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16. 柠檬

    木川唯接到了推广。
    本来不想在视频里打广告，但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自诩世界第一富豪的小姑娘为了赚钱，爽快答应去见投资商一面，完全就是对生活妥协的态度。
    要推广的商品是邮递过来的，大清早就出现在房间门口，去签收的时候木川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看清快递员的影子，也不太记得到底说了什么。等彻底清醒的时候，发现的就是一堆四五米高的纸箱挤满了门口。
    木川唯：“……”
    黑发姑娘默默把签收单扯下来，再定睛一看，需要推广的产品其实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快递盒，剩下的压根就不是她的东西。
    此时此刻，木川的脸上已经浮现了痛苦面具。
    用脚想都知道是谁买的，她维持着面瘫脸拆开纸箱，探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整盒整盒的巧克力豆。于是，少女痛心疾首地敲响了隔壁的房间，防盗门应声而开，绿发的小男孩出现在视野中央。
    “杰。”
    木川欲言又止，不忍直视地摇头。
    穿着睡衣的男孩茫然地看着她，一个问号在头顶滚来滚去，随后等他看清门口的纸箱后，问号变成了感叹号。杰默默打开手机银行查看余额，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一股可怕的黑气笼罩了他的全身，念压剧增。
    “哟，早上好。”罪魁祸首忽然从杰的身后冒出来，心情很好地和她打了个招呼，随后惊喜地感叹，“诶，这么快就寄来了啊。”
    银发的男生头发乱蓬蓬的，嘴角还噙着笑意，蓝眼睛因为愉快而微微弯起。可惜这种少年感满满的表情没有持续多久——
    “奇犽！你又把钱花完了吗？！”
    “没，这不是还剩了一点嘛。”
    杰握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难得被阴影遮住半张脸，流动的念在全身暴涨，颜色是漂亮的青色。
    奇犽像是意识到什么，试探性地后退半步，把满不在乎的态度收敛了一点，是那种小孩子做错事后的耍赖式赔罪：“买巧克力不算是浪费钱，肯定能吃完，再说了，随便去外面打几场比赛就能……”
    “你在说什么啊！那我们的机票船票该怎么办，还有住宿费……你看看你的蛀牙！不要再吃那么多甜食了！”
    “我没有蛀牙！！！”
    “骗人！你前两天吃冰淇淋的时候还在说牙疼！”
    “那是被冰到了而已！”
    这熟悉的场景。
    木川睁着死鱼眼：“……”
    “而且我们之前就在用小唯的钱，友客鑫那时候也是，如果不是奇犽你买了那么多没用的零食，我们现在早就是大富翁了！”
    “才不是没用的零食！你昨天还不是跑出去买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她，这才是没用啊！”
    “这两个性质根本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就是一样的！”
    吵不出结果，杰委屈地扭过头告状：“小唯！你看看他啊！”
    黑发少女已经默然地把自己收拾好了，她穿好马丁靴，顶着面瘫脸望向两人：“刚好和你们说一声，我昨天晚上把酷拉皮卡的卡号拉黑了，之前给他的钱被转回来我又打回去，所以防止他再给我转账，一劳永逸。”
    “……”
    “如你所见，为保证我们最基本的生活条件，我要出去营业了，见一见金主爸爸。”她整理自己的裙摆，一本正经开口，“虽然这个发展很像三流电影的桥段，什么妻子乱花钱导致丈夫不得不在外赚钱养家，但我已经不想吐槽了，所以杰，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两个小男孩目瞪口呆。
    成年人突如其来的金钱世界真是残酷啊——木川这么想着，留给两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
    因为情人节刚过，街道旁边还摆着用来装饰的粉色玫瑰盆栽，冬季的阳光如同丰富的果汁明亮地浸泡着树梢，从居酒屋附近高高的红色砖墙里矗立着一棵高大的兰花，树冠盛开无数的白花，如同一个白色的鸟巢。
    明明是周一，街上却很安静。木川唯绕过斜坡，眼前是一栋六层楼的写字楼，介绍板上标明了剧本杀和猫咖的位置，板墙圈围出相当宽敞的院子。
    “欢迎光临。”招待生一边说一边把贴着七叶树的细格子门拉开，向她打招呼，“小姐，你的朋友在105号桌。”
    想必是对方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
    木川不作他想，从后面的走廊进入里屋，入口处悬挂着一幅绘着《源氏物语》故事的隔扇。拉开门，入目的便是敞亮的榻榻米，小方桌摆在正中央，后院的栏杆与草木正对着这边，还有不少顾客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窗户并未关紧，屋内充满了冬季即将回暖天气的风，一个人影隔着布帘坐在屏风后面。木川走进去，坐在对方对面，打量这个胖胖的影子。
    “请问，是宅神杀手二少吗？”
    闻声，人影掀开布帘，欣喜地接话：“木川？”
    至此，男生的全貌映入眼帘——黑色的短发，细长的眼睛，圆圆的脸蛋，穿着网络视频的热门衬衫。他的一只手支在榻榻米上，扭着身子，表情有些兴奋，胖胖的身体挺直了一些。
    “嗯，是我。”
    少女将白紫色的藤花裙子抚平，礼貌地露出营业式笑容：“您好，一直以来多谢关照了。”
    这条裙子是新买的，腰间还有个做成花朵形状的结，裙摆呈现不对称的褶皱美感，正好将膝盖以上一点的皮肤衬得非常白。毕竟年龄不大，木川唯没办法拥有那些成人姿态的风韵，但是配合着午间这个微妙时刻的阳光，年幼的脸颊沾染着几分漫不经心，黑色长发在空气中闪烁着银光，也算是与【心引力】相配的艺术品。
    可以看的出来，她没受过什么苦。男生盯着她捏着裙摆的手指，就能想象到她用这双漂亮纤细的手是如何在琴键上跳跃，像花朵一样，像宝石一样，被雕琢得通透。
    也没有什么攻击力。身上没多少肌肉，甚至有些瘦弱，也确实如此，上镜才会好看。她应该是会一点体术，能翻两个跟头，能搬动大铁锅，但依旧是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很单纯。就这么直接来见陌生人，眼神天真烂漫，长得就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大概很好骗吧。
    “我经常给你打榜，还帮你做过应援扇，现在后援团都是我和另一个人在管理。”他兴致勃勃地和她攀谈，“前段时间你不是有事嘛，就是去年十月份左右，我去友客鑫找过你，所以现在能见一面真不容易。”
    ……木川不得不想起很早以前听过“榜一大哥连夜扛着火车跑了”的梗，好歹现在人家没当场逃跑，说明她真人和视频还是挺像的吧。
    “我知道，谢谢你。”
    “不用道谢了，多见外……对了，你吃吗？我刚点的。”
    他把小方桌上的东西往前推了推：放在碗里的杨梅、青瓷碗中的橘子酱和糖山楂、竹叶系的糯米糍……都是些甜食。
    很不幸，现在唯姑娘一看见这些东西，牙就开始隐隐作痛。她回忆起早晨签收的那一堆巧克力豆，痛苦面具差一点又要笼罩在脸上。
    但是不行，今天的人设是甜甜的网红少女。
    “……我们今天的行程是什么呀？”
    “先吃饭，吃完去看电影。”他兴冲冲地宣布，“我是糜稽，今年十八岁，你喊我名字就好，我能叫你——”
    “唯（yui），是我的名字。”
    以防对方说出什么很恐怖的昵称，木川先发制人，面带笑容：“很高兴认识你，交换名字我们就是朋友了。”
    “啊，原来是唯酱，这名字真好听。”
    “哈，谢谢。”
    白天，太阳像白金一样被云彩包裹着炽烈燃烧，糜稽脱口而出的话无疑充满年轻人的青春活力，他聊起最近的流行文化和时下大火的漫画，整个人变得十分健谈。
    坐在木川对面侃侃而谈的，显然是一个热情奔放的少年，他的言谈举止里毫无暧昧的踪影，两颊泛起红潮，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虽有一些羞涩，却声音响亮。
    “那真人版演的，真是烂透了，你说有这个钱去做慈善多好。而且居然找那个黑红黑红的男演员，我简直无话可说——对了！你有没有看十月份上线的那个动画，超有意思的！”
    “是不是大女主番？杀伐果断的那个，我也喜欢。”木川无比轻松地回答道，“现在虽然第一季更新完了，但是我超级期待后续，所以去看漫画了。”
    “真的吗！我也喜欢漫画！最近更新到离岛了，好想知道xx酱有没有成功洗脱嫌疑啊。”
    桌上摆着两杯饮料，胖胖的少年端起可乐喝了一口，随即又将苹果汁往她面前推过来：“快喝，牛奶就算了，但这家的果汁是鲜榨的，时间久了就氧化了。”
    实话实话，这种人，是她喜欢的类型。
    高傲，家世大概很好，非常宅，任性，还有点孩子气，但说话很有趣，聊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眼神会发光，尤其是没有点店里主打推荐的青柠牛奶，光是这一点，就让木川姑娘充满了好感。
    ——不强迫她喝牛奶的人，都会涨好感度。
    “糜稽，我挺喜欢你的，谢谢你请我吃饭。”
    黑发姑娘弯着红眼睛笑起来，他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声线清亮柔软，充满活力，咬字之间有一种透明感，非常讨人喜欢。
    “我也喜欢唯酱！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男生圆圆的脸上因高兴染上了激动的红色，是追星族常有的状态。就这样，两人气氛很好地边聊天边走到了电影院，木川捧着爆米花，和糜稽一起选了一部，名字叫《柠檬》，看海报是个动漫电影，似乎可以期待一下。
    进场后伴随着灯光变暗，电影正式开始了，角色也一个个登场，剧情其实挺老套的，就是恋爱喜剧，但架不住它搞笑的部分确实做的很好，笑点特别多，整个影院的观众都笑个不停。
    不过，正当剧情放到最重要的部分时，主人公需要去鬼屋里找到自己丢失的宝物，气氛渲染得特别恐怖，现场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旁边的糜稽似乎被吓到了，心有余悸的捏紧座椅扶手，木川见状轻笑了一声，扭过头看他：“你害怕吗？”
    那种陌生人之间的尴尬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稍稍冒出头的小恶劣。她有点得意地笑着，朝他勾勾手指，示意对方把耳朵凑过去，他也没多想，直接歪着头，没有提防。
    小姑娘用手挡住他的耳廓避免漏音：“哇！”
    距离很近，但毕竟是电影院，所以声音其实并不大，在一片尖叫声中，并不明显。少年受惊地捂住耳朵，细长的眼睛瞪大了一点，看着女孩子的唇角勾起，发出细微憋笑的气流音。
    对了。确实，看过所有木川的视频，算是铁粉的后援团第一人，糜稽想起来，她的性格是那种有点喜欢耍人的恶劣，而且特别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啊——果然好可爱——
    就在这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砸了过来，弹到他身上又滚到地上，糜稽被砸到脑袋，捂着头一个激灵。再低头一看，是一颗爆米花。
    ……爆米花？诶？为什么会有爆米花飞过来？是因为打扰到后面的人了吗？
    木川默默扭过头，扫视了一下后面的观众，发现大家都在好好地看电影。
    “啪——”
    又是一颗爆米花砸中糜稽的脑袋，他把肩头的爆米花拨下来，额角蹦出几道青筋，目光无语且嫌弃，看样子是已经知道是谁扔的了。
    黑发少女跟着望过去，发现了一抹银光。
    “……”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佛系的心情在她心中扩散，就是非常想要双手合十，然后平静地说“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不行！这是不对的！
    在道德和本性之间游走，木川把蠢蠢欲动的糜稽按下来，正好电影快要结束了，他似乎是想起什么：“那我们快走吧。”
    最后，木川和糜稽的行程就在电影院门口宣告结束了。听着对方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嘱咐她要按时发视频，还讨论了一番关于后援会活动的事情，又坐在长椅上吃了一会鲷鱼烧和炸鸡块，最后分道扬镳。
    目送着胖胖的男生走远，木川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睁着死鱼眼，看着某人一个健步冲出来，跳到她面前，手里还扯着杰，看起来就像歪歪扭扭的风筝。
    “喂！你和那个肥猪在干什么啊！”
    “别发出这种像是霸王龙恐吓小动物时的叫声啊——”
    银发男孩扔掉爆米花桶，蓝眼睛瞪大，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表情多少有点僵硬，一副三观破裂的样子：“你说的、去、去赚钱，就是指这个吗？！”
    “也不全是，毕竟人家经常给我的视频号打钱，是我的后援会成员，所以正好见一下？”
    “哈啊？就你还有后援会呢！而且这种不正派的行为，你别被他骗了！”
    奇犽脸上泛红，词不达意，看起来气急败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像极了刁蛮大小姐。
    “可是他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普通的粉丝而已啊。”
    “哪里普通啊！他是我二哥！也是揍敌客家的人，上次你来我家他受伤了没见到！”
    “诶，居然是二哥啊。”
    “不许叫的这么亲密！”
    哇……这个眼神简直就像是在隔着空气质问她一样。话里带着鄙夷，还莫名其妙的生闷气，他双手一揣兜，隔了好一阵子才压低音量，继续开口：“上次你看到我的伤，就是他打的。”
    “啊。”木川恍然，“那我讨厌他。”
    奇犽：“……”
    坦言过后，小姑娘望向杰，非常自然地和他聊起天来：“电影好看吗？”
    “啊，嗯，我觉得挺好的，就是奇犽……呃，老是浪费食物，怎么也拦不住。”绿发男孩的额角滴下一滴大汗，他左右看看，忽然以拳击掌，“对了，刚刚看到街边有一家奶茶店看起来很好喝，我去买回来，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啊这。
    太明显了吧！
    木川偏过头，盯着还在生闷气的蓝眼睛少年，想了一会，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嘴唇上按了一下。
    “？”
    奇犽正在不动声色地偷偷看她，但这个动作有点迷，他疑惑地投来视线，又连忙挪开目光，用余光发现少女往前凑了一点，他有些慌张地后缩一下：“怎么了？”
    木川姑娘靠近的时候，只有最初，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不过之后就没有动作了，直到脸和脸之间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少年才屏住呼吸，紧张又不知所措地盯着她。
    紧接着，就看见她抬起胳膊，将刚刚的两根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
    也就是说。
    “这样行不行？”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这个送给你，现在还生气吗？”
    银发少年刚才的哀怨和咬牙切齿一瞬间不见踪影，被意外取代，他似乎是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所以看起来……恼羞成怒？
    “别突然这么搞啊！”
    丢下一句短促的回答，他就转身快步往前走，木川瞥见他有些涨红的耳根，以及因为高兴而微微勾起的嘴角。
    ——这家伙，还真好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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