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来在松鹤堂中，婉贞垂着眼恭恭敬敬的福下身去，耳边是三太太给她问候的声音。
    座上的老太太撑起身子来，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大儿媳妇，怎么也瞧不透她。老话儿说始母的长女不能娶，就是因为她们要照顾弟妹，要担起做长姐的责任。这样的女人，失去了女人的温婉和柔顺，心里总自己拿着主意，不是一个好的妻子。
    可杨家这样大的家业就要落在大儿子的手上，老太太和老天爷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这个儿子撑不起这个家来。小小年纪就能将苏家扭转乾坤的苏婉贞这个名儿就是这时入了杨家二老的眼的。
    老太太是疼儿子，疼在了骨子里。可没了个好妻子，还能纳妾，纳什么样的都行。
    娶了苏婉贞进门来，老太太小心观察过一段时间，只见这苏婉贞果然如同听说的那样，打理事务井井有条，待人接物也温和大方。没有小家子气，也没有她一开始担心的过于强硬。虽说看着和儿子不亲近，可这算什么坏事呢？儿子能不耽于妇人之手，这是大好事。
    老太太上了年纪，也担不动这个大包袱了，只好把家交在了苏婉贞的手上。这么多年了，她就始终这样在背后看着，苏婉贞虽然将这个家掌管的极好，却又对儿子从没有过半分骄纵和自视甚高。作为妻子，从没有半分嫉妒之意，对几个妾室也没有动辄打骂立规矩。
    除了只有一子，人丁薄弱外，真说得上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媳妇了。
    可这么多年过来了，怎么突然就起了脾气了呢？
    “你，咳咳咳，你就是大房那个三姨娘？”老太太模糊的看着苏婉贞身后那个穿着艳丽的女子，瞧不清脸，可看衣服颜色就知道不是个好的。
    今日雁儿和莲淓两个都不在松鹤堂，如今在座侍候的也就桃仙一个姨娘，总有些尴尬。婉贞正心想着，方才就不该顺着桃仙，该让她回去的。谁知老太太的头一句话竟说的是桃仙。
    进了杨家大半年，这样的场合桃仙一向就是太太身侧一个摆件，听见老太太的话，心里疑惑，也福了一礼，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娇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是奴婢。”
    “去教教她说话。”那让人倒牙的酸声儿叫老太太听得皱起眉来。所以说没娘的孩子到底骨子里差了些，就没人教这苏婉贞爱惜羽毛的道理。就是纳进了门，这娼妇还是娼妇。光听她们那张哄死人的嘴说鬼话，却不知道好人哪有和这样的人混在一处的道理。
    而且还有一桩，如今儿子大了，她这个亲娘也不好管到房中去。但饶是轼儿喜欢，这贱人也该知道什么是尊卑，敢在老爷身上动鞭子。那是她杨王氏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一个小娼妇打得的？
    婉贞心中一颤，怎么冲着桃仙来了。她站起身来俯首轻声说：“母亲见谅，这桃仙她生来就是这样的音色，实在不是……”
    上头老太太示意吴嬷嬷继续：“教一教就好了。”儿子正放在心头上的时候，她才不去做这样叫母子离心的事情。可如今儿子有了新欢，自然就能算算帐了。
    顺带着敲打敲打两个媳妇，别叫她们以为自己真的老了。
    桃仙在身后不动声色的轻轻碰了碰太太，受点罚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她不怕疼。
    吴嬷嬷走进来看，迎面一股雅致的香气，这三姨娘可真是一幅天生的狐媚相，是下流的坯子，就连转眼珠子都比别人多了些风流样。
    桃仙没敢扮出个梨花带雨装可怜，可怜只有对太太这样善心的人才有用，对老太太这路人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只会叫太太看着心疼罢了。
    那吴嬷嬷慈爱的道了声得罪，挽袖子抬起手来。桃仙都想好了怎么跟着巴掌的方向卸劲儿了，却见那吴嬷嬷宽厚的手扶上她的下巴。“劳请你张张嘴，叫老奴看一看。”
    婉贞胸口随着呼吸起伏，面上的平静也不见了，一颗心只跟着提在嗓子眼，提声道：“媳妇知道了，回去自然会好好教她。不用劳烦母亲……”
    “你如今身子骨也不好，近来总是生病，连家事也不能打理。咳咳咳……我怎么忍心叫你花费精力在这上头啊？”老太太见她还要说话，转而问道：“听说你今日上街去了？”
    婉贞应道：“是。”侧头看着那边捏着桃仙脸颊吴嬷嬷，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可是依老太太的性子断然不会只是看看，她手在袖中不由得死死掐着手心儿才叫自己不上去拦着。
    “听说近来城中多了不少乞丐，外面不怎么太平，不用去铺子的时候，就别总出去了。”老太太看她一副提着心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姨娘，尤其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出身的东西，苏婉贞还真拿她当个贴心人，说出去要叫人家笑话死。
    “你今日是去哪儿了？”老太太问道。
    桃仙只觉得口中两只粗糙的手指贴着她的口腔转了一圈，不痛不痒的。这是什么意思呢？眼前的吴嬷嬷真一副仔细勘察的样子往她嘴里瞧着。
    婉贞心思急转，正想到一件事上。有心叫老太太的心思从桃仙身上转开，稳了稳声道：“回娘的话，媳妇正有件事要同您说。近日里城中开了家胭脂铺子，经营的手法和心思都极其巧妙，如今不过开业一个月，就传的神乎其神。媳妇今日便是倒那铺子去看了看。”
    “胭脂铺子……”老太太伸手一指，两个身后伺候的小丫头无声的上前来替她捶起腿。“胭脂铺子和咱们家什么干系？”
    “旁人不知内情，那胭脂铺子的背后不是别人，就是李三老爷的独女，李家的大姑娘李清媛。如今祁儿大了，也是该成家的时候了。”婉贞看那边吴嬷嬷把手从桃仙的口中撤了出来，桃仙面上不见痛苦倒有些奇怪，心便也放下来些。
    “媳妇自愧没有教好祁儿，他如今在生意一道上是一窍不通。将来如何担得起家中的重担呢。如今见清媛这般既品行好人也出色，又有这样的好经营。媳妇心想，若是能将清媛娶进门来，一则祁儿将来有个好帮衬，能助他一臂之力。二则能同李家结下秦晋之好，如今北边不稳，粮食是最重要的。同李家走近些，防患于未然。”
    婉贞不紧不慢的把其中关系捋顺。之前祁儿央她的事，因着和杨振轼闹翻便搁下了。之后她再也没见着杨振轼的面，更是不愿见他。今日正好老太太有这一问，她便顺势说出，回头借老太太的口去和杨振轼说吧。那杨振轼不是孝子么，便叫他亲娘问问，为什么不同意这一桩百害而无一利的婚事。
    听了她这番话，老太太半晌不出声，这场景似曾相识啊。眼前的苏婉贞就是这样娶回来的，如今又要娶个李清媛么？
    想起长孙杨廷祁平日的说话做事，老太太心中一叹，这也是随了他父亲，没长那根筋啊，点了点头记下此事，她自然不会全信苏婉贞的话，回头还是要自己派人去查查问问的。
    “今日叫你来，咳咳咳，是为了她。”老太太一指在旁边始终听着不出声的三太太，婉贞这才把眼睛从桃仙那边移开，看了看另一边坐着的弟媳。
    三太太讪笑了几下，方才见老太太要收拾那姨娘大嫂一副担心的架势，她正心里在那摇头大嫂实在是烂好心，拿慈悲对那起子玩意儿。可现下只恨不得大嫂的心肠再好些，再软些，做个活菩萨才好。
    “你惹怒了老大，却叫她无辜受牵连。替你担着这个家，累的生了病。她也不是这个料子。”老太太慢吞吞的说道，“再者说，为人妻，礼义有愆，夫则薄之。就是老大行事有了偏差，你身为妻子也该去劝谏他，包容他。断然没有耍脾气的道理。”
    婉贞听得老太太说的话，句句耳熟能详。都是她从小被教导的，她抄写过无数遍，背过无数遍的话，怎么会这样刺耳。
    “夫妻相伴一生，难免会有些小争执。”老太太继续缓声说道。“都是这样过来的。女人总要学会低头。阴以柔为用，女以弱为美这两句还要我教你么？你和他硬着来你能有什么好处？和老大说句软话赔个不是，别叫你弟妹替你受过了。”
    婉贞喉间如有一块硬石搁着上不去下不来，叫她开不了口。
    桃仙私下里几次话里话外说老太太待她不好。可婉贞却没给她讲：老太太不过是说几句难听话罢了。婆婆想给媳妇立规矩，方法有的是。可老太太一概免去，只初一十五的时候见一次，这样已经是难得的好事了。
    她如今只恨杨振轼一人，和老太太和三太太都没什么关系，叫她们牵扯在里边，实是她的不对。婉贞看那三弟妹的脸上真是较原先苍白了几分，心里更有些不舒服。
    可叫她和杨振轼低头？婉贞深吸了一口气，就是天塌下来，那也是不能的。
    一时堂上静的没人敢出声，只有小丫头端上茶来，把桌上的冷茶都收了去的几下轻响。
    桃仙看太太垂首听那老不死的又说了一堆屁话，还一副认可的样子就觉得荒唐。这是什么道理？当粉头的要是叫客人弄疼了还能抽个嘴巴呢？这当正头妻子的，连对的权力也没有了？合着杨振轼犯了错也是太太没有劝解的错？那太太劝了岂不是又说她顶撞丈夫？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吗？
    要这就是规矩，那她可宁愿永远也学不会规矩。
    外边一个小丫头静悄悄的进来贴着边走在老太太身侧，轻声回道：“老爷在嘉澜院，不愿来见太太。”
    桃仙心中暗道：怕是正抽的欢，站不起来吧。
    “嗯。既然这样，”老太太又咳了起来，稍顿一指婉贞：“你便去趟嘉澜院吧。”
    婉贞蹙起眉来刚要开口，就听老太太问：“阿吴，你看明白了吗？”一颗心猛地提起来，侧头看向吴嬷嬷。
    吴嬷嬷答道：“回老太太，三姨娘是嗓子细。喝杯茶润润就好了。”
    “是，回去媳妇便叫她多喝些茶。”婉贞背上瞬间透了冷汗，这喝的东西岂是能随便入口的。“既然这样，媳妇便先带着她退下了。”
    “茶，我这儿就有。叫她喝了，我听听是不是能好点儿。”老太太轻声说道。
    吴嬷嬷端起刚上的茶来，天冷，茶便上的滚滚热，掀开碗盖还飘着白气。
    这下就是桃仙也打了怵，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去看太太，正撞上太太惊慌失措地看了过来。她不知怎么就想起太太和她说过，这个家里也有她无能为力的事来。眼见滚茶到了嘴边，这要是反抗，更是给了人家把柄。灵机一动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躲了过去，不敢再出声，只一下一下的无声磕头求饶。
    “娘！”婉贞听见磕头声，心下隐隐发酸，只当老太太这是杀鸡儆猴，桃仙是受自己牵连。一步过去把桃仙挡在身后，脸色煞白强自镇定道：“桃仙素日跟在我身边，是个乖觉听话的。平日什么错也没犯过，以后我也会看着她……”
    “可你也有看不着的地方。”老太太不曾想苏婉贞竟这么护着这个姨娘，皱着眉一点下巴，吴嬷嬷便温和的对大太太道：“大太太您留神，仔细热茶烫了您。”
    “停手——！”婉贞眼见那滚热滚热的茶离桃仙越来越近，这辈子头一次在松鹤堂这样厉声。老太太要罚桃仙本也不是冲着苏婉贞去的。可如今见她敢冒犯，脸上也变了色。
    “嫂子，”三太太见状忙打圆场，上前拉住婉贞小声说：“不过是个姨娘。你要是心疼她，我那儿有好药，回头就给您送去。”
    婉贞的手直颤，桃仙可不只是一个姨娘。那原来听着别扭的娇媚声音，如今她是听惯了，听的离不得了。那细细的声能把简简单单的“太太”两个字叫出千般柔肠来，还能唱时而叫人面红耳赤，时而发人深省的小调。枝上的黄莺，腰间的银铃，都比不得她那婉转妩媚的嗓子。
    她膝上一软，也跪了下去。向来沉稳的声音也抖了起来“娘，媳妇同她投缘，如今拿她当、当亲妹妹看，实在见不得她受过。您就看在媳妇的份儿上饶过她一回。我这就带着她去嘉澜院同老爷赔不是去。”
    桃仙猛地一抬头，瞪圆了眼睛，鼻头一酸，张了张嘴却不敢出声。太太的手落在她头上轻轻一按却有千斤重，一下将她按了回去。桃仙低头看着眼前的石砖，“滴答”地面染出深色的小小两个水印儿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太太跪人。
    良久，上边老太太才漫不经心的说：“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有些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看地上那个伏着的红色身影。
    “那就，先记着吧。回去记得叫她喝些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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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着急去吃饭写的好急啊来不及捉虫有错字见谅我要去吃饭了今天是心疼小仙桃和婉贞的一天么么我去吃饭了感谢在2021-01-05 21:18:40~2021-01-07 17: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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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