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合

    风常在庭院里喂着鱼等苏炽。
    塘中锦鲤应鱼食而戏，风常思沉虑深的盯着繁乱水面，顷刻便撒尽了一碗鱼食，再落手则拾了一把空。
    “侯爷，尊邑伯到了。”
    风常回神，顺手将碗放在塘边，起身迎了出去。
    风常将苏炽邀入侍人较少的内院堂中，方将茶奉上便遣退了下人直接问道：“那把断剑公子留在府上了？”
    “既然宗神侯都亲自将此物送了过来，我不留在府上又能如何？”
    “此剑不祥。”
    苏炽不大明白他这话里有何暗意，便没接话。
    “风绝已经知道我们六侯手上握有百灵谱残片的事了。”
    苏炽眉梢一挑，“侯爷何处此言？”
    风常稍有懊恼的揉着眉心，“一来，重阴山的事闹得太大了，二来，他昨天给你送的那把剑，压根就是指着我们六侯来的。”
    “这又是何故？”
    “你不了解风绝这个人，他每要行事之前必然会先放出风声让对方乱阵警戒，然后再凭着动静出其不意的击打软处——他当着我们六侯的面给你送那把剑不过指桑骂槐，因为他正好也抓住了我们在重阴山大折人马的把柄，毕竟那把问虹不论佩以谁人之手，终究都是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
    “也就是说，宗神侯是来威吓莫须有的谋逆之心？”
    风常递给苏炽一个大概是认可的眼神，而后又接着道：“天下皆知，伏羲庙的‘谋逆’罪名正是凭百灵谱而起，六侯手上的百灵谱残片加上那把刺主之剑，指的不是谋逆又是什么？”
    苏炽恍然大悟，原来风晚之叫他凭着情况行事是这个意思。
    不全凭预谋而随形势而走，这等自信与实力倒着实令苏炽有些震惊。
    “既然宗神侯知道了百灵谱一事，那侯爷认为，他对此会有什么目的？”
    “这才是最让人头大的，”风常端起茶盏拨盖弄着汤中浮叶，“这个人很难琢磨，你也根本料不定他会有什么目的，自他成侯至今日，我们都摸不清他到底追求什么。”
    苏炽也抿了口茶，搁回杯盏也措好了词句，便道：“就算他本人一时琢磨不透，那尊上总该不那么难理解吧？当年大巫祝毁了百灵谱，尊上对此也甚觉惋惜吧？”
    “可不是吗，当年六侯的师出之名也是替神主夺回百灵谱。”
    “既如此，那就算宗神侯自己别无他求，也总该要筹谋着替神主取回此物吧？”
    苏炽这话倒是提醒了风常。
    苏炽观他神色，掂量自己这话应该多少是说中了点什么，便不急不缓的顺着这个话锋继续补充：“如果宗神侯的确打算替神主取回百灵谱，那他的目的应该也就与诸位侯爷一样，先要收集残片，可眼下六位侯爷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残片，却又彼此相争不下，这倒是给了宗神侯坐收渔翁之利的条件。”
    风常蹙眉，靠进椅背更陷了焦灼，“可若不争的话，如何能修复百灵谱……”
    “若要获得完整的百灵谱，务必要将六侯逐一扳倒——这是对宗神侯而言。可对手上都握有碎片的几位侯爷来说，合作结盟应该才是最好的办法。”
    风常挑眉稍有诧异的瞥了苏炽一眼，不禁笑了出来，“公子初来乍到不知，对于势均力敌的六家而言，与其合作不如独大。”
    “可惜现在势均力敌的六家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还坚持相争的话，六侯沦为宗神侯手下败将指日可待。”
    风常默然，心里堵了口气，实在不乐意行什么合作之事。
    如今六侯能用以合作的也就只有那个彼此相争不下的百灵谱，其余五侯也就罢了，风常手上的可不光是零星几块碎片，这要全供出去，岂不亏大发了。
    “眼下侯爷手上的东西分量最重，不光有早前收集的碎片，更还有包蕴了灵核的残片，故这合作一事由侯爷提出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风常眼底覆着薄冰，并不想接苏炽这话。
    “侯爷应当也知树大招风之理吧？侯爷若独占此物，届时便不光是宗神侯，连余下五侯都将为觊觎之敌，宗神侯循势而动，起初或许不会有所作为，可当侯爷应付到力竭之时，那位风侯爷可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捡得大漏的豺狼了。”
    风常自然也清楚这两难之局，也正为此烧脑，“可若与其余几位侯爷合作，我手上的东西不也都得供出去……”
    “若不供出去，凭侯爷一身独力，十之八九守不住此物，供出去，则能结六侯之力共守，只要有此物为牵系，六侯的联盟必然牢不可破，只要彼此持衡不动，宗神侯没有足够的筹码，亦无可撼动。”
    眼见风常仍是不愿，苏炽只好再榨一番脑力，继续添语：“何况就算与诸侯合作，也并不意味着就将失去眼下手上所握之物，而恰恰相反的正可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全碎片。欲擒故纵之理，侯爷不会不明白吧？”
    “可这样的风险未免有些大吧？一旦将东西供出去，再想收回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可若不将六侯团结，如此久耗下去，侯爷也无法重铸百灵谱，不完整的百灵谱，连一般的废铁都不如。”
    风常一语凝噎。
    “百灵谱的价值是它所记载的信息，倘若那些东西连看都看不了，那拿着此物的残骸碎片除了引火上身之外，有什么益处吗？
    “反之若能以此物没用的碎片联合六侯一同对抗宗神侯，而后又能将百灵谱重铸，这难道不是物尽其用吗？只要没了宗神侯，联盟崩散的诸侯自会相争，而到那时坐收渔翁之利的便不再是多余的宗神侯，而是侯爷你。”
    风常神色松缓了些，终于没有先前那么抵触合作的提议了。
    “此事，你有把握？”
    “富贵险中求，侯爷敢不敢搏这一把？”
    风常又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横下了心，点了头，“就如你所言，搏这一把吧，否则凭我们散碎的局势的确很难应付风绝。”
    “侯爷英明。”
    苏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劝服了风常，回府的路上都要死不活的耷拉在车里，想未雨绸缪的多为后路添几分思量，奈何却是蒙着一头诡雾，一时卡壳也琢磨不出什么来。
    照风常的描述看来，风晚之应该是有那本事随势而行，且这位心高气傲的侯爷本来也打算把六侯攒一堆，如此想来，他这么提议合作结盟应该算是给那位宗神侯好好办事了吧……
    苏炽指尖磕着脑袋细细琢磨着这事，又愕然惊过神来，想起了一桩大事——宁安侯吕清沅！
    那位昨夜忽悠着苏云深合奏了一曲《易水歌》的侯爷怎么看来都是风晚之的盟友吧，否则这两人上辈子得是结了多大缘分才能踩点踩到如此精准。
    何况吕清沅昨晚那首曲子为风晚之卡节奏卡得如此精准，这等默契另外几位侯爷应该也看得出他跟风晚之恐怕关系匪浅，届时若在联盟中放入这么一个异端，风晚之又想用什么手段将戏圆过来……
    这事苏炽刚刚也忘了试探风常了……
    于是马车方在尊邑伯府前停稳，苏炽便匆匆下了车，前门进后墙出，李承安在府里才瞥见他身影，方提了气要打招呼，堂堂尊邑伯便这么堂而皇之的翻出墙去了。
    “李承安，你傻站在那干嘛？”
    “我看墨寒公子。”
    萧遥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连个鬼影都没有，“他不是出门了吗？”
    “嗯，刚刚回来了，又翻后墙出去了。”
    “啊？”
    “跟少爷你躲公主的飒爽英姿如出一辙。”
    李承安一句嘴欠自然讨了萧遥一拳捶头。
    风晚之颇享受清闲的在书房里品茶看书，屋门却忽是一敞，凉风灌屋掀了他一桌纸页翻飞。
    风晚之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眼下被苏炽这讨厌鬼扰了清静，一记眼神过去几能杀人。
    “冒昧来访不好意思了。”
    但凡他能说得有一分诚意，风晚之都能信了他这鬼话。
    “早上有件事忘了讨教侯爷，现在来问应该还不晚吧。”
    “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宁安侯吕清沅与侯爷你是什么关系？”
    “问这干嘛？”
    “我刚刚去见了昭远侯，同他谈妥了联合六侯一事，突然想起来那位宁安侯跟侯爷你是不是有点关系匪浅啊？”
    风晚之灌了一口凉茶，“不用管他，照着你的计划做下去就行。”
    苏炽在他桌前坐下，“我是不想管他，但昨晚他那曲子弹得太好，我怕六侯也注意到他就不好办事了。”
    “他手上也有百灵谱碎片，这就足够了。”
    “也就是说，昭远侯的条件也完全能让他从你身边叛走？”
    风晚之冷冷的看着他，已不想言答。
    “那这就好办了。”苏炽爽朗罢便起了身，“那我就不打扰侯爷了。”
    “把门关上！”
    苏炽闻若未闻，负手大步迈出门槛，就是不给他把门带上。
    风晚之撂了个白眼翻天——真他娘的跟他那混蛋爹一个德行！
    苏炽从昭远侯府回来的马车才刚歇了轮子没多会儿，奕宁侯府饰有华莲的奢丽马车便停到了府门前，坐在御夫身旁的家丁跃下车，笑呵呵的向府卫恭报了纪阳公主盛邀尊邑伯的意思。
    苏云深闻讯正要赶来应付，然而一炷香前刚翻了后墙溜出去的苏炽竟也快步迎了过来。
    “二哥？”苏云深略有些惊愕。
    苏炽应而一叹——他前脚才刚翻回院里，当即便听说奕宁侯府的人来了，吓得他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后墙入了前门又出。
    据奕宁侯府的家丁说，那位风姿绰约的纪阳公主已在府中备好了酒宴请他过去共饮，连车都给他派来了，架势完全不容他拒绝。
    可怜苏炽今天一整天都在应酬，本想着再访完了臭脾气的宗神侯，今天怎么着也该歇了，不料那位纪阳公主竟又递了分柳暗花明意来，闹得苏炽有些胆怯。
    毕竟苏炽嘴上虽然骚得欢快，实际却是个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的纯男，叫他调笑下良家妇女还行，真要去应付那位人过花丛不留情的风流公主恐怕还是有些吃力。
    苏闻卿和萧遥远在一旁观望，萧遥略听了“纪阳”这名讳，便问道：“这位纪阳公主和他有什么交情？”
    “也就昨日才来赴了个宴。”
    萧遥一脸“原来如此”，神色格外平泊，淡淡看着大门方向，“所以今天就直接把他请上府了吗？”
    “这个……”苏闻卿笑容略僵，嗅到了萧遥身上某种可怕的气息。
    苏炽推脱不得这番邀约，只好乖乖出门，却在临出门前给苏云深留了个眼神，示意苏云深稍晚时派车过去接他，苏云深会意颔首。
    回眼时，苏炽瞟见了不远处倚墙淡淡瞥着他的萧遥，蓦被萧遥那格外冰冷的目光给戳了一哆嗦。喜欢凌仙志请大家收藏：(663d.com)凌仙志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