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下】

    林启三与苏挽纱的感叹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赵谷澈耳中。
    后者垂下眼睑，神情间没有丝毫高兴之意。
    叔婶谬赞了。他绞着手指。不过是收留些苦难之人，有什么值得你们如此夸赞的呢。
    哥哥肯定没问题，而我，大概这辈子也成为不了父母那样虚海闻名的战神。
    “为什么要成为战神呢？”柔和缥缈的声音传来。
    “因为只有成为战神，才不辱师门，不污父母之名，不负仙缘。”赵谷澈喃喃道。
    “唔，很艰辛的想法呢。”
    “……”根本不是艰辛的想法，而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吧。赵谷澈有些难过。
    “那在澈儿逞强的时候，能不能偶尔回头看看呢？”那声音似乎凝练了许多，像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回头……？”赵谷澈眨了眨眼睛。
    不等他回头查看，一股温暖包裹了他。那感觉十分舒适又熟悉异常，让赵谷澈直接愣在了原地。
    “辛苦了，澈儿。”那女声似乎在赵谷澈耳边直接响起:“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娘……”赵谷澈泪流满面。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没被巨蟒拐走的时候。
    此时，他终于想起来这股感觉是什么了——那是亲人无条件的温暖拥抱。
    “空谷城曾在收留外生物上吃过大亏，所以我和夫君商讨了几次，都没敢开这个口子。”
    模糊的人形抱着赵谷澈温柔开口。
    “澈儿不但救了他们，还把他们护得很周全，很厉害呢。”
    “这没什么……”赵谷澈忍不住后倚了几分:“还是哥哥在外面护得好。”
    “对内对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呢，澈儿。”卢悠然的语气很认真。
    “你看，分明经历了这样的大战，这些被你保护的人们，却几乎没有受伤。”
    似乎心有灵犀，场景也配合地回到了空谷城的地道中。那些寿命只有百年的弱小居民们正安全地待在地道中，担忧又期待地等着来自城主的指令。
    顿了一下，卢悠然继续开口:“而且梧桐他们也及时得到了医治。”
    “那是因为平子哥……”是因为平子哥把他及时带走了而已。
    “若没有你准备好的安全点，白兄又能把他带到哪里去呢？”
    “……基本准备而已。”赵谷澈连声否认:“我还差得远。”
    “唉。”卢悠然叹息了一声:“澈儿的目标很远大呢……”
    许久后，她轻轻开口:“我很抱歉成为你的负担。”
    “不，不，娘你没有。”赵谷澈慌了神:“都是我、我的问题。”
    “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心灵手巧又天真单纯的小孩子呢。”卢悠然没有接话:“如今也是个负重前行的副城主了。”
    “娘……”听着娘亲心疼的话语，赵谷澈湿了眼眶。他回过头，却意外透过她半透明的身影看见了周老。
    “师父……”赵谷澈彻底绷不住了，当即泪如雨下:“师父对不起，师父……”
    “无需道歉。”周老的声音异常平静:“怪我一直觉得你心思敏感，从不与你谈论正事。”
    “你的确是太乖了。”他的眼神落在赵谷澈身上:“我不该替你做决定，而是该与你商量的。”
    “不，不是。”赵谷澈拼命摇头:“我……”
    “不要否认，不要道歉，听我说话。”周老声音一肃:“告诉我，我过于周全的决定，是不是你的枷锁。”
    “……”赵谷澈默然许久，终于低声说道:“是。”
    话一出口，他责怪自己大逆不道，生怕师父会因此伤心，遂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师父。
    “看着我，澈儿。”周老命令道。
    赵谷澈抬头，不想却对上了师父和善的目光。
    “澈儿，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技巧活上更是如此。”周老走上前来，透明的手虚摸过赵谷澈的头:“从头到尾，我都只希望你能继承我雕刻的手艺，所以武学上从未好好教你。”
    “我知道你夜夜都在偷练武功，但我一直没下定决心正式教你武学。”他笑了笑:“杀戮和血腥是会污染纯洁之心的，我怕你误入歧途。”
    “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很坚强呢。”
    周老似乎释然了。
    “不用怀疑，赵谷澈。”
    他的声音像是自己的招数那般坚定。
    “你就是我最骄傲的徒弟。”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耳畔传来白羽平的声音，赵谷澈又一次回神，发现自己还坐在白羽平身边。
    “赵谷澈，你这种体内存在微观世界的人，已经站在虚海的一线了。”
    白羽平的声音没有平素的轻佻与调笑，听起来有些陌生。
    “这个层次的高手，内心的平和与隐忍尤为重要，因为他们的毁灭与新生全在一念之间。”
    “一念……吗？”赵谷澈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心底涌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小公子。”白羽平突然恢复了调笑的声音。他坦然地拍拍赵谷澈的肩膀，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说真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没有因为执念入魔，就已经帮了大忙了。”
    紧接着，他嗤笑出声，突然不知所云地来了一句:“哎呀，有人阅历不够却爱空想，有人经历够了却不肯动动脑子，可真有趣。”
    原来他们都不曾责怪我吗？那我……不能再沉溺于自暴自弃的情绪了。
    赵谷澈的眼中重新凝聚起神采。
    “我不能辜负所有我爱之人。”
    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话语，初生之阳刺破了黑暗，赵谷澈也豁然开朗。他感觉自己周身的薄膜突然消失了，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畅快。
    在这股力量的带领下，他整个人飘飘欲仙，下一秒已经回到了识海中。
    在这里，另一个赵谷澈等待已久。
    在初生之阳的注视下，两个赵谷澈相视一笑，伸出手相互触碰，终于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解。
    识海又一次震荡起来。
    但与之前灭世般的场景不同，这次的震荡满是积极与救赎。
    当一切再度平静后，虚无的识海彻底成为了一个庞大又完整的微观世界。
    这次的微观世界不再浮现着含蓄的光，而是挂着一轮朝气蓬勃的烈日。
    而识海的主人赵谷澈站在烈日的正下方，正一脸激动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很快，他像是个重新找回了自己秘密基地的小孩子，惊喜地挥舞着双手大叫出声——
    “我又能雕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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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