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黛玉很喜欢新来的傅怀宣。
    第二天就拉着先生做操，跑步，领着他转了几座藏书楼，让他观摩了几次学堂的课程。
    在她的带领下，傅怀宣角色进入的也很快。
    洞明书屋的管理还是黛玉，傅怀宣来了以后，学业上的事立即被他接手了，黛玉要跟他上学，两个举人更是避让。林如海也默许了这种做法，请这位来就是挑大梁的。他不躲懒，正中下怀。
    黛玉毫不在意地交出书屋主导权。
    先生懂的真多。
    还好看。
    是跟林如海两样的那种好看。
    按照黛玉的话说，爹爹谦和温文（外表），稳重贵气，穿着朝服的时候更加矜持。而且不动如山，站在他身后好安心，什么都不怕。
    而傅先生初看时只觉眉目深邃，潇洒倜傥，实则内心自有乾坤。别看他总是卧着躺着，不屈之气却从骨头里面透出来，藏不住的。
    傅怀宣对这评价很满意。
    黛玉还总给他惊喜，学什么会什么的孩子他也见过，黛玉却更有灵性。
    她什么书都涉猎，从不给自己设限，什么都爱学，学了就要用。
    而且他观察，黛玉上学的时候一本正经，讲道理和歪理都头头是道，下学后，角球蹴鞠也玩，女工管家也懂，或跟丫头姐妹们促狭使坏，或与兄弟们疯跑疯闹，实在是个宝藏。
    傅怀宣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黛玉不该是林如海贾敏这种规矩人的孩子。反倒应该是他闺女，比他亲儿子还像他呢！
    嗯，也就不计较林如海算计他的事了。
    傅怀宣也给黛玉不少惊喜。
    黛玉无论问什么傅先生都不会敷衍，若是自己问了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他也会努力思索搜寻答案，将旁人口中的“童言童语”，当做真正的学问去研究。
    傅怀宣又是真的博学的人，黛玉学的知识也驳杂得很，说一知十，两人又都不是拘泥之人，渐渐不像是师生，倒跟忘年交也一般，互相各有精益。
    黛玉问过林如海，将“家传”学说也给了傅怀宣看。
    傅怀宣起点高，他吸收这些新知识的速度，比起黛玉可快多了。很快将黛玉看懂了默出来的书籍都消化殆尽，还催着黛玉要更多的。
    黛玉把囫囵吞枣背下来的书也默出了，给傅怀宣的时候，墨迹还是新的，傅怀宣也不理论。
    因之前没人讨论请教，只能自己学习，黛玉的系统课程类学到了小学三年级，兑换的书籍里科普类与故事类看得最快，现在有个人能先学了教她，黛玉觉得担子轻了不少。
    不怪她学的慢，儿童和成年人的认知还是不同的，之前贾敏固然也啃了一些黛玉传来的东西，到底她二十年的重心在经营不在读书上，身体渐渐好些又开始执掌管家财务，除了给钱给饭不能给黛玉学问上的助益。
    同理林如海他更擅长官场那套，要忙外面的事，将专业的事交给傅怀宣这个专业的人，他就丢开了。
    日子飞快过去。
    但日子是不会平静地，学堂不是与世隔绝的。
    傅怀宣的到来，聚焦了扬州城的目光。
    其实早几日，连林府下人也忍不住要偷看他，更别提他每日出门打扮成那样，总被扬州居民围观，慢慢的才好些了。
    之前林如海请到二甲进士贾雨村来给女儿授课，城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竟然又请了三鼎甲，还是惊才绝艳的傅怀宣，不要说是扬州城里，便是全天下也没见过的。
    那可是傅怀宣啊！
    从他总角之年起，这江南江北有几个官家太太不想要他当女婿的？
    聪慧俊逸，家学渊源。
    还是大名士盛满之的血脉后人，虽因族人狠心，几代之前改了姓儿了，到底有那满园桃李的遗泽，不是很快又起来了？何况他爹就是探花，他又是读书种子，真是千里难挑。
    可惜最后长歪了点，学起了魏晋风骨，不求封侯拜相，倒是扎进了故纸堆儿里头，一应礼节都丢了，成了个浪荡样子，那些自诩的准丈母娘们就不肯嫁女儿给他了。
    后来他自聘的那妻子也是个生来浪荡的，竟然是海盗遗脉，每日价跟西洋人往来不休，待在广州不回来，他也不管。
    除了学问实打实的，没辱没盛大名士的名头，其他方面实在是奇葩。
    虽然背后抱怨他奇葩，欲送子弟来林家读书的却更多了，多到林如海要躲到外面巡视盐场的程度。
    开玩笑，有这种名满天下的人做老师，将来科举做官的起点就比旁人高！就算奇葩又怎么样，阳明先生还不婚不育呢！哪个读书人不读他的书，不谈他的学问？
    再说这种惊艳的人，多半有些怪癖，不与凡俗人等同，众人也不在意的，嫉妒都生不起来的。
    众人因从前傅怀宣从未说过自家要收徒授课，人又漂泊不定，如今能收林家的弟子，还是女弟子，怎么样也该考虑传承了罢？
    接着各家各户手段频出，一个月来，高价挖傅怀宣的，拿自家藏书勾引他的，有藏着掖着拐弯来打听的，林家众人都见识过了。
    甚至还有要送女儿服侍他，让他收了他儿子做弟子的笑话也看过了。
    扬州以外，江宁、通州得到消息的，都日日派人前来打听，还有官商人等，要捐钱给他修新书院，只要他做山长，年年供给，直到百年之后。
    唯一女弟子黛玉：羡慕。
    我也想有新书院，我也想当山长。不想教几个学生启蒙，就有人喊打喊杀。
    但我学问还不够。
    都怪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
    对这些求学的傅怀宣却没有一概拒绝。
    傅怀宣是要常住林家的，这里有好多没见过的书要看，还有黛玉要教导，在林家最方便。
    只因黛玉太好了，让他忍不住生出些对弟子的期待来。
    她日常读书行事，都颇对傅怀宣的口味，还总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给傅怀宣带来灵光一闪，繁难之处突然就想通了。
    所以许其他人白日里将子弟们送到林家来，让他过目。
    陆陆续续，来了几百个，连府君的公子都在，也不嫌弃林家书屋里头有女子，有奴仆了。
    傅怀宣最后挑了几个学生，贫富都有，学习进度不一，都在十岁下，也不知他是按什么标准挑的，不过也都是男学生就是了，没有一个女学生。
    这些学生以后都到洞明书屋上学。
    正经的入室弟子，仍旧只有黛玉一个，原因还是黛玉太好了，选了这许多学生没有赶得上她的。
    他挑的学生都是反应快，主意大，脑筋活泼的，只能勉强够看，比鹌鹑似的好些。
    贾雨村能看清林如海的打算，傅怀宣自然也可以。
    但贾雨村看清以后就只管黛玉一个，傅怀宣却不是。
    对其他所有人，他既然总揽了学务，也不搞撒手那套。
    他连带整个书屋两班人的课堂大方向都要关注，不让他们拘泥于八股教学。
    当代取士，朝廷有官学教授八股，也许私人办学，但私人书院也只许教授八股，免得“群聚党徒，摇撼朝廷”。
    他们名义上是家学，教的孩子都还小，比不上书院有影响力，暂时不受朝廷管控。但是本地学政既然都把儿子送了来，知道他们离经叛道也是早晚的事。
    黛玉之前凭人自愿来学的做法，傅怀宣很是不满。不想学的退学去，八股只是一部分不比旁的学问高明，那两个举人有意见也可打发了，这天下想读书的人有的是，从小培养起来，保准养得亲。
    这是傅怀宣的底气，他知道他撵人走，门下也能有不少学生，黛玉之前非是不愿如此，而是没有名望基础，不能这样。
    林如海以为不必如此急迫。
    朝廷里十年二十年后自家书屋出去的人做官的人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算他退了，朝堂上的消息总还是灵通的。
    傅怀宣惊讶道：“你岳家这许多亲朋故旧，哪里消息不灵通？”
    林如海只是摇头。
    不好说贾家下一代，二十岁上的贾琏为了娶妻好看只得捐官，长房那头成日不学好，往不干净的地方去，京营节度使这等核心军权落到了王家也不在意，往后只能离中枢越来越远了。
    傅怀宣只是懒得跟官场人来往，并非不懂其中道道，大概也猜出来情形。他懒得去务虚，也不置
    喙。
    等洞明书屋的教学日程都在正轨之上，傅怀宣专心看黛玉给的新书和林家藏的旧书，连讲课都不会日日给众人讲课，只有黛玉有这等待遇，其他授课内容都有纲要，分门别类，要么那两个举人去讲，要么是黛玉去讲。
    黛玉学一遍，再教一遍，学问越发扎实了。
    加上黛玉授课更深入浅出，耐心更好，例子举的多，故学堂里虽然不能日日见到傅怀宣，却也没谁不满。
    此后“小先生”这个称呼，所有人不认都得认了。
    黛玉的名字，借着学子的口，也传到了不少人家中，这是后话。
    书屋理顺了，却有一个人要找黛玉麻烦。
    云上人杀气腾腾，顶着黑眼圈要黛玉再给他一个新画法，他才肯继续画完这本漫画集。
    自从傅怀宣来了以后，黛玉的时间更紧张了，等闲几日才见一次，云上人很委屈。
    他一向缺钱，怎么会住到林家做不要钱的先生呢？
    原先云上人只想看看黛玉背后的西洋先生，做这个挂名先生，又不拘着他继续卖画，也不拘他出去捣腾金石，又能看林家所藏名家书画解馋。
    后来黛玉竟有新鲜东西教他，云上人渐渐就上了心，将这新画法吃透了，结果黛玉不理他了。
    “我一般也是你师父，你怎么厚此薄彼？”云上人的眼屎都写满了控诉。
    黛玉略有些心虚，她还没有她爹那等白用人的脸皮。
    可是要是直接将系统里的课程传到云上人梦中，黛玉又怕他不懂言辞矫饰，会说漏嘴。
    心虚的黛玉灵光一闪，祸水东引。
    “其实弟子认识一个人，只比我大一点，跟我学了同一种新画法，于此道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倍的，先生你看，我哪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云上人不信，这个鬼灵精，肯定是骗他的。
    跟他爹一样，哼。
    他就算答应林如海做先生时没反应过来，过后这么久也知道被骗了。
    才不信！说得天花烂坠也不信！
    然后黛玉拿出裴三姑娘给她的新绣品一大幅，让雪雁青庄两个人展开。
    是参考了透视法的立体刺绣，绣的是瘦西湖。
    层次分明，用色考究，波光都带着动感，远看近看还有不同。
    云上人的眼睛钉在了上面，半个时辰没挪开，雪雁胳膊都酸了。
    云上人怕她失了手，自己跑去洗手净面，换了黛玉备下的新衣服，才珍重地捧到眼前看。
    直看到晚饭都没吃，云上人胃痛到蜷缩，才回过了神，目光炯炯看向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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