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春心

    九野山，蒙尘雪山，九野堂庭阁。
洛青雨走到沐挽风房门前，先是询问了门前看守的弟子：“怎么样了？”
“禀尊主，玄天长老没有喝过送去的药汤。”
洛青雨蹙眉：“一口也没有？”
“是，一口也没有。”看守的弟子如实道。
“好，知道了。你们到那边守着，等本座离开了再过来。”洛青雨说完便拉门走进了房内。
摇曳的烛火下，房屋里侧的床榻上盘腿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子。
他半仰着头靠在床栏上，阖着双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橙黄的烛光只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容，苍白无力，看起来有些气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发出剧烈的咳嗽。
洛青雨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了床边矮桌的白瓷碗上，碗中的汤药还冒着缕缕热气，看得出刚送进房中不久。
沐挽风胸前毫无起伏，无法通过呼吸判断他是否熟睡，洛青雨却知道他一定醒着。
他坐到了床边，轻声问他：“为什么不喝药。”
沐挽风先是弯起了唇角，而后才慢慢睁开眼睛：“怎么？心疼了？”
洛青雨道：“此前有还阳果的幻术，我没有发觉你身上还有伤，那些汤药是栾木熬制的，喝了很快就能好。”
沐挽风充耳不闻，继续发问：“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我这副身体？”
“师父！”洛青雨提高了音量，沐挽风却还是笑：“你就这么怕我糟.蹋你养了五年的半仙道体？”
洛青雨望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再说话。
沐挽风的笑容隐了一瞬，又用轻佻的口吻说道：“要我喝也可以。”
他伸手挑起洛青雨的下巴，让他的脸对着自己，“你喂我，我就喝。”
洛青雨避开他的视线，抬手去端那碗药。
“用嘴喂。”
沐挽风最后吐出的三个字，让洛青雨的手僵住了。他诧异地回头，却看到沐挽风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不愿意？”
洛青雨没有回答，沐挽风却自说自话：“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我为了还你那三剑，还帮你做过那样的事情，”他贴到了洛青雨的耳边，“你怎么，连亲我一下，都不愿意呢？”
沐挽风说完之后，用手将洛青雨的脸掰了过来，沉下双眸，将视线放在了他的嘴唇上，慢慢向他靠近。
洛青雨偏开了头，避开他的挑.逗，眼神中满是无助：“师父，你说，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沐挽风嗤笑一声，松开了手：“对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将头靠回了床栏上，再次闭上了眼睛，脸上却还挂着笑意。
洛青雨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一道蓝色的光刃划破了手背。
沐挽风这次用的，是术法。
他本是怨气极重的血鬼，用的该是煞气，使的该是魔剑。但他又与普通依靠魂体化形的鬼不同，他有一具不会腐败的肉身。
他的肉身算不上活，却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死，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却还有血液，还有体温。
他没有了灵源，但他的血脉中，却还残留着少部分的灵力。
他可以用这些仅剩灵力施展一些简单的术法。例如方才的燐火术，还有许久之前，郑霓华杀他的时候，他悄悄用出的驭灵术。
他被洛青雨用驱鬼咒封住了使用煞气的能力，却无法封住他用灵力的使出术法，即便这个术法很微弱，甚至构不成威胁，却实实在在表达着他的反抗。
若是平常，洛青雨必定不会再逾矩，可他今日，却无视沐挽风的拒绝，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
“师父，对不起。”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忤逆师父的意思，最后一次替师父做决定。”
“师父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实现。我答应过你的。”
“如果，在那之后……”洛青雨的声音哽咽的一下，“在那之后，师父不想见我的话，我也不会再任性的回来了。”
沐挽风依旧闭着眼睛，任由他抓着手，表情未变分毫。
洛青雨起身，替沐挽风将薄毯拉到了肩膀上。
“师父的头发，我放到沉日峰的寝舍了。这里的阵法用不了多久便会自动解开。”洛青雨说完之后，便静静地望着沐挽风，端量着他的眉眼，就像永远也见不到他一样，想将他的面容牢牢刻在心中。
片刻后，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似是恳求，又像是商量：“师父，不要去杀辰华帝。他算不上明君，却也不是昏君，你若杀了他，一切的秩序又要重新开始。这是你教过我的，有的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沐挽风没有回应他。
洛青雨咽下喉中的眼泪：“师父，我走了。”
“我会，想念你的。”
洛青雨吹灭了房中的烛火，阖门离开了。
直到听到了木门合上的声音，沐挽风才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房中唯一的出口，赤红的眼眸显出了少有的落寞：“你若是愿意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该多好。”
*
堂庭阁大殿之上，明承志刚一见到洛青雨，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洛青雨，你为何要将堂庭阁的弟子遣散？”
“师伯想要吗？”洛青雨脸色如常，“师伯想要的话，我其实更愿意给你。”
“我不要，我拿你的人干嘛！”明承志简直鸡同鸭讲，“我是问你，你为何要遣散他们。”
洛青雨一步步跨上石阶，坐到了石座上：“师伯没有看到吗？我现在已经是辰国境中的通缉要犯了，要不了多久，便会有无数的修士排着队来捉我，我又怎么护得住他们？”
“怎么护不住！？”明承志甩了甩长袖，“当初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洛青雨抬了抬嘴角：“明师伯，你错了，死人，是什么都护不住的。”
“什么错，什么死，你哪儿——”明承志说道一半，忽然领悟了洛青雨话中含义，转而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连你也……你为一个死人，一个想杀你的人，你值得吗？”
洛青雨用手撑着头，微微阖目，避开了明承志的话，说道：“我已经向那些人发了邀请，一个时辰之后，他们都会聚集在楮神山上。在我解决掉他们之前，还请明师伯，务必替我拖住其他多余的人。”
明承志叹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洛青雨睁开了眼睛，颇为触动地望着明承志，良久才吐出一句：“师伯，谢谢你。”
“反正是我欠你的，用不着谢。”明承志说完便离开了。
离开之前，正与迎面跑来的梅月黑擦肩而过。
“师兄！”梅月黑冲到洛青雨面前，“师尊呢？我听说你把师尊带回来了？”
“在之前的房间，你可以去看看他。”洛青雨回答之后，想了一会儿，遣了一个弟子过来，让他再去热一碗汤药，又对梅月黑说，“你替我劝劝师父，让他至少把这碗药喝了，行吗？”
梅月黑木楞地点了点头：“好。”
洛青雨瞬行至梅月黑身后，朝着大殿外走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师妹，以后，要替我好好照顾师父。”
*
洛青雨离开前，去了沉日峰的寝舍。
他没有做过多的逗留，只是将那装有沐挽风与自己头发的青色锦囊挂在了原本的位置，便走出了房间。
“你为什么要去送死？”
郑霓华站在小院中，双颊绯红，连鼻头都是红的，早就没了当年半点孤高清冷的师姐模样。
洛青雨轻轻合上房门：“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去送死。”
“你一个人迎战他们三十多人，且各个都是道门中的高手，你伤根本没好，你怎么可能敌得过！”郑霓华嘶吼道。
“若能将他们都杀了，”洛青雨从郑霓华身边走过，没有直视她一眼，语气极为平淡，“即便我真的死了，也算不上送死。”
“洛青雨！”郑霓华本想追上去，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洛青雨施上了定身咒，甚至连话都说不了。
“师姐，忽然想起来，你救我的事情，我还没向你道谢。”洛青雨背对着她，从衣襟之中掏出了一小截黄木，“这是最后的栾木，就当做是我的谢礼吧，谢谢你救我，帮我打探师父的行踪。”
洛青雨以灵力为墨，在空中画了一个空印咒，将那截栾木送到了郑霓华面前，塞进了她的衣襟之中，乘着揽风离开了。
*
梅月黑兴冲冲去找沐挽风，却只在房门外看到两个晕倒的弟子，房中早已经空无一人。
她将两个弟子叫醒，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弟子皆说他们被玄天长老打晕了。
“梅师姐，你能不能去找找洛师兄，跟他说明这件事情。”其中一个弟子，正是当初的天洪派弟子，第一个认出沐挽风的杜哲真，“玄天长老不见了，他一定是去找人寻仇的。”
“寻仇？”梅月黑住在山洞太久了，她根本不清楚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寻什么仇？”
“玄天长老记恨当年在山海阵中袭击过他的人，正一个个挨着找上门寻仇，洛师兄不想让他继续杀人，才将他困在房里的。”
梅月黑张着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早在进堂庭阁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变成无常的沐挽风。沐挽风带来了两个人，像是请求，又像是威胁一般的，要求她将那些人的记忆悉数映照到记录晶石之中，说是要清算债务。
可若他真的只是找山海阵中那些人，他又何必这样做？那些人，他明明都已经全部见过的，他根本不需要再去窥探别人的记忆。
他应该是想在那两个人的记忆中找什么东西才对。会是什么？他到底想找什么？
“你知道师尊都去找过哪些人吗？”梅月黑问杜哲真。
“知道！”杜哲真点头，“朝廷曾经派人送过一份受害者名单，我去给师姐拿过来。”
*
辰国北方边境处，楮神山。
洛青雨已经与他困住的猎物纠缠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们将洛青雨团团围住，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防备与小心，却又顾忌洛青雨的实力，一个也不敢上前。
“洛青雨，你到底想做什么！？”有一个年长的老修者终于忍不住发问。
洛青雨的脸上，手上，都是血痕，墨色的长袍也被划拉了不少的口子。但他眼中毫无惧色，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笑盈盈地望着四周的人：“我想你们死。”
话毕，他以一个瞬行之术再次冲到了其中一人身边，手腕一转，揽风回旋，一剑就穿破了那人的咽喉。
周围的人一涌而上，每一个人都在向着洛青雨施展招式。
他们中计了，中了一个很拙劣的伎俩。
他们悉数收到了洛青雨的邀请，只说商议无常一事，却从未想过洛青雨的目的就是他们的命。他将他们困在早已准备好的杀阵之中，不要命的向他们挥剑，就像是在故意求死一样，只要能杀了他们，根本毫不顾忌自己的安危。
他们感到了害怕，只能互相联手，想要击败眼前着最强劲的敌人。
但他们也很胆小，他们都想做最后那个杀掉敌人的勇士，却不想做第一个冲锋的卫兵。
阵中一片混乱，无数的人倒地，再也没有起身；无数的血液飞溅，转眼就变成了干涸的血块。哀嚎四起，血流成河，将这小小圆圈中的所有土地都染成了红色。
洛青雨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对方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眼看着他就要成功了，山边却忽然落下了几十人。
是他们的援兵。
是明承志失败了？
洛青雨只犹豫了一瞬，再次不顾一切的挥剑劈砍眼前的人。
这是内阵，里面坚不可摧，绝无破解可能，可若从外面攻进，却是轻而易举。
最后一次挥剑，洛青雨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了大量的鲜血。
他的灵力已经快要耗尽，他甚至……甚至都已经看不清周围人的脸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得双肩抖动，比任何一次都要癫狂，但他内心，却自责不已。
“对不起，师父，我本来是想替你杀掉他们的。”
“只要他们都死了，师父你就不会再找谁寻仇了。”
“或许再过三五百年，你身上的冤债还清了，你也能轮回了，不是吗？”
“到时候，我们还能再见面的，不是吗？”
“可是我好像又搞砸了，师父，我太弱了，我还是太弱了，我明明答应你了的，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做到。”
“对不起，师父，原谅我……”
天边飞来一抹灰色的身影，还未落地就向地面投掷了许多烟雾符。
“洛青雨！洛青雨！你振作一点，你不要死！”郑霓华在弥漫的烟雾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洛青雨的位置，扶住他的身体，带着他冲破雾阵，御剑逃离。
“别让她把洛青雨带走了，快追！”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地面数人乘上了了灵剑，朝着郑霓华飞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郑霓华回头看了浩浩荡荡尾随而来的人群，再看一眼自己肩膀上靠着的洛青雨，心中焦急不已。
她逃不掉了，她救不了他。
为什么没人救他，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杀他。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渺小，又无助。她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流，却又不甘心自己的无能，生生气到咬破了嘴唇。
她毫不吝啬的用着自己的灵力，加快的御剑速度，紧紧将洛青雨抱在怀中，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她甚至不敢回头，她害怕自己回头看到那些人追了上来，会吓得浑身发抖，失去理智，连剑也御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冲了多久，飞了多久，直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身后早就空空如也。
*
追逐洛青雨的一群人，在起飞之后没多久，就被一大群枭鸟拦在了空中。
他们迫于无奈，只能降回地面，却看到天上跟着落下一抹黑色的纱衣。
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剧烈无比的威压。
像是从天而降的千斤巨鼎，又像是某种催魂夺魄的致命乐章，只一瞬，就将在场的所有人席卷在地，令他们□□不已。
沐挽风稳稳地落在众人之间。这一次，他没有戴幂离，也没有绑黑纱，所有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还有那双带有怒气的赤红眼眸。
“是谁？”沐挽风扫视着众人，轻声发问。
他们知道，沐挽风那是在认人，在认他的仇人。所以没人敢说话，更没有敢应答。
“是谁？”沐挽风偏着头又问了一次，目光忽然落在一个瘦小个的男修身上。
他拔出妄心，一步步朝着那人走进，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疑惑：“是你吗？”
被他盯上的瘦小个吓得直往后蹭着脚跟，不停地晃着脑袋：“不是我，不是我，我从来都没去过山海阵，不是我，不是我……”
沐挽风的视线移动到男修掉落的灵剑上，看到了剑上沾有的红色血迹之后，毫不犹豫的将剑插进他的胸口，随后转头继续问道：“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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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黑手中捏着那份所谓的受害者名单，御剑一路朝楮神山而去。
他们都搞错了，所有人都搞错了。
这名单，看起来好像是沐挽风为了寻仇杀了人，可里面明明一部分人，是根本就没有进去过山海阵的。
那只是他的师尊为了掩盖自己真正目的，故意制造的障眼法。
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发觉，为什么连洛青雨都没有发现，现在甚至要急着去送死。
“师兄，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师尊他，师尊他……”梅月黑加速御剑，生怕自己会来不及阻止洛青雨寻死，心中急躁不安。
那些被沐挽风杀掉的人，根本不是他的仇人。
当年在山海阵中，他们袭击过沐挽风，可同样的一群人，也追杀过洛青雨。
因为他们想要得到洛青雨手中的半仙道体。那多余的死者，便是洛青雨离开山海阵之后，还在不停纠缠的人。
“师兄，那些人，明明都是伤过你的人，师尊他，自始至终，都是在为你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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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挽风盯着那些人，用剑尖指着他们，最后一次发出质问：“伤了他的人，是谁？”
“没人认，我便一个，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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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顾】
沐挽风到皇宫刺杀辰华帝，被洛青雨用驱鬼的咒术控制，违背辰华帝的意愿将人带走了。
辰华帝给两人下了追杀令。
（怕你们把剧情忘光了，放在前面提醒一下。）喜欢被徒弟二杀后[重生]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被徒弟二杀后[重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