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甘败棋

    这夜有只苏云浅观来十分眼熟的灵鸟飞入了窗沿，落在她掌心便现了一张苏炽写给她的字条。
    苏炽请她想法子让文潇多留姚东望一阵子，信尾却还特意嘱托一句“不必勉强”。
    苏云浅焚了纸条便轻为一笑——分明就是件根本不费功夫的小事，她这二哥却也不舍得使唤她似的，还要唠叨这么一句。
    姚东望在扶桑城已留了几日，也基本每天都是在同文潇商谈盟助神都为乘云军提供物资一事，这本来是理所应当的，却是那三国令神主稍有不安，才多此一举的遣派了位尊侯来游说。
    不过当今四国的形势也的确有些古怪。
    将近亥时，文潇才终于回到了寝殿，苏云浅的贴身侍女只为她取簪散发，见了文潇入殿便自觉退去。
    文潇走近妆台，习以为常的取过梳子亲自为她梳发。
    苏云浅长发如瀑，却又似绸缎一般蕴泽润冽，文潇每次为她梳发都忍不住赏叹她青丝秀美，衬人更娇。
    “今日商讨的如何？”
    “一切都很妥当。”
    苏云浅看着镜中文潇的投影，道：“能让这位侯爷多留几日吗？”
    文潇将梳子置回桌上，便将她揽在怀里，“你舍不得他走？”
    苏云浅倚靠在他怀中，柔言细语，“他和启微年岁相仿，也与启微有那么些相似，我许久没见启微了，有些想念。”
    “原来如此，”文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既然你想睹他思启微，那我就请他在扶桑城多留一阵子。”
    “多谢王上。”
    “嗯？”
    苏云浅笑而会意，“夫君。”
    文潇便轻轻吻了她额角，“我喜欢你叫我‘夫君’。”
    苏云浅含羞一笑，也替他取了发冠，“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次日姚东望本是准备辞别文潇返回神都，却没想到他这位往昔素未逢面的堂兄竟会颇为热情的邀他多留几日。
    原本姚东望自然也是准备婉拒的，却也才稍表推脱之意，苏云浅竟也主动开口留他了。
    苏云浅一笑便如春风化雪，叫姚东望衔在齿间的拒辞无从出口，几番纠结过后，到底还是从应了。
    就心底论来，他也的确想多欣赏欣赏他这位美若天仙的王嫂。
    辰时方过，闲来无事文潇便邀姚东望于庭院中下棋，却是苏云浅与他同桌对弈。
    姚东望又落一步黑子，苏云浅便拈子犹豫了，黛眉轻蹙凝望了棋局好一会儿，还是无解，便求助的望向文潇。
    然而姚东望棋艺甚精，就算是文潇在旁也看不透他的局。
    姚东望打量了苏云浅无措的模样好一会儿，泊然藏下一丝笑意，便敛袖为她亲指了一处，“王嫂请看，此处或有破绽。”
    苏云浅落眼朝他所指处看去，稍稍琢磨了片刻，似有几分恍然大悟的便落了子，“是这里吗？”
    姚东望温然一笑，“王嫂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苏云浅蒙他谬赞敛唇愧笑，“我棋艺不精，实难与侯爷相较。”
    “你不是说启微甚擅博弈吗，往年竟也不曾喊他教你？”
    文潇谑着一问，苏云浅亦笑得娇俏答之：“教过，只是没教精罢了，不过虽然如此，我也还是下得比二哥要好。”
    蓦而听见苏氏那兄弟俩，姚东望温文尔雅的笑色里隐隐藏入一抹冷色，却敛在眼底最深处，微不可察。
    “四公子的棋艺的确精湛。”
    忽然听对方夸起自己的弟弟，苏云浅又悦然莞尔，“侯爷与启微对弈过吗？”
    “嗯，我不是他的对手。”
    比起苏炽，苏云深似乎才是更贴近于姚东望本人的对手。
    在那位难缠的西山国二公子离开后，姚东望有幸与他弟弟明争暗斗过几次，才发现，其实这位看起来柔善可欺的四公子才是更为阴辣的角色。
    苏云深先前或许是碍于他兄长才不得不收敛着锋芒，眼下得以放开伪装才终于展露了獠牙。
    姚东望淡淡出着神忆想着那位四公子，目光却仍留意在苏云浅身上，便出神也有心的瞧着她同文潇调笑欢愉，戏谑时眼尖便抬手摘下了粘在文潇冠发间的叶。
    不知不觉间，姚东望竟有些沉醉于苏云浅笑蕴璀璨的眸子，然而她的眼神却始终只投予文潇。
    暮合入寂，姚东望闲来孤寂在后宫独自踱步，未经意间又绕回了白天与苏云浅对弈的那张石桌，树前有株梧桐，树冠正与一扇明映灯烛的窗相照，窗中俏影嫣然，投的正是苏云浅的窈窕之姿。
    姚东望不自觉的驻足了，藏在光影深暗处，静静窥望着那扇明窗。
    夏风不觉凉，呜咽自耳边过时也邀来了叶响的悉簌，却从石凳上飘落一方丝帕，蓦然闯入了姚东望的余光。
    姚东望捡起这方浅紫如罥烟笼雾的丝帕，又抬眼望了明窗一眼，绸缎滑柔在手，凉丝丝的，却又隐约藏着寸许温存。
    丝帕蕴着幽幽清香，淡柔入息，温冽沁人，姚东望细嗅着，欣悦缠着惆怅，也果真嫉妒那个能得到她的人。
    .
    姚东望临时推迟了返回神都的日子，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要让神主多熬一阵子没有人作伴的孤寂罢了。
    姚东望实在是个可爱的少年，不光模样清秀乖巧，性子也犹是顺从伶俐，神主早年丧子，虽然一向不待见纪阳这个天生就不从管教的女儿，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个养子比她要懂事可爱多了。
    姚东望总是能机灵的察觉他的心事，又都乖巧的依着他的意思，有些时候还能出谋划策，也从不会像那些得志便猖狂的野狼一样面上敬他为“尊上”，实际却一个二个都拿着权势压他一头。
    神主苦闷了几十年，才好不容易能在这个小辈身上寻到点作为天下至尊的尊严，便极是依赖这个才初及弱冠的少年，故没有姚东望作伴的这些时日便很是难熬。
    神主又苦闷了小半个月，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正准备想个法子将姚东望提前召回来，却都还没提笔，候侍殿门外的宫人便递上了加急递来的三王之书。
    联抗西境的三国君主同时递了求援书入尊朝，三封奏疏异口同声的表示，对战的妖族似又向荒外请来了援兵，西境防线又受重创，岌岌可危，故请尊上尽快派兵援来，不然中原危矣。
    神主又让这三王齐书的消息给吓了个魂飞魄散，一时慌的找不着北，然而身边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瞎忙着乱了一阵，思来想去也没别的辙，只好将本就握着另一半乘云符的稷宁侯唤来宫中商量此事。
    嬴奢受召而来，一入殿便见神主满面焦恼的，连等他行礼的耐心都没有，直接罢了他的礼。
    “眼下西境又陷险局，三王上书向本座请援，依你看来，此事该当如何？”
    这件事姚东望曾也多多少少向他提起过，虽没谈及多深，却将大体计划告知了他——乘云军务必要抢在三国与妖族对战疲乏之际前往，这样才能收得这一票渔翁之利。
    眼下正好西境又陷胶着，虽然三国或许也还没硬耗多久，但形势已然不妙，如此情形若是耗得太久真让妖族踏破了防线才是真的麻烦。
    于是嬴奢果断提议：“三国既已向尊上请援，那自然应当火速派往乘云军。”
    然而神主却有犹豫，思虑良久，才道：“可显儿的意思是该等等。”
    嬴奢于堂下拱手为礼，微垂着脸正好能藏住那分微不可察的异色。
    姚东望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野种，只是被纪阳捡回来当傀儡的人偶而已，也就靠着邀宠的伎俩得了几分尊荣罢了，竟就敢俘虏神主来压他了。
    嬴奢好歹也是尊朝中掌着兵权的强侯，于此混局中伫立多年，岂甘受那个来历不明而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指派。
    “眼下西境成危，若当真如此拖延下去，届时妖族入境，可就是中原的劫难了。”
    当然是不能让妖族入境的，可此事没有姚东望在旁筹谋，神主实在有些没底。
    “还是等显儿回来再加以计议吧。”
    嬴奢暗一切齿，又道：“从扶桑城返回神都，少说也需半月，但于战场而言，莫说半月了，多耗一天都是酿险，尊上若等奕宁侯回朝再议，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此事当真等不得了？”
    “等不得了。”
    “可……”
    “尊上，臣斗胆问您一句，社稷之本为何？”
    “自然是黎民百姓。”
    “尊朝之势凭何为尊？”
    此问，神主稍加幽闷了片刻，“四国之辅。”
    “眼下妖敌袭境，百姓临险、三国抵难，正是需要乘云军大显尊朝神威之际，尊上却犹豫不决，如此，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
    神主一眼睨去，然而嬴奢受之无惧，依然进言：“奕宁侯所言固然有理，然而无论怎样的权衡之计都必须建立于国土安稳之上，倘若今番中原一举灭去三国，妖族践踏入境，则再无转圜之机。”
    嬴奢一番慨言，神主心底又落了几分哆嗦。
    确如他所言，哪怕是想收“渔翁之利”也必须建立在四国皆存、疆域完整的情况下，否则便是得不偿失。
    “既如此，那便出兵吧。”
    “尊上英明。”
    神主叹了口气，拧眉惆怅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遣贴身侍从取来了另一半乘云符。
    “你认为，此番由谁挂帅比较合适？储云如何？”
    “回尊上，储云虽擅近战，却不适于指挥大型战役，此战还是由臣担职吧。”
    神主想了想，虽仍拧着眉头，却也还是点头认可了他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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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