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娴托孤

    漠北‘击鼓楼之战’的十日前。
    冬日的柳州笼罩在一片银白中。晌午时百姓烧饭的炊烟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满城安宁祥和。
    柳州司文巷坐落着一间门庭质朴的宅邸，这间宅子的主人是有着‘一门三贤相’之称的云氏一族。云相爷三年前告老还乡，如今正赋闲在家，吟诗作赋，含饴弄孙。
    云府，暖阁
    二楼的观景台上，哼哼呀呀几句戏词随冬风飘远。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一位身材瘦削、文气十足的老爷子躺在太师椅上晃悠悠哼着戏。
    年轻仆人提衣上阁来，「老爷，有客人来拜访。」
    像他们这样文脉顺畅之家，客人来有什么稀奇？
    老爷子将手中戏文小册子往茶几上一放，摆摆手，「不见」
    年轻仆人战战兢兢地奉上来人的‘拜帖’——一块通体不见任何杂质的龙纹玉佩。
    「龙令？！」老爷子充满震惊地接过令牌，枯瘦白皙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请，快去请客人」
    任无常来了！
    云老爷子第一眼看见那个少年人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在齿间晃了一晃。
    他与那人有夺妻之恨，先帝末年，那个可恶的家伙总是藏头露尾不见真容，可他化成灰自己都认得。这个少年人长着一张和故人四五分相似的脸，此时出现，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征兆。
    「云相爷」少年客客气气冲云老爷子拱手下拜。
    云老爷子嗓子干涩，有几分紧张，「不必客气，坐」
    这样的‘拜帖’，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年纪。这少年人的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小公子怎么称呼？」
    「姓赵，单名一个璨字」
    云老爷子心想：「果然是那个孩子」
    「云妃娘娘不久前才告诉家里，说是孩子找到了。她前日才启程回天京，你怎么没跟着一起？」云老爷子拉拉杂杂说着家常，「不过也不急着回去。既然找回来了，就安稳在这里待些日子，等老夫明日叫人给云妃送个口信，再派人亲自将你送到你母亲身边。」
    少年人又拱手谢了老爷子好意，开口道：「不必费心。晚辈此来只是想找您借些东西。」他含蓄地表达了借到东西就走的意思，云老爷子不禁几分好奇。
    「那你说说看，想要些什么？老夫的家底虽然比不上你们赵家，珍奇异宝还是能拿得出一些的」
    少年认真地看着云老爷子，道：「晚辈需要五百车上等粮」
    云老爷子耷拉的眼皮一下子睁大了，上等粮就算了，竟然要五百车？这什么数量，需得把柳州一半粮店的库搬空才能装满。
    「五十车治刀枪棒伤的药」
    云老爷子开始慌。
    「再来两百车烈酒」
    「还需押车运送的镖师百人」
    云老爷子咳嗽起来。到了他这个年纪，深觉教育晚辈乃是百年大计刻不容缓，于是耐心道：「你这娃娃，这些东西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能用得上的。你若再胃口大些，找我要些兵器人马，岂不是和造%反没两样。」
    「兵器人马当然也是需要的，只是晚辈知道您拿不出来，准备往别处去要了」
    云老爷子审视的目光看向少年人，「何处？」
    「福州，镇边侯营帐」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老爷子急了。
    「夹谷失陷了，您知道吗？漠北早就乱成了一锅粥，通往柳州的路上到处都是流民，不出三日就会来叩门。梁先战死，萧氏族人统领残兵旧部以击鼓楼为线和玄国对峙。商会的帐我看过，漠北今年的收成根本不足以应对后续的战争。柳州如果不出粮不运药，五日后击鼓楼就会失陷，不出十日漠北整个沦陷，到时首当其冲地就是柳州。」
    云老爷子震惊之余，作为一个政客还是忍不住沉吟道，「民间私自筹备军粮，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不如先等一等，战报传到京中，等圣旨钦差一到，柳州的粮福州的兵怎么都好说啊！」
    「此去京中快马加鞭至少十日，朝堂争议，选取钦差，至少五日，传信回来筹集兵马粮草再十日。整整一个月，乾国能等，大不了就是丢一个漠北加一个柳州。咱们都能等，不过就是避难到内地罢了。可有些人，那些将士都没命等了！」
    少年人说这段话时有一种浓烈的悲怆隐藏其中，似乎他有亲人就挣扎在烈火中等待救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焦灼的痛苦。
    「孩子，老夫如今赋闲在家，这种事实在是无能为力。」
    少年听了拒绝的话，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他这样笃定平静的面容让云相爷有些害怕，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您老坐」少年还有闲心给老爷子沏茶。
    茶水的香气缓解了云老爷子紧张的神经，他认为自己是被这孩子的长相震慑住了，那种面对任无常的戒备让他一直被少年牵着鼻子走，他需要镇定，先把这孩子安抚下来，留在府里，再派人看住他。最好让他睡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往天京送。对，自己也几年未回京了，何不一起回京避难。
    云老爷子盘算着，突然仆人蹬蹬跑上阁来，急道：「老爷，不好了，大少爷被逆党绑架了」
    「你胡说什么？他的官邸那么多侍卫。。。」
    ‘逆党’二字让人不寒而栗。先帝末年，朝野公认不亚于皇权的自然是萧氏一族。当时大长公主手握督事院，自建一批用于刑名问事的府官，这批人不上朝廷名录，有萧氏军队护持，秘密前往各处审查当地的官员肃清民间贪腐。他们自有一套判罚系统，以长公主督事令为旗，行生杀大权。当时督事院主要处理‘民告官’的案子，偶有一项为世人所知，多是惨绝人寰的贪腐要案。一时官场人人自危，简朴谨慎之风盛行。督事院也被时人称为‘暗夜中的皇权，百姓们的救星。’
    后星辰陨落，当今皇帝登基。先是萧氏一族后人陆续凋零，再是督事院土崩瓦解走入暗处。皇帝多年来以‘逆党’之名将这些人赶尽杀绝。即便如此，民间仍不时有这些‘青天’为百姓主持公道的事迹。可谓是皇帝和官员的眼中钉，百姓心中的救命草。
    「老大这是干了什么，惹上这些阎王」云老爷子痛心疾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笑了，「您不必担心，只是几位隐居多年的朋友受晚辈所托，重操旧业，问一问云县令的政绩罢了」
    云老爷子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少年诚恳道：「晚辈赵璨。漠北姚氏养大，镇边萧氏教导，近日得知原来是皇室血脉。本无心权势利禄，可亲人报国心切，晚辈眷恋仅剩的亲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凯旋而归。」
    云老爷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这个少年原来有这样曲折复杂的人生经历。他手握龙令，调得动止小儿啼哭的十二卫；有萧家的背景，难怪督事院旧人为他所用；皇室的血脉，嫡长子的身份注定他在皇帝百年后有极大的机会继承皇权。这样一个人又因为云妃的身世和云家关系匪浅。
    而有趣的是，他此时身份未正，羽翼未丰。又因为保萧家人心切而求助于云家。
    「若是他能登上皇位。。。」
    云老爷子心中砰砰直跳，犹如瞌睡遇枕头，「那云氏一族接下来百年的仕途可就畅通无阻了」
    如今的形势，他也算看明白了。虽说是在赌，但这一仗若是因为云家的帮助而胜利，那自然是一桩极大的功德，为国为民，岂能算是罪名？也即是有惊无险，有利可图。
    「老夫我可是拿云氏一族的命在赌啊！小殿下，你说呢？」
    少年的确正是姚成树，他眉头一挑，直接了当道：「云相爷忧国忧民，千里迢迢为漠北军送粮送药之举定能名垂千古。三日后，粮队出发，晚辈再来和您父子二人畅饮」
    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
    云相爷道：「流民毕竟还没有到，此时在柳州城征粮征药，那些商人岂会乖乖配合」
    姚成树眸色一冷，斩钉截铁道：「三日后粮药必须出发，最多五日要送到漠北城去。若遇阻拦。。。杀无赦」
    「你可想好了，这一见血可就收不住了。此后这就是你的污名骂名。路一旦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云相爷在赌姚成树这一次能用手中多方势力改天换地。姚成树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多日来所想所做不过是两句话：
    「萧家不该是这个命运。萧成玉想捐躯赴国难，我偏要把人给救回来！」喜欢一遭归家请大家收藏：(663d.com)一遭归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