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季然坐进车里，才发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看到季然以后，他微微颔首笑了一下，这种笑容及其形式化，疏离的很。
    三人一路无言，身侧的男人一直在翻阅厚厚的文件，车内的氛围有些尴尬。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公司门口。
    季然跟着周建祥的脚步往电梯方向走，穿过大厅时，他看到全透明的展示柜里摆放着各种巨大的玩具模型，其中就有当年季怀申送给他的那个变形金刚。
    专属电梯没有停顿，直达季怀申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周建祥轻轻敲了敲门。
    季怀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进。”
    走进这间办公室，季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林颂芝。
    她穿着一件红色镂空蕾丝连衣裙，外面松垮垮的罩了件黑色羊绒大衣。
    长发梳在脑后，保养得当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就连耳垂上的耳饰和手上的戒指都是搭配好的。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微微侧头看了看，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季怀申从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站起来，坐到了林颂芝对面的沙发上。
    “季然来坐，蒋律师你也坐。”
    他指了指另外的两个单独的小牛皮沙发，示意两人坐下。
    大理石岩板茶几上放着四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林颂芝优雅的端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气。
    四个人各坐一方，除了季怀申林颂芝和季然，另外的那个男人，是公司的法律顾问，蒋焱英。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一份份摆到了三人面前。
    “季总。”
    他转脸看向季怀申，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这是季明德先生当时的遗嘱原件，您签过字的，这里面有一条您很清楚，如果您和林颂芝女士离婚的话，当初季明德先生留给您的百分之27的股份里，有百分之7的股份要转给您的儿子季然。”
    这话似是一颗重磅炸弹，话音未落，林颂芝和季然满目震惊。
    “嗯我知道。”
    季怀申拿着文件看了看，似是这百分之7的股份对他无关紧要般，随意就可以拱手送人。
    “您确定要签署这份离婚协议吗？”
    蒋焱英把笔帽拔开，笔尖向内对着自己，递给了季怀申的同时说道：“您在这里签了字，这些所有的财产将会马上转到林颂芝女士名下。”
    他又拿出一份详细的资产列表，递给了季怀申和林颂芝：“两位请确认一下。”
    季然毫不关心林颂芝从季怀申那里要到了多少财产，只是余光瞥到了一下，那张纸上长长的一串列表，足以见得，她拿到了多少。
    可能她想要的，他全给了。
    不同于林颂芝仔细的一项项核对，季怀申几乎是扫了一眼，就把注意力又放在了那份离婚协议书上。
    “可以签字了。”
    他拿着笔，迫不及待的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式两份，他签了两次。
    签完，如释重负的放下了笔。
    他抬眸看着林颂芝和季然，这道注视，仅仅只是目光放在两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感情装饰。
    “好的季总。”
    蒋焱英把两份离婚协议书转到林颂芝面前，笔递给她：“林女士，请您签字。”
    林颂芝还低着头在看那份资产明细，似是没听到蒋焱英的话。
    他只好又轻喊了她一声：“林女士？”
    林颂芝微垂的头缓缓抬起来，她嘴角挂着笑，眼尾却带着红。
    “季怀申。”
    她把手里的纸扔到他面前，似是绝望到深渊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你宁愿把一半的身家资产和百分之7的股份都赔出去，也要和我离婚，娶那个女人？”
    “你要的我都给你了，还不够吗？”
    季怀申以为她要反悔，一直按捺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林颂芝，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
    她不知是哭还是笑，唇角的笑意更深，说出的话却带着哽咽：“我以为这二十年来，再凉的心，也能捂热了，我以为你会看在儿子的份上，把心收回来，我以为...”
    “二十年！你也知道二十年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季怀申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面色一寸寸暗下去，像极了暴怒的狮子。
    季然被他的怒吼吓得战栗了一下，瞬间后背冷汗直冒，这幅场景，宛若他记忆中最原始的画面，发疯的母亲和暴怒的父亲。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紧紧扣起，心尖的刺痛一阵强过一阵，猛地一下，心脏被倏地攥紧，窒息感瞬间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我放过你。”
    林颂芝胡乱的抹了一下眼角，抓过那份离婚协议书，拿起笔，停顿在了需要她签字的地方：“也放过我自己。”
    笔尖落下，一笔一画的写下了“林颂芝”三个字。
    协议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
    “季总，这是股份转让协议，请您在这里签字。”
    蒋焱英见惯了这种无法好聚好散的婚姻，面上波澜不惊的把文件递给季怀申，整个人公式化到完全看不出一丝情绪。
    季怀申连看也没看，在需要签字的地方迅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季然，请在这里签字。”
    协议书被推到季然面前，一只黑色的钢笔递了过来。
    季然接过笔，指尖却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看了看季怀申，对面的男人微蹙着眉，额角还带着浅淡的疤痕印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微撩眼皮，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在季怀申的注视下，季然稳了稳心神，在那张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
    一套程序走完，季然出了一身冷汗。
    “季总，林女士，现在所有的手续只剩最后一项。”
    话说着，蒋焱英收起签好字的文件，把目光放到了季然身上：“因为季然已经满18岁了，不存在必要监护人，但是父母双亲总要...”
    “我跟我爸。”
    季然忍不住打断了这个话题，虽然蒋焱英说的足够委婉了，可还是无异于在他心口上一下下的扎刀子。
    “好，那没问题了。”
    蒋焱英收起所有的东西，起身，自然而然的抚平了一下西装的衣角，对季怀申微微颔首道：“季总，我先去处理剩下的问题，你们慢聊。”
    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林颂芝也猛地站起身，提上身侧的手包：“季怀申，我们现在就去把离婚证拿了吧。”
    她故意侧着身子，不看季然。
    季怀申似是没想到她能这么痛快，微愣了一下以后，马上站起身说道：“好，现在就去。”
    两人完全忽略了还坐在沙发上的季然，只忙着赶紧去把最后一道法律的枷锁也挣脱干净。
    林颂芝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搭在门把上，迟迟没有摁下去，她突然笑了，笑的凉薄又讽刺：“我为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赔上了自己风华正茂的二十年，到头来，就连自己生的儿子，也不跟我，季怀申，当年的事，是我错了。”
    “颂芝。”
    季怀申从包里找身份证的手瞬间顿住了，他望着她的背影，声音低沉发涩：“我和季家，都不欠你了。”
    她喉咙哽了一下，伸手猛地拉开门，在季怀申和季然看不见的地方，眼泪簌簌滚落下来。
    她同时失去了两个最爱的人，她的丈夫和儿子。
    其实那句“我错了”，她不仅仅想说给季怀申听，更想说给季然听。
    当年的那些事，她怎么会忘记，她怎么敢忘记。
    她亲手把自己的儿子推进了深渊，让他为两人之间的孽缘买了单。
    她总侥幸的认为，季然那时候还小，他肯定不记得了。
    而且他也从未表现出他记得那些事的异样。
    所以她只字不提，装作完全不记得的样子。
    可是那些事，并不是假装不记得便真的没有发生过。
    它们不光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还真真切切的印刻在季然的记忆里。
    那段昏暗孤独的日子里，那间被厚重窗帘阻隔了所有光线的卧室里，满地的红酒和玻璃碎片，醉醺醺的母亲，拿着电话喃喃自语的样子。
    他缩在角落，抱膝而坐，时间对他完全没有概念，只能等到母亲酒醒，他才能被抱出那间屋子。
    所以，怎么可能忘记？喜欢他摘了一朵小野玫请大家收藏：(663d.com)他摘了一朵小野玫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