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沦陷

    山田真一见玉子最近病情有了好转，想给她个惊喜。
    于是玉子刚起床就看到山田真一带着小章、小刘她们几个来看她了。为了让她们不那么拘束，山田真一带她们进来后，就走了出去，在门外等着。几个小姑娘再见到玉子都好激动，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问她。
    “玉子姐，你好点了没，那天快把我们吓死了。”
    “是啊，是啊，你那天晚上吐血，我们担心了好久，你现在好些了吧？”
    “……”
    “我好多了，让大家担心了。”
    “对了，玉子姐。你怎么住到日军这了？他们没欺负你吧？那天那个抱你过来的人是谁？他今天一早就叫洋子把我们带过来见你了，还说要放我们走。哇靠，你不会已经被他，那啥了吧？要不然他干嘛对你那么好？”小章这个一惊一乍的，想象力超丰富的。
    “呸呸呸，小章，你这张臭嘴。咱玉子姐是那样的人吗？”
    “我又没说玉子姐，我们玉子姐肯定不是，但架不住外面那些衣冠禽兽惦记。你说是吧，小蔡。”
    “对啊，对啊，这几天我们都过得提醒吊胆的…呜呜呜…”
    众人一见到她就激动得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完全不给玉子插嘴的机会。
    山田真一在门外听得真是无语，这些女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本指望她们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没想到这么诋毁自己，悔得肠子都青了。反正知道她们也没什么好话，他干脆忙去了，最近军队里的事也不少，走之前又嘱咐了卫兵守着她们，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
    过了好一会儿，这些人才平静下来，才能好好说上几句话了。玉子赶紧和她们说起了正事。
    “小章，既然他答应放你们走，你们就尽快动身，去找大部队汇合。路上化妆成难民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玉子姐，我们会小心的，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打仗了。你真的要留在这，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这副身体，跟着你们也是拖累，而且我要是不留下来，他又怎会放你们走。”
    “你说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感觉你们两个，关系怪怪的。玉子姐，说句不该说的，他可是敌人，不管他怎么对你好，你可千万不能'叛变'啊！”小章不免为她担忧起来。
    “你说什么呢！江姐叛变我都不会叛变。”
    “江姐？是谁？”众人一脸懵。
    “总之，你们放心好了，再说我啥也不知道，也没啥可叛的。我在这拖住他们，你们出去后就往西走，去找大部队，尽量朝着徐州反方向走，离得越远越好，知道了吗？”
    “好的，等我们回到大部队就去找李连长他们来救你。”
    “放心吧，你先暂且忍耐一阵，虽然这里的敌人很凶残很禽兽！不过我们是不会放弃你的。”
    “对，我们绝对不会看着你深陷水深火热的敌营不管不顾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坚持住。”
    凶残？禽兽？水深火热？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姐妹们，这里面好像有什么误会。她好想说，只要有山田真一在，这里对她来说，其实水也不深火也不热，不用着急麻烦宗贤他们来救她，还是紧着抵抗日军进攻才是正事，就不要给组织添麻烦了，为她一个人不值当的。
    众人随后又详聊了一阵，就回去分头准备去了，第二天天一亮就走。
    当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玉子忽然想起了小章临走之前嘱咐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以及雅子那天说起的国防妇女会的事。她突然很好奇想确认下，但是又好像不太好开口。貌似这种事情也没理由问他吧，自己是他的谁吗？有什么资格，用什么身份去质问他。玉子在心里纠结开来，饭都没心思吃。
    山田真一感觉到玉子看着他的眼神怪怪的，看得他浑身上下不舒服。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想问什么直接问。”山田实在看不来她这副强忍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听说……在蒙城的时候你和国防妇女会的那些女人…上过床…到底是不是真的？”
    噗~~山田真一听到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差点没被呛到。
    “咳咳，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看来自己平时对下属太仁慈了，居然有人敢乱议论他的八卦，还被玉子听到了。最好别让他查出来是谁说的，要是被他查到一律严肃处置。
    “我就说嘛，你那么自律又清心寡欲的一个人，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对不对？”
    “我清心寡欲？怕是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山田真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他清心寡欲的，要不是怕…他早就…算了，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以后再让她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男人。不过他倒很好奇她会否吃醋。
    “如果是真的，你不生气？”
    “不生气。”玉子故作大方。
    “那我改天试试。”
    “你敢！”玉子站起来挥着拳头就要朝他打去了，却被他一把拦下握在了手里。
    “我随便说一句你就信？”山田不禁为她的单纯感到担忧。
    “信啊，你是不会骗我的，对不对？”玉子对着他灿然一笑。
    看到她那如此纯净的笑容，他心里发虚，万一哪天迫不得已骗了她，都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忽然玉子收起了笑容，眉头一皱，又开始急急的咳了起来。
    “咳咳咳……”虽说打闹归打闹，病还是要继续装下去。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山田真一看到她咳嗽就紧张，赶紧扶着她坐下，帮她轻轻拍着背顺气。
    “咳咳，没事。这个病反反复复的，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你没事就好。”
    玉子心里一暖，真希望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玉子她们已经待在这个小山村有两周了。
    今天玉子在收拾山田君的书桌时，忽然看到了桌上角落里放着一份最新的战斗详报，还被书本压着不想让人看到似的。好奇的她忍不住打开来看，也想了解下目前的抗战形势到底怎样了，还需不需要继续装病。谁知她才刚翻开第一页扫了一眼，就被这报告里的内容震惊到了。
    原来徐州早已于三天前，也就是5月19日，被十三师团山田支队攻克，正准备大肆庆祝嘉奖。看到这个消息的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一直寸步不离的陪在自己身边的山田真一，什么时候跑去攻占的徐州？难道这就是兵家说的决胜千里之外？自己的如意算盘果然还是落空了。
    山田真一一进来就看到站在书桌旁拿着战斗详报呆呆失神的玉子，他慢慢走了过去，拿掉了她手中的战报，放到了桌上。自顾自的说了一句他自信她能听得懂的话。
    “攻下了徐州，你的‘病’应该就能好了吧？”他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一直都知道？”玉子震惊的看着他。
    “你这么单纯，心里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我想不知道都难。”他面无表情平静的看着她。看得玉子忽然感觉有些害怕和陌生，有些冰冷，随后又仿佛想通了一般，无奈的自顾自傻笑了起来。
    “是啊，我真的很笨，玩不过你们这些聪明人。你一直都知道，这些天还在陪我演戏？”
    “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陪你继续演下去。”
    “你！！！”玉子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想哭哭啼啼的让人看笑话，可眼泪总是不争气。
    “你一直都知道我希望的是什么，虽然我从未明说。可你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朝我希望的方向哪怕靠近一步。那天晚上，你说喜欢我，那一瞬间，我以为是永远。看来最终还是比不上你的大日本帝国梦重要，是我太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有我的责任。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你。”
    “可这妨碍我喜欢你！！！日本侵略中国的仇恨，我们不会忘的，哪怕是过了20年、50年、70年……永远不会。”每年的国家公祭日都在提醒着每一个中国人，勿忘国耻。她也不例外，她又怎能逼自己做到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毫不介意。
    “你恨我吗？”山田真一其实一直想问她，却总是不敢开口，今天索性一并说开了。
    “说实话，我恨。间接死在你手上的中国同胞何止千万。你一声令下，万炮齐发，就能瞬间收割无数生命。和你相比，我费尽心思也不见得能救得了几个人，真是渺小得可笑。可我还总是傻傻的想去救他们…哪怕力量再小，从未放弃…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很讽刺吗？”
    “你说得对，我双手沾满鲜血，不配和你这样纯洁的人在一起？……”他说不下去了，一股苦闷郁结心头，令他目光黯淡，满眼无奈。
    一直以来他都清楚，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和她的善良格格不入，他不求她能理解，只希望不要被鄙视。要救人的话他就不当军人了，干脆去当医生得了。可当军人这个事他也没得选，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要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帝国军人，延续家族的荣耀，这是全家对他的期望。大概就像现在那些还在日本本土的男孩子一样，在学校里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杀人最快效率最高。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和熏陶，岂是能说变就变的。如果哪天不打仗了，他反而还不知道要去干啥，能去干啥，想去干啥。他似乎天生就对打仗这件事很有天分，他也只擅长这一件事。
    她说自己不懂她想要的是什么，她错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希望战争能早点结束。所以他才那么拼命的想要攻下徐州，想要把国军主力一网打尽。毕竟战争要想结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方取得彻底的胜利。他多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即使他什么也不说。可目前看来她这个智商，应该是理解不了了，就算知道了，她也会说为什么不是以中方的胜利来结束这场战争。他不想告诉她一个残酷的真相，就是他们真的太弱了，不可能赢的，死撑下去的结果就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和牺牲。他要怎样和她解释她才能接受？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看着山田真一一直沉默的望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她失望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宁愿他是个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骗子，能把她哄得团团转，骗得心安理得，能把她忽悠得晕头转向，不分南北。可惜他不是。他也不屑于对她使用这样的手段。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痛苦的纠结着。
    玉子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他们终究是不合适。在死一般的沉寂过后，她还是缓缓地开了口：“你错了，不是你不配，而是我们不配。我有我信仰的和平，是不可能和你这样执着的军国主义分子在一起的。既然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非常感谢山田少将这些天来的照顾，告辞。”说完，含着泪就要朝门口走去，感觉再待在这里一刻都显得那么的多余。
    山田真一一把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使劲往回一拉，把她拽入怀里，紧紧抱住，死不放手。不管她说什么，什么信仰不同立场对立，什么狗屁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家国情怀血海深仇，他通通不想听、不想想。他只知道，她不能走，不能离开他，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忽略，唯独这一点他很肯定——没了她，就是不行。这次你别想再逃走。被我表白过的人，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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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