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光

        “先休息一下吧。”何钦放下手里的歌词，推门出去了。
他对两人倒也不至于苛责什么，有些东西本就是需要时间沉淀和积累的，更何况这其中还需要一点个人悟性与审美，并非做数学题那样按步骤套公式就可以了。
“今天可能录不完了。”瞿朋将两手揣进兜里，目光落在何钦出去的方向，表情有些凝重。
凌非应了一声：“嗯。”
他当然能体会瞿朋的情绪，毕竟他们昨天才得知这首歌将会作为两人的组合出道单曲在各平台发行，从各种层面来说都很有意义，凌非很珍惜这次机会，瞿朋同样也是。
棚里的空气仿佛因为两人力不从心的氛围而显得有些压抑，致使他们各想各的，一时无话。直到不久后某个时刻，凌非先打破了沉默，随口问：“朋哥，你以前唱过类似这样的歌吗？”
瞿朋过往的作品多是以金属质感的电子风音乐为主，观众听过去的通俗感受就是些说不上快慢的宣泄情感曲目，和抒情算不上搭边，因此很多人印象中瞿朋是没有抒情类作品的。
“嗯？”瞿朋没想到凌非会先开口，想了想后，才拿手机搜到自己曾经唯一翻唱过符合大众对抒情歌定义的作品，“就这个了，挺冷门的一首。”
“我们听一下吧。”凌非提议。
“行。”
瞿朋也是个爽快人，无所谓凌非究竟是什么想法，对方想听就直接开了音量功放了。
用手机听歌自然不比用设备，甚至有时候因为过载会让声音略显失真，不过这并不影响瞿朋唱歌的自身能力。哪怕这是首他不常唱的音乐风格，也依然能让听者感受到声音处理的细腻程度。
而也正是因此，当初何钦才代表工作室向瞿朋伸出了橄榄枝。
“声音位置很低。”
凌非边听着边不自觉评价起来，或者说，他似乎得到了点启发。
简单的歌的确更需要花功夫才能处理精细，令听众内心得以触动。尤其他们这首出道曲前后三段的主旋律一模一样，氛围变化都是由出色的编曲将之逐渐升阶，最终达到情感释放。
那么，他们或许也可以不断调整声音位置来实现歌曲基调变化，就像讲故事，先抑后扬，可以起初从旁观者的角度讲得比较平静，之后再代入自我，逐渐加强情绪，注入细节刻画，将故事雕琢完成。
至于具体如何平衡声音位置的高低、变化时机与细节的强弱声比例拿捏等来营造氛围效果，就需要考验个人的演唱功底和唱商了。
半小时后，当何钦一推开门，正好通过监听控制室的观察窗看到凌非跟瞿朋在棚内拿着歌词十分认真得边试唱边讨论唱法。
“不如这个字拖一点唱，和下句连起来？”凌非指向某行歌词的句末抬头问瞿朋。
瞿朋顺势凑过去，目光就着凌非的手指的方向唱了唱，觉得不错：“行，这样更好。”
“这里呢？”凌非跟瞿朋继续确认。
瞿朋说：“真声再加，你试试。”
“好。”
两人如此有来有回，有商有量，越往后面练，彼此越有信心，就好像行船的旅人终于穿过海面的迷雾，迎面便是阳光普照的一番新天地，航线放眼可查。
何钦没有急于走进去，而是如欣赏某种艺术品那样静静靠在门边淡笑着远观。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点有趣的事，便从衣兜掏出手机迅速拍了张照片发给某个人，并附上了句话。
“你的宝贝眼睛里有光。”
不多会儿，对方就回复了：“何止，他只要一碰音乐，眼里都是故事。”
何钦立即敲了一行字发送：“所以你才心动了？”
“不知道。”
跟何钦聊天的人自然就是乐子铭。他没办法回答何钦的问题，虽然他很确信自己对凌非属于一见钟情，但初遇那晚的愉悦并不能完全奠定什么，顶多算对某个人难得产生了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兴趣，或者说“喜欢”？而真正驱使他决意追求凌非的源头，恐怕还是因为第一次约饭。
当他听到凌非那触人心底的歌声时，他就没办法移开视线了。他甚至觉得只是看着，凌非都是表情生动的，情感真挚的，目光格外扣人心弦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让凌非就那样轻易地跟他划分界限，所以他认真了，此后也抛出了真心。
而这个过程中，到底哪个时刻开始真正的心动，哪个时刻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可救药，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无法给出确切的解答。
“你想签他也是这个原因？”乐子铭隔了几秒忽然反问。
何钦笑了笑，回复得有些随意：“可能吧。”
凌非对音乐的某些认知和意识状态都很像当年刚出道的何钦，包括某种说不清的个人特质，以至于先前张晴才拼命想从凌非身上挖掘出她曾经没记录下来的东西，弥补遗憾。
何钦又何尝不是出于私心为了记录，或者是见证什么呢。
“还是太乖了……哪里像我。”何钦最终似是带有几分感叹，又可能仅仅因为得出了某个结论而轻声嘀咕了一句。
这个时候，棚内的两人已经练到了最后两句，也是他们在休息期间配合最好的一次收尾，双方都唱得极为认真，完全屏蔽了所有音乐之外的因素，目光甚至都是紧随彼此，互相递送语感节奏的。
当尾音相辅相成直至归于平静的那一瞬，两人都还没来及收回对视的目光，不过有别于凌非因发挥得当而对新歌抱有期许的神情，瞿朋看他的眼神就显得不那么纯粹了。
“朋哥？”凌非感觉瞿朋靠他有些近了，而且第一次不是太适应对方的举动，似乎是瞿朋太过专注了？或者是……沉浸在类似一种神往的情绪中比较忘我？
不过他没再往深里想，还是把这种氛围解读成了唱歌投入的范围。
见瞿朋没动，凌非又提醒了一次，身侧也随之下意识往后回避，将两人距离错开了些许。
“哦……”瞿朋意识到后，连忙撤回视线，“我觉得这次差不多了，你呢？”
凌非刚才其实已经不自觉产生了惯性身体排斥反应，不过瞿朋这会儿又状态如常了，他便尽量忽略那种轻微的不适，点点头道：“可以的。”
话刚落，何钦就走入了监听控制室内，透过观察窗叫两人开始准备新一轮的录制，致使先前棚内气氛中那点短暂的微妙成分瞬时中止。
接下来的演唱，由于两人经过了磨合练习，实际进度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临近晚饭时间，就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凌非本来一录完就打算去地库取车，他今天办完离职手续后，从去拍摄地点到回何钦工作室都开了自己的车，这会儿回家自然就不坐工作室便车了，顺带的……还要把在车里那个等了他整个下午的人一并捎回去。
但瞿朋又说让他等等，打算去找何钦拿点东西回来一起走。
瞿朋近乎是刚说完话，就迅速走出门的，压根没给凌非拒绝的机会。凌非想想也就算了，正好有些话他准备和瞿朋讲明的，同路反而更利于谈话氛围，比较顺其自然。
凌非把两人用过的话筒归好位，然后拿起歌词和笔准备出去。结果他刚抬头想再扫一眼还有没有遗漏时，眼前却骤然一暗，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光亮都瞬间熄灭了。
录音棚原本为了安静就处于最为靠内的位置，隔音也因此必须将所有配备做到极致，用以保证收音效果。
这个时候停电，凌非等于是在一片漆黑的密闭空间里，与外面彻底隔绝，除却自己的呼吸声比较清晰，其他的响动都很细微，耳朵近乎听不见反馈，包括他的脚步声。
许多人在如此诡异的寂静氛围内，早就可能因为恐惧心理而惊慌无措，但凌非仍然和平时一样，不出声也没有自乱阵脚。
他以前就喜欢晚上，这样等大家都睡了，就不会看见凌凯对杨歆澜发脾气，他甚至感到庆幸的是凌凯没有真正对杨歆澜动过手，否则他怕是整夜都无法入眠了。
杨歆澜去世后，凌非每天就更加期待黑夜的到来，他总是在整个房子里没有动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床边看着窗外的星空发呆，等内心彻底平静了，才去睡觉。这个习惯直到他上班以后，生活变得比较快节奏，才被迫中止。
凌非不禁有些失神，实在是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因为封闭的空间而让心里蒙上了一层压抑感，呼吸都不自觉开始压重。
这会儿他的手机在控制室，没办法开电筒功能，为了避免损坏设备，只能先往旁边走开几步，再按照记忆的位置往门的方向走。
“凌非！”
门突然被人拉开，凌非闻声抬头便看见一道手机的亮光有些晃动地投射进来，而拿着手机的人，就如同穿越了时空，也为当年那个喜欢房间不开灯独自看星空的小男孩点亮了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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