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摸营

    “玉子，你见了李连长老躲什么躲？”小雨都忍不住笑她这围着个头巾生怕被人认出来的拙劣伪装。
    “避嫌，避嫌你懂不懂？最近还嫌不够闹腾吗？就因为替你当了回女主，我都快被烦死了。”
    不是当事人的小雨实在是不能体会玉子此刻的烦恼。
    “有些人也许躲着躲着就不见了哦。像他们这些每天在枪林弹雨中奔走的军人，也许说不定哪天就……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小雨好心提醒道。
    “后悔啥？我哥，不，我是说宗贤他很厉害的，我们不需用为他担心。”
    玉子对小雨的好心提醒不以为然，不禁想嘲笑她的杞人忧天。我太爷爷那是一般人吗，他都活到104岁了，妥妥的没问题啊。当然这她不能当小雨的面说，怕被当成神经病。
    “小雨，你刚才说得好像你曾经后悔过似的。”玉子反调侃道。
    小雨听到她这样说，眼眸忽然暗淡下来，盯着她书桌上的那本《青春之歌》，若有所思。
    许久，只缓缓说了句。
    “我后悔过！”
    玉子怔怔的看着她，从来没有见到那么严肃的表情在她脸上显现过。
    看来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话说中国八年抗战那是异常艰苦和惨烈的，据战后统计，中日的战损比最高的时候可达1:10，也就是说我们要弄死一个鬼子，起码要牺牲10个年轻小伙的生命。从淞沪会战打到现在也差不多大半年了，吃过那么多次的败仗，国军也初步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有了一些行之有效，减少损失的打法。那就是尽量避免阵地战，避免白天战斗，尽量游击、伏击、突袭还最好是夜袭。这样损失能降到最小。最近在和淮河南岸的日军对峙过程中，桂军也没闲着，隔三差五的就要晚上出去闹腾一阵，让日军不得安宁，草木皆兵，吃不好睡不香。他们管这个叫做摸营。
    这天晚上真冷，玉子盖着两床被子都还被冻醒了。她想起了宗贤下午跟随队伍出发前对她的微微一笑。她披上衣服起身，来到窗边，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心里有一阵很不好的预感，眼皮老在跳，弄得她睡也睡不着。
    摸营真是个考验耐心的细致活，宗贤他们已经全副伪装静悄悄的一动不动的趴在树林里有2个小时了。今天真是冷啊，又不能动，感觉腿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宗贤带着几个连里的老兵潜伏在这里，已经盯着日军的明哨交接过一班了，但是还没发现他们的暗哨设置在什么地方，天色渐暗，今晚又没有月色，这大大地增加了他们摸营的难度。
    所谓摸营一般都是几个前锋偷偷摸过去，悄悄干掉明哨暗哨，其余人再逐渐跟进，向正在休息睡觉的日军突然发起突袭。一般都能收获到意想不到的战果，最起码不需要1:10去换。
    但关键就是要把明哨暗哨同时干掉。日本人也不是吃素的，二十米之内就算有个老鼠穿过去也要开两枪听听响，所以摸过去的时候一定不能发出任何响动，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连一个屁都不能放。
    但宗贤他们又必须悄悄摸到离敌人5米之内并且保证不被发现，然后几个人各自盯住各自负责的哨兵，一对一同时冲过去一刀毙命，不发出任何声响，所有人都不失手才能保证成功。这个很难，非常考验大家的默契程度，所以一般都是老兵去执行。在摸近5米内的过程中，你最好祈祷没有哪个站岗的日军士兵无聊到要去射击什么花花草草，否则就算被无意间射中也不能吭声，以免暴露大部队。
    今晚他们还真是幸运，马上要下大雪了，整个天阴沉沉的，一丝月光都没有，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直等到大半夜，众人已经在冰冷刺骨的地上爬了5、6个小时了，天又下起了大雪，宗贤都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都冻麻木了，不知道等下还好不好使。现在他们已经都能听见对面哨兵的谈话声了，快了，等到对面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大家都去休息后，他们也就能冲出来了。
    这个过程真是难熬啊！不过，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宗贤突然看到有个哨兵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要到林子里来小解。不好，他走过去的方向，正是和他互为策应的旁边一个兄弟趴着的方向。宗贤被吓得惊起一身冷汗。谁知那小鬼子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不一会就回来了。
    宗贤还在庆幸，这个兄弟隐藏得真好，这都没被发现。但随后他又发现有点不对劲，那兄弟怎么静得像块石头一样，他们俩离那么近，好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吧。他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再仔细一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这初春的寒雪最是阴冷，等你发觉到冷得不行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宗贤忍着泪默默地看着他，兄弟一路走好。就在当晚这片茫茫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战士就这样默默咬牙坚持着，直到被大雪活活冻死。
    眼看暗哨也悄悄出现了，营地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宗贤和旁边仅剩的几个活着的弟兄交换了下眼神，一个手势作为信号，大家突然一跃而起，同时发动攻击。
    只见李宗贤迅速爬起一个健步冲上前，朝他死死盯了一晚上的哨兵出手。卡住脖子，抽出短刀，朝着动脉就是一刀划过，顿时热血喷涌。没有半点迟疑，他反手又是一刀插入了旁边一个哨兵的心脏，对方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失去了生命。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凌乱，在少了一个人的情况下，还是没出岔子，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干掉哨兵后，宗贤带队悄悄来到了日军驻扎的院落，布置好机枪架在门口，示意大家朝院子里扔手榴弹。一阵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把院子里的日军从梦中惊醒，一时间喊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有几个没被炸死，从院子里跑出来的鬼子，也被门口的机枪放倒了。眼看就要成功顺利收队了，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三八大盖的枪声，不好，这附近还有其他日军，得赶紧想办法撤退。此时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四周驻防的日军正迅速在朝他们这个小院涌来，一时间这个小村落的道路上挤满了日军，宗贤带着全连直接和对方干起了白刃战，边打边依托村里复杂的地形，逐节撤退。
    日军虽矮小但结实有劲，中国士兵虽高大但瘦弱，所以就算是白刃战其实也占不到半点便宜。宗贤叫小六他们赶紧带着大部队往回撤，为了掩护他们先走，他和一个排的老兵守着一个路口抵挡着源源不断涌来的追兵，负责掩护断后。
    第二天清晨，小雨急匆匆的冲进了房间。
    “玉子，不好了。听说李连长他们昨晚遇到伏击，大半个连队的人都没能回来。你赶紧去看看吧，尸体都拉回来了。听说李连长也……”
    玉子一听这消息，赶紧冲出了门，脑子里嗡的一下，反应不过来，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倒下去了。有一种犹如掉入深渊般的感觉。他不在了吗？不会的，他是我太爷爷，怎么会死呢？他可是活到了104岁呢？不会的。一定是他们搞错了，他是不会死的……
    看着操场这一排排的尸体，玉子兀自站在冷风中，像一座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哥在哪里？”失魂落魄的玉子，拉着路过的一个负责清运尸体的军官问道。
    “你哥是谁？”
    “李宗贤”
    那人想了想，随后他指着远处一具被白布包裹着的尸体对她说。
    “在那，就在那个边上。”
    玉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她还看到他在这个操场训练，身姿挺拔，器宇轩昂。自己还为了避嫌刻意不理他跑走了。怎么今天，今天就……
    仿佛他在她的心头系了一根线，每朝他走近一步，就牵扯一下，扯得她的心支离破碎。
    直到她走近了那具尸体，她再也无力支撑的跪倒在了他身旁。
    “哥，你怎么躺地上了？你起来！！你起来啊！！！！我是玉子，你起来看看我吧。我不该生你气故意躲着你的，我再也不躲着你了，你起来好不好？！！呜呜呜！！起来啊！！！”
    她使劲的拍打着那具尸体，像是要把他打醒似的，边打还边哭，她埋怨他把她扔下了，就这样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扔下了。
    负伤躺在那具尸体不远处的李宗贤，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跪在尸体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她。
    真庆幸，自己活着回来了，否则她该怎么办？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流涕？就像现在这样？
    下次冲锋陷阵的时候还是多想一下她吧，自己的命还真不只是自己的。
    他勉强支撑起晃晃悠悠的身体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傻瓜，我在这，我没死呢。”
    玉子缓缓转过头，看到了那张她熟悉的脸，惊呆了，这不是在做梦吧。怎么，怎么原来躺在这的不是他，太好了，居然不是他。她高兴得不顾一切的朝他扑了上去，激动得把宗贤都扑倒了，死死地抱住他。一会又气得不停的打他，埋怨他瞒着自己去以身犯险。
    “你这个大傻子，大笨蛋，我恨死你了！！！”
    “别哭了，我没事。”
    “我以为你死了！！啊！啊！！！”玉子毫不顾忌的放声哭起来，把刚才那股压抑在心头的悲伤彻底释放了出来。
    “下次不许去了，知不知道！我不让你去，死也不让你去，要去别人去，就是不让你去……”玉子不由分说的自顾自说着浑话。
    真是个傻子，军令如山，还能由得你不去？谁都不去，还怎么赶走小鬼子。可是见到玉子这么样的护着他，心疼他，真叫他心里感动。
    “好好好，你说不去就不去。”宗贤想着，先哄着她不哭先吧，她这眼泪像不要钱似的。
    周围的人看着这对劫后余生、深情相拥的俩人，这是坐实了绯闻？
    也许有些人非得要等到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才会意识到他在自己心里的重要。
    玉子看着宗贤手臂上那深得见骨的伤口，一边心疼得默默流泪，一边帮他小心处理缝合。
    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楚，她就一遍又一遍的擦着眼泪，擦干了又继续缝，生怕弄疼他，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李宗贤就这么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像他们这样的军人，每天在枪林弹雨中行走，和死神为伍，受伤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能有这么一个温柔的女人等着盼着自己归来，如此心疼自己，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本来都已经打算要放下的，怎么反而越来越舍不得她了，越陷越深。
    宗贤伸出手轻柔的抚上她的脸，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别哭，我见不得你伤心……”
    “傻子，不想我伤心你倒是别受伤啊！你知不知道我今天都快被你吓死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你这样说得我都不敢死了。”
    “呸呸呸，死什么死，你要是敢死一个试试。你要是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去。”
    看着玉子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要和他生死相随，宗贤心里暖暖的，握着她的手许久舍不得松开。
    “好，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拼尽全力活着。”
    “一定？”
    “嗯，一定。”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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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