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64. 人总在夏天长大

    天空竞技场附近的山茶花开了。
    缺了角的盆裁排放在地面，稀稀落落地生着杂草，盆栽里不知是花是木的植物已然枯萎，于是被街道负责人换上了应季的山茶花。
    叶片厚实，色泽浓重，花朵赤红得近乎艳毒。看着这种颜色，就让人不由想到有着与它一样艳丽色彩的某个黑发少女。
    街上有人在发制本粗糙的活版印刷小册子。
    大概是自费出版，版权页上没有发行人的资料，设计和装订也简略到了极点。内容是新开的食品店，里面的衣服册子上没有标价，硬要说的话，比较类似粗糙的网页展览，那种感觉。
    有人在兜售青柿子做的小玩具，有孩子蹲在筐旁边看摊主用长勺挖洞，把青柿子做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街道两旁摆满了山茶花，一路沿着主干道排到柿子树这里，正对面是一家服装店。
    干净的橱窗玻璃反射出正午夺目的阳光，天空蓝的仿佛被水稀释的群青色颜料，招牌精致的印章店、客流量多的鳗鱼店、自助洗衣店、家具用品店、大型商场……天空竞技场周围几乎一应俱全。
    墙面上贴满了房屋广告和比赛广告。
    木川唯站在漆着银色金属框的橱窗前看着模特身上的裙子——那是一条扎染的红色棉布夏裙，肩带非常特殊，是山茶花的花瓣形状。
    人偶模特是金发大波浪的女人，她的脸被做得非常小，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放在另一只前面，让臀'部看起来显得更窄。
    服装店内一排吊灯低低地悬挂在每一个长长的座椅、沙龙或是休息室的中间，蓝丝绒沙发头顶是水晶吊灯的玻璃叶片，像一朵闪亮的灰色云朵，光芒笼罩着橱窗的红裙子。
    门口的电子屏幕上反复放映着一段影片：
    一群女人穿着皮草的影像，黄金白金的耳坠，红宝石和青玉的项链，腿部十分光滑，睫毛又弯又黑，戴着同一款卡地亚表。
    木川把目光从红裙子上移开，眨了眨眼睛。然后仰着脸往店内多看了几眼，像她小时候趴在蛋糕柜前面看巧克力蛋糕的样子。
    穿着普通T恤长裤的女孩毫不起眼，除了她隐藏在阴影中的脸。没人知道，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混着一名刚刚结束时空行程的旅人。
    她闻到了这个世界里阳光和花香的味道。
    有一道视线从背后射来，并不尖锐，却带着打量的意味。木川唯转过头，看见眼熟的红发青年正单手叉腰，隔着街道，像是染上烟瘾的人那样，迫不及待地朝她勾勾手指——
    “小苹果？”
    对方没什么太大变化，只不过换了一套小丑服，扑克牌的红桃图案也一模一样，狭长的金色眼睛照旧上挑，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说话还带着符号：“你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
    黑发姑娘身边刚好经过一位拾荒老人，没有缝裤边的灰色人造纤维料子下面露出半截厚厚的系带，拿着深色的麻袋，发黄而尺寸撑大了的外套，满是毛球的毛衣。
    少女顺手把自己拿着的空饮料瓶递给老人，神情平静。在西索眼里，木川看他的眼神，和看这名老人的眼神几乎没什么两样。
    他蓦地哼笑出声，用扑克牌挡着脸，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奇犽和杰现在在哪？”小姑娘穿过马路，站在他面前，仰着脑袋问。
    上一次他们距离这么近，还是在猎人考试的最终会场，穿着马丁靴的黑发少年狠狠揍了他一拳。而现在，身形明显小一圈的女孩子睁着红眼睛认真地看他，用清脆柔和的声线进行对话。
    真是神奇。
    西索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这个行为颇有长辈宠爱的氛围，那种满意之情简直要从身上溢出来了，他闷闷地笑了一会，胸膛振动着：“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合适～他们在天空竞技场大厅办理退房手续哦，再晚一点可能就要见不到了。”
    这种慈爱的感觉又是什么鬼。
    唯姑娘难得嫌弃地皱起眉，后退半步：“就是前面这个长得像发射塔的建筑物吧。”
    苹果树茁壮成长，果农欣慰至极，饱含深情地看着自己亲手发掘的果实，心满意足地陷入陶醉中。
    一下秒，一道旋风从身边嗖地闪过。
    接受灌溉的小苹果没了。
    西索：“……”
    小姑娘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向天空竞技场的一楼大厅，大概以前在训练场上测五十米她都没跑这么猛过，眨眼飞奔到咨询台前，一下子就在视线中央看见了一银一绿两个小脑袋。
    两个小孩正在吐槽买巧克力的事情——
    奇犽：“钱都花在不应该的地方上了。”
    杰：“那能怪我吗？还不是你买了那么多箱巧克力。”
    奇犽：“你管我，我就买！”
    杰：“买买买，你看看你的蛀牙！”
    一猫一狗噗哩噗哩地打闹，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扭头一望，同时愣住了。
    站在承重柱旁边的小姑娘正单手撑着墙，平静地和他们对上视线。她有一张完完全全属于漫画里女主角、或者说是像小精灵那样的脸，泛着银色的黑发长长的柔顺的搭在肩膀下方，眼睛是朦胧的绯色，如同起雾的玫瑰花。
    杰愣愣地：“是……帝人？”
    奇犽拿在手里的房卡钥匙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女孩子的唇线有上挑的趋势，脸颊两侧凹下去两个酒窝，似乎是即将傻乎乎地朝他们笑。奇犽和小杰同时下意识地往对方的方向走去，小姑娘也大踏步地走来，眼看着三人就要成功汇合。
    就在这瞬间，木川的脸忽然垮了下去，她吸了吸鼻子，超级委屈地哭了起来——
    “诶？！！！”
    事实上，很少有男生能抵抗得了这种程度的撒娇。黑发少女一手搂住一个人的脖颈，努力忍着哭腔，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委屈和崩溃：“我可太难了……”
    说完就嚎啕大哭。
    两个男生顿时傻眼，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碰到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做？奇犽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整个人呆滞地听着小伙伴在耳边哭，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哭声减弱，逐渐消失才被杰戳了戳肩膀。
    少年们互相对上视线，才发现各自的眼里满是无措与茫然。
    杰先是小心翼翼去看木川的脸，接着才松了一口气，有种莫名其妙的卸下重任的放松感：“……她睡着了。”
    *
    失恋的人该做些什么呢？
    完全没有头绪。
    之前艾斯失去生命，她难过的是再也见不到对方了。而救回来以后，难过的却是他什么也不记得的模样，这两种难过无论哪一种，都能把人拳拳到肉地击碎。
    木川唯曾经请求最初那家福利院的老师给自己买一副冬天的半指手套，她那时候太年幼，还未能完全理解自己是没有家的人，觉得那种手套像是忍者用的，又酷又帅。
    但老师坚持认为，花更多的钱，买更少的布料是一种违反经济学的愚蠢行径。于是小姑娘自作主张，把手套偷偷剪掉了一半，然后被打了一顿，这就是她的“门面”。
    这种门面类似于，在陌生人跟前死活憋出一副冷静又缜密的模样，结果看见认识的人直接哭成傻逼。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十全十美的好结局那么少呢？
    像是小时候在第一个孤儿院里，因为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能力，常常把身上烧得血肉模糊斑斑驳驳，因此就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外号“丑八怪大王”，外号都是其他小孩子起的。其实仔细想想，小孩子的话有时还是蛮恶毒的，他们从来不吝啬于进行最显而易见的人身攻击。
    后来某一次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我喜欢你，晚上结束训练以后在花园前等你。
    木川去花园里等了大半个晚上，直到保安打着手电筒来赶人，她才慢吞吞地走回房间。第二天，以某个男生为首的小群体便出现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说：“还真以为我喜欢你吗？你长得挺丑，想得倒是挺美。”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很简单。比如有个女生长的很白，别人就说她得了白血病，比如男生在浴室羞辱另外一个瘦弱的男生，给他的取名叫牙签，还有一种说法是——女生的胸之所以大，都是被男生揉的，因此胖的女生就被视为荡'妇，经常在跑步的时候被人喊波霸奶牛。
    那个时候“丑八怪”差不多是对女生最羞辱的一种形容词了吧。即便木川长大了，还是经常见到千方百计寻找别人的缺点，并以此取乐来获取优越感的人，但是也存在像阿姨、艾斯、或是千穗、神乐等等，这样温柔又善良的人。
    世界总要向前的。
    会越来越好的吧。
    木川唯睁开眼，眼前笼罩着一片金黄色的光。
    “看看你的黑眼圈，你这家伙是多少天没睡觉了？”
    她愣了一下：“五六天？”
    然后起身，看见两个男孩都坐在床旁边的地板上，一个拿着手机听音乐，还有一个盘着腿在吃棒棒糖，见她醒了，全都凑过来。
    小姑娘呆呆地左右看看，最后伸手揉了揉眼睛，慢悠悠走下床：“先等等我去洗个澡。”
    “你的手机没有开机吗？”
    “啊，应该是没有信号然后就没电关机了吧。”木川掏出电话，对着漆黑的屏幕总结道，“你们有打给我吗？”
    “奇犽每天都唔——”
    银发小少年猛地从背后捂住杰的嘴巴，不顾对方呜呜的挣扎，一本正经道：“我们学了念。”
    “哇，这么快！”
    本来是为了转移话题，结果奇犽说着说着就回忆起了猎人考试以后找不到人的怒火。他的表情逐渐狰狞，握拳的手蠢蠢欲动，但是看着少女茫然的脸又不知道从哪开始揍，最后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吐槽：“果然你还是男生更方便。”
    “女孩子也很可爱啊。”杰不服气地反驳。
    可、可爱？说我吗？
    木川睁大了眼睛，她用手背遮了一下脸，即使知道是徒劳，依旧闷闷地从手掌下面发话：“谢谢。”
    这惯用的害羞姿势，连耳朵都红了。
    “不过变成女孩子以后，再叫帝人这个名字就怪怪的，我能直接喊你唯吗？”
    “按岁数来算你应该喊我姐姐。”木川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了吗？”
    绿发少年笑容灿烂。
    “……没什么。”
    再次感受到了杰的恐怖如斯，唯姑娘默默移开视线，有点心虚地看着电视墙的方向：“你们刚刚不是在退房吗？”
    “嗯，本来准备带奇犽回鲸鱼岛玩的，不过你需要休息所以我们就又延长了一天，如果唯想多呆几天也可以哦，然后一起去我家玩吧！”
    “……”
    揍敌客家的直男三少爷被好友的一通操作秀得头皮发麻。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他愣愣扭过头，目瞪口呆地盯着小杰：“你还真会说话啊。”
    “是你太僵硬了啊——帝人和小唯明明是同一个人嘛，而且奇犽更早就认识她了对吧？那为什么会不自在呢？”
    “……不知道，怪怪的，就感觉不太一样。”
    两个男孩同时沉默了一会，半晌后，杰竖起食指提出建议：“我觉得，你要去想他们的共同点，不要盯着不一样的地方就好了。”
    “啊啊，搞得好像分'身术一样这个发展趋势！为什么总是有这种迷惑的事情发生啊？！”银发少年捂着脑袋吐槽。
    门铃忽然响了。
    两个孩子停下对话，试着问了一句：“谁啊？”
    ——“房间服务，这是两百层楼主西索送来的东西。”
    打开门，身着标准天空竞技场工作服的女人捧着盒子微微弯腰，尽职尽责地递过去：“那么我的工作就结束了，祝你们有愉快的一天。”
    “西索？他拿了什么东西过来？该不会是炸.弹吧。”奇犽戳了戳大盒子，嫌弃地把它丢在一边。
    杰皱着眉，也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总之先打开看看？”
    正巧洗完澡的小姑娘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看见两个少年围着盒子研究里面的东西，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
    话音未落，她就顿住了。
    因为打开的包装盒内部赫然是一条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红裙子，也就是她之前在橱窗里看见的那条山茶花设计的新款，裙摆还有银丝线缝制的火焰条纹。
    “给可爱的小苹果：笑一笑。”
    里面摆放的小纸条如是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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