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师

    漠北深秋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斜照到姚成树身上时，他仍旧睡着。
    这个身量渐长的少年熟睡着，他眉头无意识地皱成一团，突然一阵手脚抽搐，然后五官全都皱起，活像一个晒脱了水的橘子。
    小厮端来洗漱水，被他这一脸‘干橘’像吓得一怔，小心翼翼喊道，“少爷，该起了。”
    姚成树几乎是应声坐起，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一副人在魂不在的模样。
    “萧，萧老爷那边来客，叫你过去。”小厮结结巴巴说完，一步做两步小跑着离开了姚成树的房间，房间一时无比寂静。
    姚成树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明了起来，就是后背凉飕飕的，他手一摸，沾了一把冷汗，原来中衣竟都湿透了。
    他做了个噩梦，梦中东方蹿出一条猛虎朝他扑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入腹中。
    姚成树心想，难不成最近睡得太晚了，所以才心神不宁。
    一阵洗漱过后，他拉开了门。
    门外洒扫的下人忙碌着，让他有种回到俗世的真实感。
    他长出一口气，方想起刚才小厮好像传了句什么话。
    “什么客人？”
    “说是东宫殿下驾到”
    姚成树心里咯噔一声，东边的猛虎，来了？
    成俊扑通跪在萧长华脚下，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
    这一举动吓坏了他的随从青轩，青轩几乎是立时向前一步，叫道，“殿下，不可。。。”哪怕是见当今皇上，也不必行如此重礼，更何况是个师父而已。
    成俊立刻眉头一皱，“放肆，还不出去。”
    屋里剩下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
    一只手伸到成俊面前，萧长华嘴角挂着和悦的笑容望着他，眼神点点身侧的椅子，“起来吧，坐这儿”
    成俊连忙双手扶住萧长华递过来的手，起身立在他面前，正准备要坐。
    “大内怎么把你派出来了？”萧长华收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杯盖和杯身清脆一碰，成俊心跳乱了一拍。
    萧长华长睫下的目光明显带着审视的意味。
    成俊紧张地站在原地，眼神不安地停在萧长华握住杯盏的劲瘦手指上。
    “这不是‘陪太子读书’吗”他意有所指地把此来的缘由轻易地推给大内病中的皇帝。
    “这么说，来漠北不是你的意思，是大内有旨，你不得已而为之了？”
    成俊心一横，坚定道，“是”
    萧长华手中茶盏颤了两下，发出一串当啷声，被放回了桌上。
    “你过来”萧长华嘴角甚至重新挂上了抹笑，这让成俊越发不安，他睫毛快速抽动着，按萧长华所指，将双膝落在萧长华膝前的地面上。
    啪地一声响！
    一巴掌卷起凛冽的风劈到成俊脸上，后者发出短促的痛呼，被他抽倒在地，白皙的面颊迅速浮起一层霞色，一阵热辣的痛让成俊眼眶中水色渐浓。
    青轩听到了，他如同被踩了一脚，跳了起来，拔剑就要冲进去。
    耳听见萧长华厉声喝道，“撒谎成性的畜生，你委屈给谁看。”
    青轩抬脚就要踹门，心中一曲‘勇仆救主’的折子戏砰砰蹡蹡开了幕，让他一时亢奋起来。
    屋内传出一声黯哑的回话，“俊儿不敢”。
    这一句让青轩顿时偃旗息鼓，他像是个漏了气的球，瘪了下去，心想主子挨了打，尚且不敢抗争，他又哪敢造次呢。
    屋内，萧长华罕见地丢了涵养，一根手杖充作刑具，点了点成俊。
    “说实话，使了什么手段让大内派你来的？”
    俊儿抬头，咬了牙，“没有”
    一杖砸在他背上，俊儿嘶地抽了口冷气，将身子缩了缩。
    “还敢撒谎”萧长华发了狠，抡起胳膊，又砸了一杖。
    俊儿痛得眼前一黑，“我错了，我让云妃帮我。。。”
    又是一杖狠辣地敲上了他的背，他痛得弓起背哭了起来。
    假话要打，真话还要打，不说话更要打。
    成俊无助地拉住萧长华的袖子，仰起脸，脸上挂满了泪，这位天之骄子几乎是卑微地祈求道，“师父，我错了，俊儿知错了，您饶了我。”
    杖停了。
    萧长华抖了抖袖子，将一腔怒意尽数发泄完，重新端坐回椅上。
    他略带嫌弃地喝完杯中已凉透的茶水，慢条斯理道，“你胆子大了，心也大了。我们师徒多年未见，你怀疑我有二心，要亲自过来监督，这也难免。”
    俊儿忍不住就要争辩，被萧长华抬手止住了，他把玩着茶盏，接着说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挨了打，才知道谨言慎行，才知道漠北这趟浑水不好趟。”
    俊儿将头叩在地上，他哽咽道，“师父谋略深远，徒儿不敢怀疑师父，更不敢试探师父。只是徒儿只身在天京，形单影只，身负父母血海深仇，不报不敢苟活于世，日日忐忑不安，度日如年。您身处漠北，一家团圆，师母温言软语，师弟日日绕膝。天壤之别，叫徒儿如何不顾影自怜，昏了头一般往您身边赶。”
    他抬起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长睫染上一层白雾，又朦胧又悲伤，惨白的脸上肿起的指印明晃晃的，真是万般可怜。
    萧长华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你起来”
    脊背上的伤折磨着成俊，他吃力地站起身。
    萧长华扯了个无靠背的大方凳，叫他脱了上衣，趴上去，“擦点药，省得回头发热。”
    清凉的药膏抹在伤口上，暂时缓解了那一道道热辣辣的痛楚。
    “您打了我，我就心安了”
    这一句话，让萧长华忍俊不禁，“怎么，专程来找打的？”
    “我不该怀疑您，这世上最知我懂我的就是您了。待大仇得报，让我那小堂弟登基，我也随师弟一起做您膝下一孩儿，日日侍奉您。”
    萧长华训斥道，“糊涂，该你的就是你的，不必拱手让人。我知道你心中抱负，也会全力帮你。你不必疑心我，把心放在肚子里。”
    成俊一双眼眸转了转，状似不经意问道，“若是钦元师弟和师娘劝您放下旧怨，跟他们太平度日，想必您也不忍拒绝吧”，他补充道，“您亏欠师弟和师娘良多，这要求也合情合理。”
    萧长华心道，俊儿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又在遍地机谋的皇城圈里浸淫太久，骨子里怕根本没有信任二字。
    他心里不悦，抬手一巴掌抽到俊儿臀上，俊儿哎呀一声，涨红了脸。
    “你想让我说什么？总归我保你心愿达成便是了。你多大人了，还和你师弟争宠吗，还要不要脸。”
    成俊心道，师父越来越不好糊弄，索性大大方方道，“徒儿就是想问师父，钦元和我，若是您只得为一个人操心呢，您选哪个？”
    一个是从小带到大，即使人生困境那几年也向来记挂于心的徒儿，另一个是亏欠数年，一遭相认血浓于水的亲生子。
    成俊想，师父定是很难选吧。他不该这么草率的将问题抛出来，即使他无比想要一个答案，或者说想要一个位置，在萧长华的心里，在他心目中的‘父亲’的心里。
    “选你”
    答案被轻易地说出来，好似萧长华根本就不经思考。
    成俊一怔，心里一种胜利的喜悦浮了上来。
    他偏不见好就收，强压了嘴角的笑，又道，“那是当着我，若是当着钦元师弟，您肯定就改口了。”
    萧长华啪地又是一巴掌，打在徒儿臀上，伴随着一声呵斥，“没完了是吧。”
    师徒俩享受着片刻的温情和暖意，萧长华算了下时间，想到了什么，他朝门外道，“树儿怎么还没来？”
    门外青轩朗声道，“之前来个小厮，让我传话，说小少爷吃鱼不小心卡着了，怕来不了了。”
    “这孩子”萧长华笑着走近了书房的后门，门外阳光静谧，一片绿草沐浴在日光中，舒展着。
    青石铺就的小路上，隐隐约约有几个歪七扭八的脚印，湿漉漉的，像是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在这里驻足，然后不知何故，留下几个杂乱的脚印，便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萧长华的笑凝住了。
    脚印上三瓣莲印清晰地印在青石板上，那是姚如意给儿子置办衣物鞋袜常去的一家店，专卖年轻男子衣物。
    他心想，树儿定是来过了。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