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山田少将夫人，你的这个忙我恐怕是帮不上了。”
    “玉子小姐谦虚了，整个全椒县城有谁不知道你李玉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现在整个山田支队都在出动找你。要是你非说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阿猫阿狗，我想山田真一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吧。不过也多亏了你，拖住了他们的进攻，要是山田支队和沼田支队一起攻过来的话，我想就外面这群31军的新兵蛋子，这明光和定远县城早就完了。”
    他还在找自己吗？他一定很生气吧？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瞒着他逃走了。
    牟中衍见她低着头也不说话，像是在犹豫和思考着什么。
    估计她还需要些时间考虑，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你好好考虑下吧。反正还有些时间，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没有耐心，日军更没有耐心……”
    说完，起身就要走，走之前对身边一位军官说了句：“廷辉，替我好好照顾好这位玉子小姐，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好的，师长。”
    待两人走出了这房间，门又沉重的关上了。
    玉子忽然对那人临走前的一句话很在意，刚才那人叫“廷辉”？这个名字好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玉子脑子飞快的旋转着，终于想起来了，她从林婉清那里借的军事书籍，上面扉页几乎都是写着这个名字“郭廷辉”，他和林婉清到底是什么关系？自己被抓来这里，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入夜，两个小战士在宿舍大通铺上做着美梦。
    “学芝，今天那个日本妹子真的很漂亮。”
    “什么日本妹子？那是我们桂林妹子。”
    “我以后也要娶一个一样漂亮的回去。”
    “得了吧，你就莫去祸害人家了，人家长得那么白净，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跟起你回去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割草喂猪？晒得黑黢黢的？这种女人就只适合给当官的做老婆，供在屋里头，摆看的。”
    “那我就在战场上努力立功，我也要当官！等我当了大官回来，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娶她。”
    “明生，你莫做梦了。我刚才路过好像听51军的兄弟说，她是哪个日本大官的老婆，早就跟了日本鬼了。像我们这种炮灰，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呢，还想当大官？有命留着回去能娶个母老虎就不错了！”
    “你乱讲，她才不会跟日本人。一定是搞错了，我明天就去问她。”
    胡连胜隔着好几个人都听到了他们在嘀嘀咕咕，实在受不了他们这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忍不住一个枕头就飞了过来，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
    “丢你妈，你们不睡别个还要睡？不睡给我滚出去，妈的，不睡觉在这发春，扰乱军心。”
    都是过了今天就没明天的主，一天瞎做啥白日梦。
    第二天上午，部队才操练回来。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睡不着的那个叫黄明生的小兄弟，就悄悄摸到了关着玉子的那个小平房外面，门外有51军的一个士兵把守，他不敢明目张胆的靠近。那个平房上方有个四四方方的小气窗，并不大，需要垫着脚才能看到部分屋内的情况。他趁人不注意，抓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头就扔了进去，希望能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谁？谁在外面？”玉子看到有人扔石头进来，小声的试探问道。
    “我叫黄明生，也是桂林的，我们是老乡。你是怎么被他们抓起来的？我能帮你什么吗？”
    玉子一听，原来是个热心的老乡。还没等玉子回他，他自己就主动提议:“要不我帮你逃跑吧？”
    “这怎么行呢，那你不是违反军纪了吗？不行，我不能拖累你。”玉子不想连累他。
    “没得事，我们小心些，不会被发现的。”
    “你有什么办法？”
    “你傍晚的时候能不能出来前面那个晒谷坪？到时候我制造混乱，你趁机逃跑。”
    “好，我试试。”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玉子要求门口守卫的那个人带她出去放放风，经过请示后同意了。
    于是她便来到了那个篮球场大小的晒谷坪上，此时两边各坐着一堆人在休息聊天，训练了一天只有这时候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刻。她就挑了个中间地带坐着，在人群中搜寻着，也不知道今天和她讲话的人是谁，于是左看看右看看，希望那个人能把她认出来。
    这两堆人一看左边就是桂军穿着土黄色的军服，右边就是东北军穿着灰色粗布军装，泾渭分明。
    这两支昨天才见面的部队，互相彼此都看不惯，一边是黑瘦黑瘦的广西军，一边是牛高马大的东北军。这两个搭档队伍，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极不和谐的不匹配。
    这些东北军的内心可不像他们的身体看上去那么强壮，怎么说呢，就像看上去没有魂、没有劲、没有血性一样。这支原来响当当的东北第1军，自从918不放一枪的丢了东北老家，灰溜溜的入关后，从此便在中原大地上漫无目的的流浪——参加过长城抗战，也阻击过红军，也在山东担任过海防守备，最后放弃了青岛，跑来蚌埠、临淮关一带，阻击日军。
    哪里也不是家，走到哪里都算是别人好心收留。也许大家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去想，俺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老家松花江上呢？真想打回去啊！会不会就这么打着打着仗，死了都永远回不去了呢。这些当兵的心里凄凉，只是平时不愿挂在嘴边而已，但他们的眼神还是会出卖他们。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也会时不时的哼上两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看到对面东北军这士气，这边血气方刚的桂军，是见不得也看不起的，在他们眼里这都是些光有块头没有种的货色。而这些北方大汉自然也是看不起这些南蛮瘦猴子的，总觉得就他们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一把冲上去都能给他们撅折了，就这样还出来打仗？丢人！
    两边的人马是越看越不顺眼，再加上语言完全不通，简直鸡同鸭讲。桂军这边是各种广西方言，十里八乡不同俗。有时候自己队伍里要不是同乡都还搞不清楚对方在讲什么，桂柳官话、白话、壮话还有些偏远村里的土话。
    于是还没等黄明生故意走过去挑事，这边就有人因为“你瞅啥，瞅你咋地”之类的事情打起来了。当兵的要是打起来，那可就热闹了，第一时间赶紧去喊人，兄弟被打了那还了得，一时间几乎两支部队半数以上都聚集到晒谷坪上打起来了，我的妈，那个阵仗，虽然大家都很克制的没用枪，可左一拳头又一脚的也够呛，不一会就乱作了一团。
    玉子一看这个黄明生还真仗义，为了掩护她搞了这么大个事，不愧是老乡，等她溜出去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刚想着要低调开溜，忽然一声枪响，瞬间让这整个晒坪像按下了暂停键似的，没人敢再动。一看是114师师长亲自到场，那些掐着脖子，撅着手的，按在地上打的，都不敢再动了。
    “看来真是给你们吃饱喝足了，好，好得很啊！都学会和友军切磋技艺了。你们能不能把力气用在正事上！淮河南面几万日军在那虎视眈眈，你们可倒好，自己人先练起来了，还怕开战后没有架给你们打吗？到时候面对日本人，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有现在的勇气不？”
    “报告师长，是他们先笑我们的……”
    听见人群里有人不服，出来打岔告状，他也不生气，也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
    “笑？别人为什么笑啊？别人该笑啊！我们东北几年来的亡省之痛，我们扪心自问咱这口气去挣回来没有呢？没有啊，兄弟们！！！那别人为什么不能笑？别人笑我，我都没脸反驳啊！……”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老脸，以示羞愧。
    大家一听自己的师长都这样说了，更是都纷纷低下了头，放开了还在互掐的友军，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顿时蔫了。牟师长见大家都垂头丧气的，话锋一转，随即慷慨激昂的继续说道。
    “兄弟们，可这次我们不一样了。哎，我们有机会了。我们东北几年来的亡省之痛，这次终究有机会与仇人相见于疆场了，报仇雪恨的时候总算来了。所以我们就算是死也要守住这条津浦线。我们当年没守住咱大东北，咱就把这当咱大东北一样去守，让敌军付出巨大代价。我们在这血拼硬战，使敌人的前进延迟一小时，就可使我后方阵地多一小时的加固，让整个战局多一分胜算。多守一天，就能从武汉多转运些重要物资到后方。兄弟们，这难道不更能让咱骄傲吗？到时候我看谁还敢笑咱？”
    人群中很多人听得是热泪盈眶，顿时51军全体官兵热血沸腾。甚至人群中都有人忍不住表决心了。
    “师长，我们一定万众一心，誓与敌军决一死战！！”
    “对，决一死战！！”
    “这次一定要把这帮日本龟孙都赶到河里！”
    “让他们见识下我们东北军的厉害！他奶奶的……”
    “总有一天咱会把东北都收回来！！！总有一天，我们要杀回去！！！”
    “……”
    桂军兄弟们见到这热血沸腾的场面，竟有点同情起他们来了，也都备受鼓舞和感染，难掩激动。
    “好！没想到东北军兄弟们有这志气，好样的！额…丢你妈的，你们拳头还真重……”
    “哈哈，桂军兄弟也不赖啊，看着没几两肉，下手真狠啊，一拳勾过来我心口现在还疼，哈哈哈……”
    “哈哈……”
    玉子看着这些晒坪上又哭又笑抱作一团的士兵们，忽然觉得他们有时很傻很浑但有时又很可爱，怀着一腔报国热血，炙热而又单纯。也许自己不该就这么自私的走了，这个牟师长昨天和她说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值得考虑一下呢？
    远处一个山坡上，有两三个老百姓打扮的人隐蔽在树林里，一个黑色的望远镜从草丛里慢慢探出来，朝着晒谷场方向细细查看着。忽然正在负责观察的人好像发现了什么，瞬间激动起来。
    “ほら、あれは玉子です。（快看，那是玉子吧？）”
    旁边的人一把抢过那人的望远镜，又仔细看了一眼。
    “そうです。本当に玉子さんです。（没错，真的是玉子小姐）”
    这一队日军斥候小队万万没想到，这次出来执行任务，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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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东北军也不容易，没爹没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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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