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

    入了夜，云妃也不休息，和丫鬟一起忙着裁布做衣。
    油灯下，这夫人头戴珠翠，眉眼温和宁静，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由得想起家乡，想起母亲。
    萧成玉瞥过一眼，心中的担忧又多了一层。纵使姚成树指天起誓，永不回赵氏。可只要他生母生父在一天，只要这些惦念是真实的，那树儿会永远逃避这些美好的东西吗？他逃得掉吗？
    “娘娘，当心伤眼，这交给奴婢来做吧。”金线一缕一缕绣进衣服，云妃坐在绣架旁，抬头笑，“不了，这贴身的衣物还是本宫亲自来绣。”
    原来还不是外穿的，一件贴心小衣也值当费这些功夫。即使是匆忙一瞥，依萧成玉的眼力，也看出那衣服上绘了一只昂首扬翅的鹤，尊贵典雅，不同凡俗。
    他心中忧虑更甚，以他对宫中的了解，他几乎可确凿的事实是，若姚成树不是自小流落，而是长在宫中，依云妃和皇帝结发夫妻的身份，那姚成树便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子，论地位尊崇，太子也无法与之比肩。
    萧成玉心中想着，目光便不住往姚成树面上看，想瞧瞧这孩子面对如此‘母爱’作何感想。
    姚成树只定定瞧了一眼，便扭过头去，悄没生息地走过，连一丝反应也无。
    “没规矩”，萧成玉顺手拍了下姚成树的后脑勺，后者委屈地看他一眼，不用说，萧成玉都知道必定是在腹诽自己。
    姚成树看到那件衣服，若说不动容那是假的，可他心中也的确没有太多感动之情。衣服，再好的衣服，再尊贵，也不过就是一件衣服罢了。不过既然哥哥觉得他没规矩，他也的确反省了下，即便是偷跑，但念在会让‘救命恩人’难过的份上，是该行了礼再走。
    姚成树退了两步，对那帐子磕了个头，然后心无挂怀地，头也不回地跟着萧成玉奔向自由的冰天雪地中。
    第二日，云妃屈尊降贵去伙食处置办了几样精巧别致的点心小菜，领了丫鬟仆从，笑盈盈地去见儿子。才走到马车边上，仆从们跪了一地，车里哪还有姚成树的踪迹。
    云妃登时变了脸色，咬牙道，“都怨萧成玉那个祸害，竟敢私自拐走。。。真是胆大妄为！”
    丫鬟提议分派人马去追，云妃怒道，“派漠北军的人去追漠北军的少帅？是你没睡醒还是本宫迷糊着？”
    一言出口，众人噤声。
    萧成玉说是‘偷偷离开’，可实则两人走的还真是从容，一路夜巡的将士甚至还亲自送至营外，连马都是挑的骏马，养得膘肥体壮，疾行一日夜只怕都毫无问题。
    云妃此时都觉着，若不是镇边侯萧立一直旗帜鲜明地效忠皇室，照萧长华和萧成玉叔侄的脾气，自己有没有命离开漠北都说不准。
    她强压怒意，问道，“萧成玉就这样走了，可留下什么话？”
    还真有将士上前一步行礼道，“少将军有令，命我等誓死护卫贵人。”
    云妃不屑一笑，那将士又道，“随侍的小少爷说，让贵人保重身体。”
    毕竟是自己儿子流露的关心之意，云妃不禁心里一软。
    可又在心里嘀咕了‘随侍’二字，心头又生起一把火来，心道“程泗来闹这一出，萧成玉肯定知道了那孩子的身份。这样还敢让其随侍，真是该死。”
    可再一想，萧成玉对那孩子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现在追究这些也为时已晚了。云妃一阵颓然，“不必追。加快脚程，尽快到西山寺。”
    一行人马开拔后，丫鬟不解，“娘娘不担心小公子的安危？”
    云妃此时早已缓了气，仍旧绣那件衣裳，“无妨，萧成玉会护好他的。”
    “可是，这样小公子不就和萧家人更亲近了？”
    这话道出了云妃的隐忧，但皇帝传来的御笔却让她放松了些，“无妨，他迟早会回宫的。这一点本宫和圣上都深信不疑。”
    丫鬟不敢质疑当今皇帝的手段，故此不再多言。
    反是云妃又惆怅又心疼，沉吟道，“这孩子真是胡闹，都说了叫他跟本宫一起，待事一了，就摆正身份回宫去。那时圣上定然高兴疼爱他还来不及。如今可怎么好？依圣上的脾气，哎！”
    萧长华刚行至去西山寺的官道，正好碰见程泗一行人。
    带路的是个看上去快要跑不动的将士，禀告时都上气不接下气的，这让萧长华身边的长随都好奇起来。这年头传令兵连马都没有，用跑的？
    那将士先禀了身份，自称萧少将军麾下传令兵。
    “萧成玉在西山？”萧长华走时仓促，他不知道青岚送信迟了，这时刚一听到萧成玉，立刻脸色大变，心道，“这混账小子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跑来西山这凶险地。一定是和那逆子脱不了干系。”
    “少将军有话禀长华君”
    萧长华心道“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萧成玉是要成精了，敢让长辈都一惊一乍的，难怪大哥降不住他。”
    将萧成玉的话禀了半截，萧长华当即问程泗，“你说那蛊在谁身上？”
    程泗此时已经力气不足，开始有失血之相，伏在程翰背上，有气无力道，“在那个皇帝老儿的儿子。。。”
    程翰心疼师父，接口道，“萧少将军说那人是他弟弟”
    萧长华拧眉，“你们说的是两个人，到底是哪个？”
    程翰奇怪，“我们说的分明就是一个人。那个少爷，十六七岁的样子，看着挺弱的。云妃的儿子，萧少将军又说是他弟弟。”
    “胡说八道！”萧长华想了一瞬，又重复道，“乱说一通”
    程翰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有哪里是胡说乱说，他只是看着萧长华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
    萧长华挥挥手派人领程翰去漠北寻药老，然后矛头直指传令兵，“萧成玉为什么不派人送那逆子回来？还有他自己这个时候还敢来西山，真不要命了？”
    传令兵恭谨道，“长华君息怒，少将军让末将传话，说他身体无碍，药老多次提过的‘以血换血’试验他不同意。小少爷在他身边非常平安，希望您能心无挂碍带人留守西山官道，静待时机。”
    萧长华眉头一挑，就要发作。
    那传令兵已经吓地闭上眼睛，迫不及待将话一股脑倒完，“少将军还吩咐，此次突袭真正的危难绝不在正面战场，隐藏的后方可能有‘贼’，关键成败还要看您！”
    “少来糊弄我，什么‘内贼’他带人扫一遍还扫不出来，还不是怕我过去了坏他的算盘。这家伙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我还可惜萧家下一代后继无人。滚开！”
    那传令兵受萧成玉严令‘誓死拦住长华君’，此时见势不好，双臂一张挡在马前，张大眼睛提高声音几乎是喊道，“少将军还有话，他说，‘以上全部不是恳求，是他作为萧家下任家主的命令，您若还当自己姓萧，请您务必听令！”
    长随听完最后一句，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萧长华握着马鞭的手已经攥紧了，若眼前是萧成玉，非得用鞭子抽得他哎呦哎呦。
    什么叫‘身体无碍’，还‘以血换血他不同意’，他同不同意很重要吗？命都要没了，还当什么君子。人远在西山不见影，手伸得倒是长，安排起叔父来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还‘下任家主的命令’，欠抽的下任家主。
    传令兵心虚不已，缩着脖子等发落。
    萧长华一边是气侄儿胆大妄为，一边又叹他命途多舛。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萧成玉料的没有丝毫不准。世人不敢言萧家人蛮横，可实则蛮横是骨子里的。若此前不知道母蛊真相，他去了首先就会想法子把云妃逮住放一放血，能不能治得了谁也说不准，可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宠妃的命。逼急了他萧长华十六年前没反，十六年后真的反一反给那狗皇帝看看。可是换到姚成树身上，他就得先过自己心中的一道坎。没逼到那一刻，萧长华自己也不知道会做怎样的决定，局外人尚且纠结，可萧成玉却干净利落地做了决定。
    由此，他心中深深敬佩起这个侄儿来了。
    他意识到，萧成玉和自己不是同类人，和远在福州的保皇党萧立更是两样。
    他扪心自问若站在侄儿的立场上，做出如今这样的决断已值得大大称赞。“我又岂会真的拖他后腿，叫他身处危机也心中不安呢。”萧长华心中长吁一声，妥协了。
    “回去告诉萧成玉，真撑不住了也不准死外边，叫他无论如何下山来，我亲手成全他。”
    传令兵长松口气几乎是死里逃生，他咧嘴一抹冷汗，高声道，“是！”
    萧长华调转马头，此时他后知后觉想到‘树儿的身世和那母蛊的蹊跷’，心里突然不受控制自问了一句，“若是舍树儿一命真能救成玉呢？”
    然后被心头冒出的答案惊了一身冷汗。
    他平复了情绪，头也不回对传令兵补了一句，“还有，告诉那个逆子，别把自己的小命作没了，跟着哥哥早日回家。我没把他赶出家门之前，他敢乱认爹娘，看我不活拆了他。”
    “真的不上山了，那我们就等在这，干等啊？”长随问道。
    萧长华眸色一利，“成玉不会空口乱说，后方有‘贼’。”他鞭子挥得刷刷乱响，显然是对于‘被侄儿命令’还是憋了一肚子气，“撞在我手上，算他们走运。”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