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

    夜来临了。
    云夫人坐在床边，长叹了口气，“好，陈年疮疤，今日揭开也好，算是破旧立新了。”
    “我母家姓云，世代书香，到我父亲一代，已至左相之位，人称‘云相爷’，可我是母亲带进云家的私生女。我生父是一位毒医，他性格不好，可本领太强。父亲不敢得罪他，只好将我养在云家。我与你父亲结发为夫妻，他出身不好、受父苛待、又志向高远，得成所愿后，为了平衡各方，我与他商议另聘高门女为妻，他没有同意。也是那一年你即将出生，漠北当时内乱起，我生父与一宿敌争斗，奄奄一息，死前叫我来漠北见他最后一面。”
    姚成树立刻明白她口中的内乱，正是萧长华在漠北带兵围剿世家之时。
    “我生父以医者之名闻名于世，可实则他最精通的是毒术、蛊术。他毕生至宝是一只叫‘蝶翼’的母蛊。古人曾说神医在世，可活死人、肉白骨，实则多夸大之词，可‘蝶翼’却是实实在在做到过。生父死后，你出生了。刚哭出一声，我们就遭人追杀。。。”
    姚成树道，“是另一高门所为。”
    云夫人道，“没错。他们联姻不成又打探到我的行踪，便下了杀手。我们寡不敌众，趁天黑逃到一个村子里。追击的人很快就会到，我没办法护你，只能让我的侍女偷偷带着你逃出去。”
    姚成树心想，“虽然冒险，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对方想要的是顺利联姻，一旦捉到孩子，肯定是一刀杀了。”
    “可是你那时刚出生，又在雨中跟着我们东躲西藏，然后就。。。”，她一下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姚成树心中一寒。
    “就。。。没气了”，她仿佛回到当时那个晚上，失亲之痛、失子之痛一齐袭上心头。
    姚成树心想，好吧，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孩子，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试探着轻轻拍了拍云夫人的手，道，“那个什么‘蝶翼’救了我？”
    云夫人擦了眼泪，“‘蝶翼’是蛊，我只通医理，不懂蛊术。情况紧急，我让你服下母蛊，根本不确定你是否活下来便让人带你走。至此，你我母子天各一方了。”
    “后来呢？”
    “我被那些人活捉，以我的性命作为要挟，他们达成所愿。我下堂为妾，那女子为妻。”
    姚成树问道，“夫人出身相门，即使风雨飘摇之际到漠北，为何不联系当时驻军呢，若我没记错，十五年前在漠北的是萧家的长华君吧。”
    依惯例，在外驻军之家通常会与政界交好，以换来便利。萧长华不会不知这个道理，若军队护卫，又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云夫人叹道，“你竟还知道这些，好，那我实言相告，萧家与你父亲为敌，拥兵自重之家如何倚仗。”
    姚成树心嘭嘭直跳，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这位云夫人显然与萧家是敌非友，而他的确没有告知自己与萧家匪浅的关系。
    他强行压下这个念头，继续问道，“夫人当时没有给那孩子留下什么信物吗？”
    云夫人短促地‘啊’了一声，显然才意识到认亲的法宝在这里，急道，“是了，是了。你这些年随身之物可有一枚‘雕龙玉佩’吗？”
    ‘游龙惊梦’令在姚成树脑海里一划而过。
    姚成树点点头。
    “你可有带在身上？”
    “不曾，瞧着像贵重之物，怕弄丢了，哥哥不让带。”
    云夫人笑道，“是了，那是我生父留下的，当年可是个了不得的物件。”
    “如何了不得？”
    “人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类游侠刺客一个便已极难收拾，若是一个军队呢。这块玉佩便是统御这些人的令牌，你说厉不厉害？”
    姚成树心道，听这形容，倒是像萧家的暗卫。
    “厉害，夫人现在用的就是这些游侠刺客吗？”，他指的是如今的侍卫。
    云夫人一梗，苦笑，“当然不是。”
    姚成树道，“既是令牌，想来号令的是人。游侠刺客最难聚拢，难道见一个便举一下牌子，想来不会。那看来这令牌只是用来号令领头之人，也不对，若是像我，不懂武功又如何号令一个身负奇技之人。哦，这牌子应该是领头之人的令牌，用于证明身份，召集属下。”
    云夫人惊讶于他的聪慧，道，“‘龙佩’的上一任主人应该已经与我生父同归于尽了，他留有一个后代，若不是当年事故早该认你为主，供你驱使。待他回来，我便叫他来拜你。”
    姚成树摆手，“我不懂武功又胸无大志，这般凶器，还是算了。”
    他心道，“这样看来，我竟真是这位夫人所生，可她与萧家又到底是怎样的仇怨，若能化解，岂不是皆大欢喜？”
    “听夫人的口气，似乎与萧家有嫌隙？”
    云夫人自是有问必答，“你若读史书，便知道有些仇怨是身份使然，立场不同。便以萧长华为例，十五年前，我不去找他求助，是因为你父亲早已做局要拉他下马，他当时外要抗漠北叛军，内要应对你父亲，本就无破局之机，我事先并不知道有人要害我，若是单为护卫找萧长华，便是给他把柄，毁了你父亲的筹划。”
    姚成树此时真是哭笑不得。他一时间恍若叛徒，身处敌方阵营，听别人细数当年辉煌战绩。
    “可萧长华还活着。。。”
    云夫人道，“他本来活不了，你父亲他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只是当年萧长华让我们觉得你可能落到他手里，这才放他一马。”
    姚成树心道，我当年可没落到他手里，我落在他岳父手里，好吧，现在也算是吧。
    “孩子，你年纪还小，这些权谋之事听来残酷，实则也是情非得已。你跟我回去，你父亲定亲自教导你，将他的位置传给你。”
    姚成树看她要转话题，忙道，“我喜欢听这些，后来呢，萧长华销声匿迹之后，萧家式微，你们即使作为政敌也该安心了吧，后面还做什么了？”
    云夫人心道，这孩子似乎对萧家过于感兴趣，也过于了解了。
    “后来呢，夫人？”，姚成树追问。
    云夫人心又想，难得有个话题他喜欢，想听便讲给他听就是了，这些话等带他回去也都要讲的。
    “你不知道萧家的力量。安心？不可能安心的。他们家实在贪得无厌，先说世代所传兵权，先帝末年，萧五爷掌兵，每每和玄国交战，便花去国库大把大把的银子。和谈？萧家从未答应过，削兵？边境立刻动乱。再说政权，大长公主生性好强，当年心血来潮办了个‘督事院’，位同三省高，身处六部外，代行天子督办四方之权。虽说揪出了不少贪官污吏为民造福，但长此以往，是天子掌国还是萧家掌国？即便如此，萧家仍不知足，先帝崩逝，萧家竟趁乱直接收天子亲卫，浑然不顾新帝威仪。如此，试问谁不忌惮？”
    姚成树心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啊！
    “萧长华走后，萧家的确式微，即便如此，承袭了侯爵之位的萧立还在，萧家兵权还在。你父亲当然不肯就此罢手，只是那几年他忙着收拾别家，倒也顾不上萧氏一族。”
    姚成树心道，“我这‘生父’倒是威风啊，净忙着收拾别人了。有这功夫，为何不好好收拾这旧河山啊。”
    云夫人道，“若萧家就此安分，倒也还好。只可惜他们代代出些怪才，让人实在不安。。”
    姚成树心惊，脱口而出，“因为萧成玉？”
    云夫人怪异地看他一眼，“我刚才便想问，你为何对萧家。。。”
    “萧成玉长成后接掌萧家兵权，连连击溃本已蠢蠢欲动的玄国。所以呢，威胁重新来了，这一次你们又做了什么？”姚成树打断了她，“也是，我怎么猜不到呢？你可是毒医的女儿，当然是下毒，一般的可没有效果，若是萧成玉立刻死了，萧家不反也得被你们逼反，所以下个慢点的毒，金刚丝绕就挺好，是吧？”
    “你，你到底是。。。？”，云夫人惊得站了起来，退了一步，“成树？萧家的‘成’字辈，你被萧家人收养了？”
    姚成树不答反问，“我差点忘了，还有，孩子遗失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现在才找来？不难猜，当然不难猜，萧长华突然回了漠北，你们一定会查，不仅查他，还要查他的岳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你在这个过程中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人，或许是当年抱走孩子的那个侍女。漠北战事将起，你千里迢迢为什么赶去西山寺，因为那个人一定知道孩子在哪里，那个人可能还许诺过你，一定会让你顺顺利利认子成功吧。”
    云夫人除了惊还是惊，“你怎么会知道？”
    姚成树苦笑，“我身在其中，我早该猜到。为什么萧长华不让我来查，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顺顺利利认子？当然顺利，因为另一个母亲给你腾了位置，我娘死了！”
    “你说什么？我并没有叫谁杀人，你误会我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好，你说是我的猜测。那你去西山寺见谁？”
    云夫人道，“青灵，她如今道号静慧，就是当年带你逃走的那个人。”
    “静慧师太，原来是她做的好事，藏得够深的。”
    “十五年，她从未跟我联系过，如今她寻到你的下落，才写信告知我的。成树，我怎么会害你的养母，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我感激她还来不及。”
    姚成树苦笑，“好啊，我信你不知情。”
    云夫人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攥住姚成树的手，“树儿，我的孩子。你我母子能相遇就是天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无论之前姓什么，做过什么，跟我回家后一切都重新开始好吗？”
    姚成树认真道，“夫人，我娘尚大仇未报呢。”
    云夫人道，“若真是静慧做的，我定不饶她。我这就写信回去叫你父亲知晓你的事，待你仇报了，就跟我回家去，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是吗？那我先谢云妃娘娘大恩了！”
    “树儿，不用。。。”，云夫人或者说是云妃僵住了，“你怎么又猜到了？”
    姚成树心道，您也没卖力掩饰啊! 他并不解释，继续道，“举凡认亲，必要去官府报备，讲清事由，若养父母铁了心不给，那孩子是要归养父母的。您只知我被萧家收养，可知是萧家哪一宗？养父又是谁？您夫为天子，这四海之内敢和天子争夺的人不多，您自然胸有成竹。可惜我这位养父若是得知我是你们的儿子，他决计不肯给的。”
    云妃道，“是吗？那你这养父是谁？”
    “不巧，是萧长华！”
    云妃心里一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外间传来一阵骚乱，有人气息不稳跑了来，隔门禀道，“有人硬闯岗哨，程爷和那人打起来了。”
    云妃此时正心乱如麻，趁机劝姚成树好生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话音一落，便急慌慌往外去。
    姚成树心里自有自己的愁肠万种，也没闲心跟这‘生母’真的纠缠下去，他心想，何不趁乱离开，既然知道了静慧师太，他就非得把这事一查到底，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何况还有下落不明的莹娘子她们，他既然做了人家少主，总不能把人一丢了之。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