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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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怿懊恼地将火把扔到地上,火焰被砸灭了。“他对你说了什么?”他的语气透着指责,突厥少年对她的态度与口吻,不是“见过”那么简单。
    灵遥正被少年调侃得有些尴尬,经他一说羞中带气,把矛头指向他:“你那样做是不对的。”“大人们对你娘做的不对,也没怎样。”他轻飘的话语扎到她心头,她回头狠瞪他,转回去不再说话。
    火把的光亮和马蹄的响声朝他俩接近,传来曹恂的呼唤:“是弟弟和阴姑娘吗?你们怎么样?”曹怿等哥哥赶到近前,条理清晰地说:“他们逃了。不过两人是分开的,对地形不会比咱们熟,况且有一人负伤,很有希望抓到。”
    同来的军官了解经过后,率士兵们继续追捕。她的目光从奔跑的追兵身上移开,那两人的命运自己管不了,只能看运气了。曹恂见弟弟满头大汗,双手无力地撑着马背,尽管已强健许多,可是生来过弱,一晚的折腾也令他极为吃不消。
    他忙搀弟弟下来,唤来马车扶他坐上,说:“我很佩服你的头脑。但你也得爱惜身体,早点告诉我由我跑腿好了。”“我只是误打误撞,怕弄错了给哥哥添麻烦。”曹怿疲累中透出谦虚,实则心怪女人的心肠要不得,误自己连具尸首都没得到,少添几分功劳。
    曹恂看到她冷脸不言,体贴地夸赞她:“阴姑娘好勇敢,弟弟多亏你保护!”她躲开他的笑容,和大家一道向寺庙折返,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曾遇到两少年。曹恂发觉弟弟和她谁也不理谁,大概都累坏了吧。
    千佛洞四处灯火大亮,另一拨士兵在搜索,很快有了收获:在少年藏身的洞窟里找出慌乱丢下的物品,其中有一枚沾着红色印泥的小小印章,上面刻着并排的突厥文与汉字,从汉字可确认印章主人的名字为“默铎”,正是突厥可汗第三个儿子的名字,突厥王子的确潜逃至沙州。
    阴绍和曹敬则赶来布署,增派兵力奔往阳关、玉门关一线加紧搜索。突厥王子在沙州的行踪逐渐清晰,他们主仆和某些忠心的突厥商人接上头,凭借商队的暗中接济藏在洞窟里,寻找机会出关,与曹怿的分析基本不差。
    曹二公子独立发现并追拿王子的惊人讯息,迅速传至沙州城,人人对他刮目相看。索夫人一边等待丈夫归来,一边训斥灵途灵远:“曹家病秧子都比你俩有出息,你们何时担起家业!”
    直到此时,灵遥仍难相信顽皮的他们是狡猾的突厥人,几番相遇情形反复在脑海切换。回悲月庵已是后半夜,小尼姑们围上来七嘴八舌打听。“出家人不可沉溺俗事!”定慧出来轰走她们,和善地对她笑:“跟我说说你们的冒险吧。”
    她没有一丁点兴奋:“我想听您指教,佛家慈悲为怀,一定不忍心他们被杀死吧?”“说是如此。”定慧感慨道:“佛门劝人向善,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然而无数人只为现世的小利肆意作孽,好像没什么能够使他们畏惧。”
    “修建千佛洞有何意义……”她显露悲观的表情。“苦海茫茫无边,千佛洞可当作一盏指路的明灯,收留那些回头是岸的人,你长大些会理解的。”定慧达观得多,合十为全部的人祈祷。
    灵遥回屋睡不好觉,不停地梦到突厥少年:一会儿是受伤少年藏在树洞里,追兵的火把照到他的影子,堵住他的出路;一会儿是他的主人骑马狂奔在陌生地道路上,被大群追兵包抄,前后无路可逃……
    然而,一早她起床出去,看到大家面带惊忧,前方传回坏消息:居然一个少年也没有被抓获,追兵在戈壁意外遭到吐蕃人伏击,不及防备被打得落花流水,上百士兵不幸战死。中原百年来与外藩作战从未失利过,震动了朝野上下。
    据悉,被称作赞普的吐蕃首领最近将女儿嫁与突厥可汗次子,是以出兵攻击追兵,协助默铎王子脱逃,把整个事件导向得好似与突厥无关。两个强悍地邻居结盟无疑是个危险信号,日后必将进一步挑战中原的权威。
    突厥假惺惺派使节赴京城替王子赔罪,献上大量贡品作为补偿。朝廷找不出明确的逆反证据,只得训诫了事。
    沙州城外的戈壁添了百余座新坟,城里弥漫着伤悲的气氛。做买卖的普通突厥吐蕃人人心惶惶,担心遭汉人报复。阴绍严令官兵维持秩序,防止波及更多。
    寺庵间一场接一场的法事为亡者超度,她每日听着诵经声与哭声,亦心有戚戚想念娘,随定慧及女尼们念了不少经文,方能平和一点。
    最后,阴绍因搜捕不力和沙州众官员受到朝廷切责,被罚降俸禄;唯独曹敬则由于儿子立功,将功抵过未受影响,无形中对阴绍造成很大压力。纵使她觉得家已和自己无关,也想象到索夫人肯定埋怨爹爹没能力,更为爹爹添堵。以前爹爹心情不好时就找娘排解,如今哪位夫人能给予他合心地关慰?
    阵亡者中有一位青年军官是大族张氏的子弟,各家族年轻男子同去张氏家庙拜祭,一个个情绪消沉不安:消弭多年的战事或将重新迫近沙州,世家子弟们惯于安逸,不免对战场有畏惧。
    “各位,我同大家一样不愿见到身边人死伤,更怕发生在自己身上。”曹恂见状站出来发声,动鼓舞同伴们:“所以我们要勤习苦练不被敌人打倒,为过世的兄弟报仇、不辱家族的声名!”
    他在同辈中年龄偏小,责任感却比同辈成熟,言谈中没有大人的圆滑,而是一种诚挚地气度。“对!咱们沙州男儿才不怕那些戎狄!”众人对他的话纷纷赞服。阴灵途和阴灵远哥俩倒是想到一块去,阴沉地歪过脸嫉妒他出风头。
    灵遥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跟着点头,曹恂走近时瞧出他微现疲态。连日协助父亲善后,他从未喊累推脱。聊了会儿后,他告诉她曹怿那晚累病了,一直躺在床上休养。
    她还在生曹怿的气:那晚争执他不该拿她娘说事,向自己道歉才对,因而这些天没搭理他。“以弟弟的能力,定会得到更多人认可。不能让身体限制他,我请父亲邀名医为他诊治……”她渐渐在曹恂的话语中分神……
    黄昏寺庙进入晚课时间,灵遥男装打扮,翻墙跃进建宁寺,循着药香找到曹怿的房间。
    推门走至床头,他闭眼平躺着像是睡了,呼吸不甚均匀,刚养好的气色又倒退回去。她心叹一下,在枕边看见一条绣帕,索丽君来看过他?
    “来认错吗?”她的视线顿时从绣帕回到他脸上,他微抬眼皮注视她。“错的是你。”她假作要戳他脑门。
    “我是被你气病了。”他咳了咳大言不惭,黑眼珠聚着轻快地神气。其实,他已从这次事件中获益,父亲一改对他的忽视专门来探望他,延医用药都好于之前。他不需要父亲有多少亲情关爱,给他稍好的条件即可。
    “我也有气,跟谁说去?”她眉毛一挑又展开,不和他病人计较。“曹公子,药熬好了。”有人敲门。她不禁紧张,他一挤眼睛往下看,她立即骨碌进床底。“请进。”他召唤道,进来的是个小沙弥,把药碗放到案头上就走了。
    她钻出来松口气,他堆起讥笑:“躲什么躲呀?你明明穿着男装……”她反应出被他耍了:“有意思么?”而后她拿过药碗喂他喝,两人算是和好了。
    她问:“哪里最不舒服?”他按向胸口,习惯地说:“这里又堵又痛,好难畅通地喘口气。”她能体会出来,娘也曾忍耐这种难受。说实话没有他的聪明算计,他们哪里是突厥人的对手?
    “我的中衣和袜子破了,能帮我缝补一下吗?”他趁病提出非分要求。“行……”她无奈答应,感觉这腔调就像娘过去哄撒娇的自己。
    她先洗净他的衣服,就着灯光飞针走线。“庵里怎么有男人的衣物?”一个小尼姑调皮地逗她,另一人吃吃地笑:“准是建宁寺曹二公子的。”
    灵遥说:“他病着我帮个忙。”“不必解释,我们都懂。”她们俩齐声笑。她心里坦然,随便怎样想,反正跟她们想的不同。不仅给他补好,还新做几双袜子和手套。
    早春的沙尘吹离沙州,千佛洞重现点点绿意。曹怿一如生机盎然的万物,灵遥见他一天好过一天,还长胖了些。虽说医生尚不准外出,但他叫上她溜到河边捞了一条鱼,跑进常去的树林美食一顿。这回他改变口味,拿来砂锅清蒸鱼汤。她起先说他不听话,喝了几碗鲜美的鱼汤后再不唠叨。
    曹恂为锻炼弟弟的体力,带曹怿到戈壁上骑马,教他基本功夫。可他实在缺乏天赋,骑在马上直不起身板,练不了多久咳不上气。跟哥哥练剑交换招式,曹恂只用一成力量轻磕他的剑背,他就被震得踉跄几大步,最后栽了个跟头。
    “真正交手用不着礼尚往来比剑嘛。” 被哥哥拉起来,曹怿揉着屁股自有道理:“我会制□□、做暗器,照样能制胜!”
    相反灵遥跟曹恂学到不少,专心请教骑射,上次没被突厥人打倒实属侥幸,一定得练扎实。曹恂教得耐心,陪着她骑行指导:“出手要快,心要放稳,眼要发狠。看准那颗红柳就射过去。”
    马儿速度飞快,扬起的沙砾打到她的脸,她手软腿也软,弓箭举起又放下。“我在旁边看护你。”他的马靠得很近,他伸出一只胳膊挡在她身侧。于是,她踏实地贯注目标,动作一气呵成,在颠簸中将羽箭射入树干。
    “好!阴姑娘领会得好快。”他拍掌仿佛比她开心。她吐吐舌头,其实力道不足、瞄准也不够精细:“让你笑话啦。”“哪里,阴姑娘和其她女子很不一样。”他的微笑中不单是赞赏,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他们兜了一大圈返回,曹怿已卸下马鞍枕着小憩,能躺着他就绝不坐着站着。
    又有几人骑马过来,中间之人一袭桃红骑装,歪髻斜插金花步摇,每走一步金光闪动、光彩照人,不是索静君是谁。
    被她光芒掩盖的左右两人,一个是阴灵途,一个是张氏的公子,自然是护花而来。大概曹怿的姿势比较碍眼,索静君冷瞄他一眼,然后由冷而热,谁都不看只看曹恂:“曹公子可以教我骑行吗?”
    “好的。”曹恂的笑似乎稍稍收敛。“你们稍等我会儿。”她瞥向那两人说了一声,他们明显地不高兴,曹恂则有些犹疑。“莫非你不愿意?”她跑开几步冲他笑,他矜持地抿嘴,与她朝开阔处驰去,步摇的金光很远还在闪耀。
    阴灵途没给妹妹好脸色,阴氏和曹氏竞争可谓激烈,她偏和曹家人玩。灵遥也对大哥不满:有了儿子依旧在外游荡、追求别的女人,心里一点也装不下为他生孩子的侍女么?
    张氏公子和曹怿闲谈几句,最近曹怿的人缘貌似改善不少,无非是关于突厥王子的话题,他已重复说过好些遍。
    片刻后,张公子和阴灵途兜风去了,曹怿叫牵马站立的她:“坐嘛!你不累,我看得累。”瞧他躺得蛮舒服,她盘腿坐到他身旁。他东拉西扯地问:“你觉得我哥和索小姐般配不?”
    “嗯,应该吧。”她想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在索小姐心目中,我哥是沙州唯一配得上她的男人。”他侃侃而谈:“父亲必然安排哥哥娶对家族有利的女人,至少得是索小姐这样的,毕竟她的祖母出自我们家。”
    她提不起兴趣,早就感受到世家婚配的势利,曹恂将来也要置身其中,唉……
    他接着道:“说来索夫人是索小姐的姑姑,也希望你哥哥们娶到她,所以你大哥缠得她紧。谁能娶到索小姐,谁就能当上你家的家长。”他越说越有乐趣:“恐怕到时候有一场混战。”
    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已经离开沙州了,她默默想,望着平坦地戈壁,远处曹恂索静君骑马的身影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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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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