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唐雪晴直到出宫上了马车都还有些魂不守舍，适才陆子墨听了通传急匆匆赶去景仁宫的时候唐雪晴也悄悄跟在了后面，陆子墨忧心贵妃，景仁宫又是一片混乱，她蹑手蹑脚的竟是直到入了宫门才被发现，虽然最终被拦了下来没能进入内室，但彼时透过敞开的房门，袁贵妃披头散发的死死抓着三殿下喊子明的样子却着实有点吓到了她。
    袁家曾是帝师，袁家已经告老的老爷子曾是明德帝少年时期的太傅，袁慧作为袁家孙女，入宫就是高位，后来更是有过一段专宠的岁月。
    要知道明德帝并不是个情种，后宫中大小妃嫔人数也颇多，能一步步走到贵妃的高位，纵然和袁家的家世有关系，但也足可以说明袁慧本人的手段不低，甚至有一段时间，就连皇后唐淑柔都要隐隐让着她几分。
    可就这样一个女子，如今却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形同疯妇。
    ……如果自己今后真的嫁与三殿下，袁贵妃可就是自己婆婆……这样的病症，日后可要如何相处呢？
    唐雪晴揉搓着手里的帕子，心里乱纷纷的，抬眼看见同坐一车的唐卿卿默坐在侧，几番思量，到底还是忍不住，悄声问道：“妹妹，你可知子墨哥哥母妃患病一事？”
    唐卿卿正低着头想心事，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奇怪的看了一眼唐雪晴，见她神情中难掩忐忑，心中转了几转便就明白，却只是淡淡的摇头：“从前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如今我不知道。”
    这颇拗口的一句听得唐雪晴哼了一声：“也是，我是傻了才问你。”
    ——从前的唐卿卿时常出入宫闱，或许还真知道，可惜如今她不记得了。
    废物一样！
    只看脸色，唐卿卿也能猜到自己这个隔房的姐姐只怕是心里在骂自己，却只笑了笑，看起来极是绵软好脾气。
    ——贵妃袁慧。
    唐卿卿当然知道她。
    她确实对落水之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但自从她从那一场大病中慢慢的挣回了小命之后，左相唐茂行和她母亲赵敏瑜却都有私下里跟她讲过不少三殿下和袁贵妃的事。
    毕竟当时的唐家上下都以为如无意外的话，今后她会嫁去三皇子府。
    为了让大难不死的女儿日后能游刃有余，唐家长房关起门来告诉唐卿卿的事情着实不少。
    贵妃的病……牵扯到的是宫中不可对人言的一段秘辛。
    一切都是从袁贵妃诞下了双胎开始的。
    这种事情，若是落在普通人家，一举双胎，母子平安，那是天大的喜讯，但在皇族陆氏中却不是。
    皇家中有一段尘封许久的秘密——陆氏立朝已经百余年，初代陆氏先祖就是双生之子，彼时国祚动荡，这陆家双子文治武功都极精湛，夺了天下之后却有一个难题摆到了眼前——兄弟二人功绩相当，又同样是运筹帷幄，究竟谁才是这天下共主？
    再是手足情深，也抵不过那一张金灿灿的龙椅。
    就在兄弟两人眼看着就要刀兵相向的时候，彼时陆家尚存的老太君拍了板——嫡长为先。
    既是双生子，自然都是嫡出，但其中的老大却因早出生一个时辰，被拥立上了王座，双生中的老二受封晋王。
    这样的选择对于彼时的陆家来说也是无奈之举，总好过二人兄弟相残，但对于晋王而言又岂会甘心？不过就是晚出生一个时辰罢了……
    但此后的大楚王朝却并未因此起伏动荡，晋王受封后不久就因旧伤发作意外落马，被马蹄踩成重伤，昏迷在床上熬了几日就撒手人寰。
    此后的大楚风平浪静，陆氏君王励精图治，又陆续诞育了几名皇子，虽然也曾闹出过争储的风波，但彼时的太子已经长成，地位稳固，直至这位□□龙驭宾天之时也没能换了储君。
    这件事若是到此为止，都还算是正常的皇权更替。
    真正震惊了整个陆氏宗室的，是太|祖弥留之时妃嫔侍疾的时候，竟然发现太|祖身上原本应该留有的一处伤疤竟然丝毫不见，该处肌肤完整无损，根本没有受过伤！
    自从太|祖登基后不久，那些曾经跟随他的两三个妃嫔就渐渐不受宠，彼时都还当是喜新厌旧色衰爱弛，直到太|祖弥留，侍疾的时候有一个老妃子太过老实，没有事事吩咐下人去做，而是亲手给陛下擦身，这才发现的。
    这件事当时就被捂住了，外人几乎不得知，但宗室内部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点点追查许久之后，得到的结论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
    ——这位在龙椅上坐了几十年的陛下，竟然是晋王假扮的！
    而那位英年早逝的晋王才是早出生一个时辰的真命天子。
    具体晋王是如何不显山不露水的谋划了这么大一桩事的已经无从查证，也是直到彼时，那些原本没有留意过的枝节细末才一桩桩一件件的重新摆在了眼前。
    难怪陛下冷落了原本后宫之中最早跟着他的那批妃嫔，有的进了冷宫，没进的也都再不得宠——因为这些女人是曾经伺候过真正天子的人，她们知道当年天子征战之时身上留下的每一处伤疤。
    难怪太子这位储君越到后来越是不得圣心——原来太子根本就不是晋王的亲子，所以才几度险些被废。
    这件事成为了大楚皇室中最隐秘的丑闻。
    只可惜彼时那位篡了兄长皇位的晋王已经是弥留阶段，没过几日就真的咽了气，无法再追究。
    更何况他在位时期也堪称是一代明君，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颇得赞誉。
    此事不仅没能戳破，被害了亲爹的太子还只能披麻戴孝恭恭敬敬的把自己这位叔伯送入皇陵永享供奉，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
    后来这口气虽然从晋王篡位之后生下的那几个儿子身上找回来了，但说到底，要不是太子自己手腕过人，又在揭穿了真相之后宗室默认他废黜了伪帝留下另立太子的遗诏，这皇位最后只怕也还不到他的手里。
    从这以后，陆氏皇族中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若产双胎，龙凤可留，双男必去其一！
    袁贵妃在得知了这件往事的时候，刚被诊出双胎的喜悦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了脚。
    袁家家世再好，也不能跟已经延绵了百年的皇家争锋，但袁贵妃还是在生产之前尽力的安插下了人手，想要救自己儿子一命。
    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皇家顺理成章的对外宣称双胎中一子体弱，没能养活，另一个身体康健的按照序齿排行第三，取名陆子墨，而夭折的那个行四，也录了姓名，叫陆子明，双胎中一强一弱的现象其实并不罕见，所以丝毫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没人知道本应被捂死的陆子明被心腹偷偷换下之后送入冷宫交给了一个老宫女抚养，被埋在了尘土之下的襁褓里只有一只死猫。
    只有袁慧，始终在筹谋等待一个可以将冷宫中的幼子送出宫闱的时机。
    晃眼已是八年过去，就在袁贵妃苦心孤诣的将事情筹谋得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藏匿于冷宫中的陆子明，被人发现了踪迹。
    明德帝要说不恼火那纯粹是骗人，皇室的规矩如此，若是能留，他难道还嫌儿子多？分明就是留不得，才不得不在刚生下来还没太多感情的时候处理掉，结果活生生藏起来长到了八岁，已经是个会跑会跳的小孩子，此时再要下手，跟弄死一个无知无识的婴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看着跪在膝前哀哀乞求的袁慧，明德帝也有过一瞬间的心软，只可惜，即便是贵为天子，后宫也并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太后唐秀茵，皇后唐淑柔，都在要求按祖宗家法处置，明德帝没有魄力去跟手腕强硬的太后说不，两宫又占着一个祖宗规矩的大义，最终，明德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头。
    袁慧，就是在那时疯的。
    原本一对裹在襁褓中玉雪可爱的婴儿，她费尽心力藏匿了八年，最终还是只剩了一个，为人母者，心里痛到几乎泣血，渐渐的，便开始出现行为异常，时常就会念叨着子明两个字到处找寻。
    这是心病，太医也无可奈何，只能叮嘱宫人多加看顾罢了。
    只是一个疯子也不能再伺候天子，到底明德帝念着她过往的好处没有贬谪，但想要继续得宠却是万万不能了。
    好在陆子墨极孝顺，每次贵妃发病都是他亲自侍疾，倒是还因此得了一个纯孝的口碑，更是得了袁家的一份感念。
    此事牵扯到皇家隐秘，唐家大房有左相在，自然是知道的，至于二房知不知道，唐卿卿也不好说，不过即便现在不知道，只要有心想问，大房想来也不会捂着不说，毕竟……对于世家而言，既然有心想让女儿联姻，总也是会给尽力铺平道路。
    唐卿卿虽然失忆，却并不傻，一家子的姐妹分嫁皇子这样的事原本唐家是不屑为之的，但……那时的她，还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是太子地位稳固，一个唐姓女儿做了太子妃，其他的都不会再扒着皇子们不放，这也才是大家族的气度。
    可如今……太子牵连进六皇子溺亡一案中，至今都还没洗干净。
    唐卿卿想起适才听到的那隐约的一句：皇后……慎刑司……心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陆岚华立为太子已经多年，但他却并不是皇后亲生，嫡长嫡长，太子只占了长，却并不占嫡。
    小皇子陆轻辰是皇后唐淑柔唯一的儿子，虽然年岁还小，但明德帝却也还在壮年，等到皇权需要更迭之时，谁能保证陆轻辰不会在两宫拱卫之下取而代之？
    嫡子身亡，东宫是最大的受益者。
    所以，那一日，御花园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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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宫室之中此时一片寂静，太子陆岚华坐在书案后一本本的看着折子，细细的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批注，太子妃郑月姝提着一个朱漆的食盒在殿门外徘徊许久，终究还是悄悄的迈步走了进来。
    “殿下已经忙碌许久，不妨歇息片刻，妾身炖了燕窝，殿下多少用一点。”
    朱漆的食盒打开，郑月姝将里面甜白瓷的盖碗捧出来放在书案上，动作轻柔，陆岚华淡淡的瞥了一眼那碗燕窝，不置可否的重新将目光放到手中的奏折上。
    “搁着吧。”
    “殿下。”郑月姝有些无措的立在一旁。
    ……如果她知道他今日比往常早归的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冲昏了头脑发作那个唐卿卿。
    郑月姝无意识的咬紧了唇瓣，她嫁入东宫之后没有一日不是竭尽全力的展现自己温婉大方的一面，却偏偏今日一时冲动毁在了那个唐卿卿身上，这叫她怎么甘心？
    然而还不等郑月姝再想出什么说辞，东宫执事擦着汗快步入内，大约是没料到太子妃也在，不由怔了一下，有些犹豫的立在了原地。
    “何事？”
    “是……小兴子。”谭林的音色有一丝发哽：“慎刑司把人送回来了。”
    陆岚华执笔的手终于顿在半空，殿中死寂了一瞬，“他如何？”
    谭林没有答话，眼圈却已是红了。
    “寻一下他的家人，好生抚恤。”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插曲让郑月姝怔在原地，连手中的燕窝碗都忘了。
    ……发生了什么？
    她半晌才终于回想起来，适才似乎有人急匆匆的向她禀报说皇后娘娘派人在宫里拦下了个东宫的小太监带走了，当时她正刚被太子撞破她刁难唐卿卿，心中正烦着，压根没仔细听就给斥退了，怎么……这才多大会工夫？怎么就……就……
    郑月姝口中只觉得一片苦涩，看着陆岚华握着笔半晌都没落下，殿中安静得她心底都是冷的。
    “殿下，臣妾……”
    “退下吧。”陆岚华压根没有看她，只静静的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孤想安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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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