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门（三）

    宋夫子抹了把汗，小声道：“端木，亏你来的及时。”
    端木渊微微侧身：“夫子，回座吧。”宋夫子点点头，走下台去。
    丁檀见这眼蒙白布之人方才取笔的手法，心知此人功力之高怕是不弱于自己，当即抱拳道：“人言天武宫卧虎藏龙，今日方知此言非虚。不敢请教先生大名。”
    端木渊回礼道：“在下不过是宫中一琴师，不敢担龙虎之名。丁前辈言重了。”说完转身欲下台。
    “且慢”随着一声清斥，一道绿影自长乐门阵中跃出，轻缓缓落在台中央，原来是一绿衫女子。众人看去，那女子淡扫蛾眉，手抱瑶琴，望着端木渊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复姓端木？”丁檀一见来人，笑了笑不再多说，当即走下台去。
    端木渊并不转身，淡淡道：“姑娘认识我？”语气有些诧异。要知天武宫中在江湖上名头响亮的不乏其人，如慕星寒，马正潇等人，甚至卓飞华，施敬良等非教席亦是名声在外。可端木渊平日为人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并不为外界所熟知，因此感到奇怪。
    那女子道：“在下长乐门君绿绮，此次一行，除了随门主拜会天武宫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来见先生一见。”
    端木渊点头，依旧缓声：“原来是‘五音玄子’，不知有何指教？”在场不少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五音玄子’君绿绮年龄二十有七，是长乐七绝排在第四位之人，仅次于傅香臣，丁檀，和‘分山大人’冉赤疾。
    君绿绮道：“或许旁人对先生知之不多，但绿绮却久慕先生琴艺无双，因而此行特来请教。”
    端木渊凝立不语，君绿绮已然盘膝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十指纤纤，拨动琴弦，弹奏起来。那琴声叮叮咚咚幽静纤丽，很是动听。
    在场人们都不自觉沉浸其中。董玉好卓世奇等人越听越投入，最后甚至阖上了双眼，摇头晃脑，愈发沉醉起来。
    就连一直警惕的沈月也觉得随着轻柔的音律，似乎心绪渐渐松弛下来。但台上的端木渊却依旧背着双手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就听那曲调一降，变得委婉凄恻。犹如女子低泣，缠绵幽咽，令听者也都不自觉感到悲伤起来。
    沈月颇为惊噫，自己只是单闻琴声就觉得情绪低落，与方才心境已判若云泥，心想世上竟然有如此高超的琴技。
    就在众人陶醉之时，却无人发现端木渊的发梢正不自然的翻动着，形态与被风吹动完全不同，而是东一下西一下，正随着音符的律动跳跃。
    再看君绿绮，紧紧凝视着端木渊，原来她以内力化入琴音，直指对方。旁人仅是闻音，情绪已然波动极大，身当起冲的端木渊可想而知。
    终于一曲弹罢，琴音消散，人们才算慢慢回过劲来。
    君绿绮笑了笑道：“献丑，不敢请教先生，此曲尚可入耳？”
    端木渊终于转过身，对君绿绮道：“姑娘这阙《水仙叹》摄人心魄，确实不凡。此曲乃伯牙流落蓬莱孤岛时所作，逸韵泠然。只是太过悲切，使人听之不免乱了心神。。。”
    这时台下有人喊：“先生。”原来是唐清绝手捧古琴赶来，沈月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或许适才听的太过投入，竟不知她是何时离开去取琴的。
    唐清绝来到台下，双臂甩出，古琴直飞上去。端木渊听风辩声，单手虚引，那古琴安安稳稳落在臂弯之中。只听他轻叹口气道：“既然有幸得聆了姑娘的妙作，在下便也回赠一曲吧。”
    说罢也盘膝坐下，以手掌轻轻摩挲了一遍琴弦，指尖拨动起来。与君绿绮所奏曲调的凄婉不同，端木渊的琴音清脆悦耳，犹如清风过林，又似山溪流淌，一声一声轻轻传递。闻者无不感到精神一振，霎时将方才的忧愁情绪冲淡了不少。
    董玉好忍不住说道：“好奇怪，刚才还觉得天色阴郁压抑，就像要下雨似的。怎么听了端木先生的曲子，又觉得天空湛蓝湛蓝的。”余人也深有同感。
    书生道：“这二人都能以琴音慑人心绪，只不过一个凄婉，一个清平。好在内功修为越高者受到影响越小。”
    沈月闻言，观察了一圈远处教席们，从各人的面色反应来看，确实如此。像老宫主几乎不受丝毫影响，但学徒之中却有不少和董玉好一般的反应。
    一曲奏罢，刚才笼罩整场的低沉哀愁已经烟消云散。端木渊道：“伯牙只身流落蓬莱，虽然孤独，但也得以目睹幽然仙境。因此他反回尘世后在青山云林间作了这曲《秋思》，却也寻到了另一番气象呀。”
    眼看在场诸人神色恢复，君绿绮心中震惊，她从懂事起就习武学琴，加上自身天赋超然，二十多年的修炼，琴技之高在西北已是孤绝孑世。甚至就连自己的老师也已远远比不上。本以为就算放眼整个天下，也已难觅敌手知音。但数年前偶然得知，在天武宫有一个名叫端木渊的盲眼琴师，琴艺超绝，或在其上。因此君绿绮虽然口说请教，实则这次就是怀着较量的目的而来的。
    眼看端木渊轻描淡写就将自己的余音化解的干干净净。君绿绮顿时起了争斗之心，说道：“即说到青山云林，先生可知伯牙的《高山》一曲。”
    说着指尖滑动，音符再度响起，这回的曲调时而巍峨沉厚，时而高昂激越，嗡嗡犹如闷雷一下下敲击在人们的心头。
    沈月只觉心烦气躁，再看其他人也是皱眉不语。董玉好道：“也不知是否错觉，怎么我的心好像越跳越快似的。”卓世奇也点头应和，感受相同。
    沈月知道这皆是琴音所致，对周围道：“都沉下心，打坐运功，尽量不去听琴声。”周围人都依言而为。沈月知道董玉好的内功修为基本和没有一样，便拉起她的手缓缓运功。董玉好只觉一阵温热自手掌传来，那种心悸的感觉也渐渐缓和下来。
    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足够的修为，有些学徒已经面露痛苦之色。台上端木渊对诸人情状都了然于心，开口道：“即弹《高山》，岂能没有《流水》。”说着也鼓起了琴弦，音符迸出。节拍与君绿绮所弹奏的曲子几乎相同，只是曲调大相径庭，连绵浩荡犹如流水。
    两首琴曲在演武场上空腾跃相击，君绿绮每弹出一个音，端木渊便同时弹出一个音，二音即呼应配合，又相互抵消，煞为精彩好听，正是一曲合奏的《高山流水》。而场下的人们此时也渐渐不再受琴音干扰，恢复了正常。
    这一来看似平手，但君绿绮深知自己又输了。毕竟是自己出手在先，对方消解在后。
    她愈发惊讶起来，暗思何曾有过这等挫折，当即曲调再度变换。这一次更是直接不加掩饰，她每拨一次弦就发出轰一声，闷声密集犹如战场上万马齐奔，直压过去。
    端木渊只感一股无形的大力迎面而来，耳闻这首《十面埋伏》杀气腾腾，心中也不禁佩服君绿绮将内功与琴技结合到如此地步。他心知仅靠弦音已经无法抵消掉对方的攻势。因此手一抬，将古琴直立起来，左手扫弦弹奏出一曲《飞龙在天》，右手在琴轸上不断敲击，发出一声声似空非空，非金非木的脆响，霎时压过了君绿绮的闷声。
    君绿绮见状又奇又怒，道：“轸池也可奏乐？”
    端木渊道：“制琴者，桐木为身，可发五音。梓木为底，可发七律。若以合金做轸，敲击之下与琴底共振，可发更高之十二律音。”
    二人口中对谈，手上却丝毫不缓，双曲交撞，犹如在广场上空扔出一个又一个炸雷般。震得众人耳中隆隆作响。
    此时站在演武台左侧的长乐门徒中，有些功力较弱的已经抵受不住，纷纷倒地昏蹶。右侧的天武学徒中也有十几人捂着耳朵倒了下去。
    好在沈月等人站的较远，但董玉好卓世奇等功力较浅者，也已头昏脑涨。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哑响，琴音蓦地断绝。众人看去，原来君绿绮的琴弦竟然齐齐崩断，她也瞠目结舌傻在那里。喜欢天武记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武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