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矢（二）

        伏芷为苏炽行过针暂稳了毒势之后，便一直专注的钻研着此毒，毕竟就算那个混蛋自己不把命当回事，作为他身边的郎中，伏芷也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就这么袖手旁观。
“伏大人——”
伏芷愕然惊神，回眼，竟是苏闻卿身边的巫祝急急闯入帐来，“伏大人不好了，大巫祝他……”
听是苏闻卿有事，伏芷惊而便起，根本无暇听对方把话说完。
方才苏闻卿依然尝试着想挣开巴目达锁在他身上的咒缚，却忽而头痛欲裂，候在旁侧的巫祝均是束手无策，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慌乱着只好来找伏芷了。
伏芷一入帐便见苏闻卿跌跪在榻下，双手紧抓着头，脸色惨白的，果真是痛苦极了。
“君愿！”伏芷赶来连忙将他护进怀里，捉了他的腕子，探之脉搏，却并无异象。
“巴……目达……”苏闻卿吃力的咬出几个字，极为勉难。
“什么？”
此痛非在灵脉亦非浅于筋络，而深处于识海之中，搅得苏闻卿的脑髓混痛不已，钻心入骨的绕痛间，却听巴目达的声音响在他的脑际之中，他只得喃喃转述：“……雪岭……弧矢照耀的雪岭之上……”
巴目达远远牵着苏闻卿的灵识，面纱之下一双暗敛光辉的眸子隐窥着命格。
“血色的雪灵花盛开，即是苍天给予天魂的生途。”
待她的声音收远，绞缠在苏闻卿识海的痛意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苏闻卿忽而镇定了下来，伏芷蹙眉稍有一展，“君愿？”
苏闻卿怔怔然的扯下了缚眼的白绫，先前幕蒙了他视线的漆黑渐渐化散，抬眼已能瞧清伏芷的眉眼。
苏闻卿仍有些没回过神的怔怔瞧了伏芷片刻，才抬手触了触他的脸颊，“芳若……”
伏芷惊喜，“你看得见了？”
“嗯。”苏闻卿若有所思着，“方才好像是巴目达告诉我……血色的雪灵花……？”
雪灵花与天狼蒿同为至毒，不过雪灵花的情况要比天狼蒿更复杂些。
伏芷一时也思不透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是先去看一下苏墨寒吧。”
得了苏炽的恶讯之后，萧遥便只失魂的守在他身边，肝肠寸断的痛皆麻木，将他已如亡躯一般冰冷的身体揽在怀中，轻托着他的脸，一瞬不敢错神的探着他沁凉微弱的鼻息。
伏芷和苏闻卿惊闯而入，萧遥迟然钝之的瞧去，木讷着几无反应。
伏芷一入帐便坐上榻沿，把过苏炽的脉门，确定他仍有生息，才对萧遥道：“现在应该还有个办法可以挽他性命。”
一听苏炽还有救，萧遥立马归了神魂，忙问：“什么办法？”
直接得到巴目达提示的是苏闻卿，而方才伏芷的注意基本都在他身上，便未曾留意他呢喃转述了什么，眼下萧遥一问，伏芷便又瞧向了苏闻卿。
“你去东南边的雪岭上看看，如果有盛开的血色雪灵花，墨寒或许就还有救。”
“东南边的雪岭？”萧遥确认了一问，伏芷在旁连忙添道：“记住，雪灵花一定要盛开。”
“好，我这就去。”
终于又得到了一丝希望，萧遥自然片刻不敢耽误，立马便赶着夜色御剑而出。
萧遥离开，苏闻卿便坐到榻沿，垫住苏炽的身子，打量了他一眼，惴惴不安的又问伏芷道：“巴目达的话，真的可信？”
伏芷蹙了蹙眉，“他现在的情况，就这样拖下去活不过明日傍晚，这样的情况，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再费神来加害了。”
何况就苏炽现在的情况，耗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就算实在不幸的那花也救不了他的性命，至多也不过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可就现在而言，哪怕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也是当下不可放弃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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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雪中御剑，其风如利刃，视线亦是缭乱不堪，却见与那颗不祥的天狼星相对的，在东南面有一组状如弓矢的星辰尤为明亮，便在纷乱夜雪中为他引明了途向。
东南面确有一座绝高的雪岭，萧遥落剑其上，所见却是一片白茫茫的，根本不见任何植株。
那朵不知生在何处的花是当下救苏炽唯一的希望，萧遥惶急的奔寻在雪中，追过了半壁高岭，一直近至绝崖前，才终于看见了独艳在茫茫白雪中孤立在崖边的一抹血红。
萧遥喜极奔去，终于追到了这朵花，却见其并未绽放。
萧遥在原地愣了一瞬，落下身去半跪在雪中，打量着这个血色的花苞。
方才他出门之前，伏芷还特地叮嘱过，一定要是盛开的花……
可眼下此花含苞亦无半分绽放之态，虽也已是鲜血的色泽，可就差着的这分毫便令萧遥良久不敢轻动。
倘若就是这么丝毫之差，便挽不回苏炽……
萧遥束手无策的，又四下张望一番，而漫岭白雪间独有这一朵花。
苍天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戏着人的心魂，予之大起大落，身为凡人，永远也料不定无常的世事下一刻究竟是放人出深渊，还是将人狠狠砸入地狱。
萧遥好不容易才得回了这么一丝希望，便满怀期冀的一路过来都在向苍天祈祷，亦是恳求冥冥中不知在何处的神明能予他一分仁慈将苏炽还回来——
可偏偏、就又像是玩笑一般的差了这么分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见众生轻不胜鸿毛、促不过蜉蝣，于凡命而言的沉重刻骨，于天地不过芸芸寻常，万物皆在乞怜，天地从不理会。
这朵毫无盛开之兆的花又如一把棱锥凿穿了萧遥的心扉，冰寒刺入骨髓，好不容易以为能留住的那个人，似乎又将远去……
纷扰在岭间的大雪悠悠缓了些许，布雪的稠云散显了一分薄幕，透下一缕星辉，约约若若的落了薄浅的光晕映在花苞紧缠的血瓣上，轻轻撕开了瓣间丝隙，便有一团生意自内膨胀而起，小心翼翼地撑开了花苞。
萧遥痛然再抬眼时，星辉之下竟已是一朵完绽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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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决斗，慕容昭委实是失算了。
毕竟他实在没想到，苏炽分明身受如此重伤，怎么到了最后的关头竟还会有那么强的爆发力。
不过他至多也就只能横这么一头，眼下差不多也该断气了。
只着实可惜的是，他竟然还真败了这场决斗。
苏炽虽然最终没取他的性命，下手却也不轻，这些伤势也够慕容昭苦闷好一阵子了。
慕容昭恼着一口邪火，倚在榻上养伤，忽觉一阵凉意刺骨，抬眼竟是巴目达随一阵寒风入了此帐。
巴目达来得悄无声息，慕容昭冷不防的一眼瞟见她人影还被吓了一跳。
“这个时辰，大人怎么会亲自过来？”
巴目达默然不语的来到榻前，居高临下的，然而面纱掩着她的容貌，慕容昭也窥不得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别动。”她淡淡吐了两个字，手便虚然抬起，掌下蓄了一团缠烟似的光茧，丝缕灵引缠入慕容昭体内，悠悠抚缓了他的伤痛。
慕容昭可没想到这位没有凡心的巫姑大人竟会过来给他疗伤。
“多谢大人。”
替他缓了几分伤势，巴目达便转身，却未立即动步，“西山王死不了。”
她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让慕容昭诧异着心下砸响了一声，“为何？”
“弧矢。”
她没头没尾的道出这两个字，慕容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星辰的指示，便是天意。”
后一句莫名其妙罢，她便出了此帐，独留慕容昭愣在这里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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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去了半宿，直至凌晨夜色犹厚之际才终于带着那朵花匆匆赶了回来。
得了花，伏芷便忙将碍事的人都赶出了苏炽的帐子。
萧遥和苏闻卿共候在帐外，雪势渐缓，天边也约有明色。
许是被这一连串的大起大落戏得有些恍惚了，眼下那朵花虽然绽开了，可萧遥依然有些惴惴不安。
“这雪灵花真的能救墨寒吗？”
苏闻卿亦是忧心有忡的，思忖了片刻，才答道：“雪灵花十年青苞、百年素茧，千年方能生得血瓣，而此花只有在青、白两色之时可采摘为药，待其生长至血色便是无解剧毒，不可入药。”
这个回答又令萧遥心下坠了一惊，“那伏先生为什么说一定要盛开的？”
“墨寒此番所中的天狼蒿之毒亦是天下极毒，其毒性等闲之药根本无法克制，血色的雪灵花一旦绽开其毒性更翻一倍，或许如此才够猛烈，也才够、以毒攻毒吧。”
苏闻卿的医术不及伏芷，其间理论自然难知细致，且方才他询问伏芷时，伏芷也总有些讳莫如深的不愿言明，故苏闻卿眼下也就只能说个大概，具体究竟如何，还是只能一会儿再问伏芷。
“你们可以进来了。”
天色已是大明，两人才终于候得了这一句许可，便忙不迭的赶入帐中。
苏炽依然未醒，伏芷紧张了两个时辰才终于松了神，也挂了一脑门子冷汗，而这朵剧毒的雪灵花却也并没有用入多少。
萧遥慌忙伏近榻旁，细细打量了苏炽一番，才问：“他怎么样？毒解了吗？”
“暂时压住了。”
“他什么时候醒？”
伏芷将剩余的雪灵花盛入钵中，便起身，“如果他傍晚时能醒来，此毒便算是暂时稳住了。”
只要知道苏炽能醒，萧遥便能安心些许了。
“你看着他吧，如有异常便来叫我。”简单交代了一句，伏芷便给苏闻卿递了个眼色，“我们走吧。”
伏芷的神色并不见轻松，苏闻卿见之，心下又隐隐沉了一分。
直到跟着伏芷远离了帐，苏闻卿才开口问道：“怎么了？难道此花还是不足以解毒吗？”
伏芷郁重的叹了口气，终于对苏闻卿道了真言：“雪灵花和天狼蒿同为寒属之毒，只是毒性相反，雪灵花的寒性与天狼蒿的烈性相敌相克，故可相持为衡彼此制约毒性罢了，实际谁也不是谁的解药。”
听了此言，苏闻卿也蹙了眉，“那、你的意思是……”
伏芷又叹了口气，故令自己一分释然道：“看情况吧，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是稳住天狼蒿了，今后如何，再慢慢想办法吧。”
用过雪灵花之后，苏炽终于略略回了些体温，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至少是有好转的征兆了。
萧遥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时不时的细探他的掌心，终于不再像是冰块一样无论如何也捂不热了。
萧遥目不转睛的等着他，满心期许也有些惴惴不安，时不时望一眼透帘的光色，唯恐黄昏之时他还醒不过来。
萧遥候着分秒如年，眼见帐外天色渐渐落了沉暗，心里又更慌了些许。
冬雪的夜总是来得甚早，明明还不过酉时，帐外的天色便已黑透了。
光线暗了，萧遥心下锁着一丝慌弦，强持着镇定起身去点灯，然而五指冷得发麻，取物时总有些难以克制的发颤，便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亮起了这盏灯。
却待光亮时一回头见苏炽的眉睫似是动了一动，便惊了他忙又奔回榻前，攥住了他的双肩。
“墨寒……”
萧遥满是紧张的注视着他，呼吸为滞，惴惴不安的盯了他良久，终于亲眼看见他的眼睫的确是动了一动。
“墨寒！”萧遥片刻也再候不得的，便轻轻晃了晃他，“墨寒，你醒了吗？”
被他急唤着，苏炽终于睁了眼。
苏炽恍惚着，迟缓了良久才挪过眼来瞧了萧遥。
萧遥喜极又顿起一层泪雾，“你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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