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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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厢房之中
    步入厢房,就见李大人正俯身收拾着随身携带的药箱,赵宗奕急语,
    “人怎么样?”
    “回殿下,老臣总算没辜负殿下期望,这人虽是虚弱些,可神志已然清醒。只是,这到底能挺上多少时日,老臣也未有把握。”
    “有劳李太医,来啊,赏!”赵宗奕面露悦色,朝着身后的李管家吩咐。
    床榻上
    一位身着黑衣,两鬓霜白的老者,看上去该有七十上下,此时正微眯着双眼,目光涣散,寻不到焦点。
    此人,便是明月潭除陈妈以外,唯一的活口。
    昏迷数月,终于苏醒。
    虽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感觉到赵宗奕走近,老者如枯木般的手脚止不住的抽动,震得床塌微微作响,一双浊目射出仇恨的锋芒。
    赵宗奕背负着双手打量老者,想来,自己满腹疑团,也只能靠此人解开。
    “你既已醒来,本王便没有那么容易让你死,”
    他用狠厉的目光扫过老者黢黑的面庞,
    “究竟本王与你们有何仇何怨?速速讲来,否则,要你活着比死更痛苦。”
    老者毫无惧色,咬牙切齿的念道,
    “你…你这暴君…暴虐成性,残害忠良,就算…就算老天爷不开眼,我…我…杀不了你…夫人冤魂不散,定会锁你进地府…去…去…”
    许是愤恨难平,老者一阵嘶声的重咳之后,便力竭得讲不出话。
    赵宗奕沉静的面容浮上冷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的主子尚在人间,恐怕还没那么快化为厉鬼,找本王报仇。”
    他扯过一张凳子,端然坐于老者面前。
    “你这把年纪,还随主亲下寒潭,算得上忠仆。”赵宗奕目光转而柔和,“本王素来欣赏忠肝义胆之人,若你说出实情,大可留住你的性命。”
    见老者无动于衷,他又道,语气异样,
    “想来你并不清楚,你的主子过得如何?”
    老者眼皮微颤,似有泪光闪动,
    “本王从未对她施以任何刑罚,只将她囚禁。只是…她身中奇毒,就算有李太医以金针过穴之法替她续命,恐也命不久矣。你可知道,既然她尚有一息残留,本王又为何在此与你浪费口舌?”
    赵宗奕眸色深幽,无奈叹了口气,
    “因为本王想知道的,不仅仅是仇怨这么简单。你可知…那一日能安然无恙,并非天佑本王…而是…因为你的主子。”
    赵宗奕用锐利的目光直盯着老者,
    “是你的主子在本王做困兽之斗时,割断绳网,助本王逃脱生还。”
    老者呆滞的眸子划过一丝惊诧,又转瞬即逝。
    赵宗奕起身,耐心的在床前踱步,
    “你可以不信本王的话,你既就在潭底,不如好好回想。当日你们所用的绳网乃为特法制成,若不是自己人所为,本王势单力薄,又手无寸铁,如何能挣得脱?”
    老者眼珠微转,似是听进去赵宗奕的话,
    “处心积虑只为复仇,却又亲手将到手的猎物放掉,本王思不得解…”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陈妈婆娑的泪眼,猝不及防,赵宗奕目光低垂的看着地面,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你…”这时候,凝神思量的老者,仿佛猜到了什么,颤抖的朝赵宗奕探出手,惊恐的眸子愈挣愈大,就好像看见了鬼。
    “你…你…背上…可…可…有三颗红痣…”
    赵宗奕大怔,自己背后确生来有三颗红痣,连亲好的兄弟都不知道,他是从何处而知?
    这又与陈妈有何关系?
    见他迟疑不语,老者竟用手猛然扯住他的衣袖,颤声道,
    “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赵宗奕将脸色一沉,冷睨着老者,
    “与你何干?你只管从实回答本王的问话。”
    这样的回答,显然等于默认。
    老者直瞪着赵宗奕,片刻间竟热泪盈眶,张着手呼到,
    “小姐哪,您…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竟然还活着,还活着啊……”
    泪水,顺着眼角划落,
    “小姐她…她不会认错的…你且去看看,你的腋下是不是还有两块红色印记,若…若是有…你…你便是…便是…我们凤栖水寨的少寨主哪…”
    赵宗奕心中大骇,甩开了老者的手,怒斥道,
    “胡言乱语——”
    老者已然老泪纵横,仰天哀呼道,“竟然是…竟然是…你…老天爷啊…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小姐有什么罪…你要如此折磨她哪…为何…啊…”
    老者悲恸不已,又是一阵干呕式的重咳。
    望着他佝偻起后背痛苦的蜷成一团,赵宗奕心下一片茫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急匆匆步出门口,直奔书阁而去。
    庭院里久侯的苏青雨,一见赵宗奕忙上前拱手,
    “殿下…青雨…”
    “本王有要事要办,你且退下!”
    他霍的擦身而过,苏青雨一愣,望着那疾步而去的背影,皱紧了眉头。
    书隔暗室
    一声闷响,赵宗奕将硕大的青铜烛台立在了陈妈身前。
    她匍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神色有恍惚,正努力睁大着迷离的眸子,极力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儿。
    烛光直映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就却连嘴唇,也映不出几分血色。
    毒,已入骨,视线模糊,听觉混沌,甚至连她的触觉也开始麻木。
    赵宗奕蹲下身,用异样的眼神凝注着陈妈,命令道,
    “告诉我!你是谁!”
    她凝视着赵宗奕,浑浊眼眸泛起莹亮的泪光,
    “老奴早已说过,我只是…只是个道听途说…找错了仇家的愚人…”
    赵宗奕扯住她的衣领,急躁道,
    “不要再用这些话来搪塞本王,你的老侍仆已经醒了,他问本王是不是有三颗痣,还说本王是什么凤栖水寨的少寨主。他的话究竟有何名堂,告诉我,你是谁!你与本王是什么关系!告诉我!”
    那话语近乎于嘶吼,额头上暴起道道青筋,他必须让她立刻回答自己,否则,自己惶恐不安的心,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陈妈惊慌失错,吃力地随着他的力道爬坐起身,
    “没有…没有…殿下不要胡思乱想…他是…他疯了…他疯了…”
    她避着那灼烫如火的眼神,碎碎的念,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赵宗奕反复念着,语气近乎是在恳求。
    面对这张风僝雨僽的脸,他竟感觉自己的心,如此疼痛。
    他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这将是他无法承受的答案。
    深深的喘上几口粗气,陈妈似鼓起巨大的涌起,她用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上赵宗奕棱角分明的面颊,掌心带着温热,
    “老奴有罪…老奴与殿下…确是毫无…牵连…老奴找错了人…殿下莫要再为此事伤神…要切记…要小心提防公主身边那姓柴的侍卫…切记…切记。”
    说着,她深深的凝注着赵宗奕,朦胧的泪眼缓缓绽出一丛笑,慈爱而温暖,时间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赵宗奕直感那眼神令自己的心无法抑制的颤抖着,浑身又好像石头般僵硬,太多的情绪沉沉压在心里。
    忽然,陈妈身子蓦的一阵,嘴角淌出鲜血,无力的摊倒在地。
    目光,绝然。
    一切来得太突然。
    赵宗奕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半晌,他回过神来,颤着手去试她的鼻息,再去探她的脉搏。
    她,咬舌,已然断了气。
    一滴滚烫的泪,
    竟悄然滑落。
    赵宗奕直觉的心口一阵刀绞般的疼痛,
    他将她轻轻扶起,
    指尖不由得轻轻去擦她嘴角的血丝。
    烛火,忽明忽暗,照不尽满腔怅惘…
    望月山庄夜
    望月山庄,气派恢弘,乃是慕容家休沐之用。夜深人静,硕大的庄院里,灯光,寥寥几豆。
    厢房内,
    “什么…死了?”
    她杏目圆睁直瞪着身前的黑衣人,
    “你这个废物,本小姐留你何用!”
    低喝中夹着些惶然,她急躁的踱起了步子。
    黑衣人面如死灰,拱着手道,
    “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该死!属下只是想着那妖女既瞎了眼,进了鬼棚必然饱受凌辱折磨。到时候人已死,殿下追查,也只会查到鬼棚,定不会…牵连到小姐…属下亲眼看着那老乞丐将人牵走…唯恐,暴露了行踪节外生枝…才…撤去了人手…不…不料妖女竟于昨夜…回到了别院…眼睛…也…安然无恙…”
    此番解释,令慕容慈更加恼怒,“哗拉”手中的白玉茶盏应声摔落,砸得粉碎。
    “小姐勿要动怒,”刘氏凑至近前,低声道,
    “可…可…莫要惊动了侯爷!如今先要查明我们的人是被谁所杀…妖女回来了…殿下…殿下他…”
    黑衣人忙接话道,
    “据属下打探,殿下昨日晨时进宫去,到今晨才回来。而我们的人,乃是昨夜被杀…死…死相极为恐怖…绝非…军中之人所为…”
    “人自然不是殿下杀的,若是他知道与我有关?你们认为以他的性子,今日会不来望月山庄吗?”
    慕容慈微微冷笑,心神已然安稳,
    “那妖女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连眼睛也被治好了,救她的人…绝不简单。而我…已然暴露…妖女没有立刻将此事禀告殿下,想来该是另有打算…”
    慕容慈长吸一口凉气,凝眉忖思,
    “小姐的意思是,妖女手握着我们的把柄,在寻找时机…”刘氏试探。
    “她敢!”慕容慈恶狠狠的瞪了刘氏一眼,用轻蔑的语气念道,
    “这妖女要是以为,将此事握在手里,暂不告诉殿下,便能要挟我慕容慈收手,可就太天真了。无论是何人在暗中护着她,都敌不过慕容家。”
    “可…妖女善魅惑,小姐不要掉以轻心,还是提早思得对策为好…”刘氏皱眉道。
    慕容慈思量片刻,昂起头道,
    “看来,本小姐得提早回宛城去了。”
    说到这,她眼波一挑,射出锋冷的光芒,朝着黑衣人斥道,
    “你的狗命暂且留在本小姐这里,给我回去继续盯着,速速查明那妖女背后是什么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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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王府侧殿
    缕缕晨曦如线,在厢房内织成一片金华。
    老者缓缓撑开眼皮,便见到一张憔悴阴沉的脸,赵宗奕坐在床榻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老者颤了两下嘴唇,挣扎着想起身,赵宗奕急忙去扶,将老者枯槁般的身子斜倚在軟垫上。
    “小姐在哪…小姐…”老者大口喘气,勉强顺理着气息。
    “她死了。”赵宗奕的语气,止水般平静。
    “你!你…你这个畜生!你…你这个畜生…”老者死死抓住赵宗奕的手腕,愤怒的嘶喝着。
    赵宗奕微闭双目,
    “本王没有杀她,是她…自尽而亡…”
    老者失声痛哭,捶着胸口发出阵阵嚎啕。
    而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眼睑微微的颤抖着。
    良久,终于又开了口,
    “本王腋下,确有两块胎记…”
    “那不是胎记…是小姐…亲手为你刺的啊…”
    老者泣不成声念道,
    “小姐…小姐哪…您…您该让他知道啊…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了…这不是您的罪孽啊…您受得苦难够多了…够了…小姐哪…”
    幽幽碎怨,却恍如闻雷鸣,震得赵宗奕脑袋嗡嗡作响。
    他说不出一个字,只睁大眼睛,如木雕石塑般呆呆注视着老者。
    老者又是一阵呜咽,忽的挺直身子,
    “也罢,既然这是小姐的夙愿,凤栖水寨绝不会成为少主的拖累…也罢!”
    话落,他嘴唇开始蠕动起来。
    “不!”赵宗奕猛然嵌住老者的下颌,脱口道,
    “老人家…老人家…告诉我…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她…是谁…”他已然惶然失措,整个人止不住的微微颤粟起来。
    老者的泪又翻滚而落,嗫嚅着唇似想要开口,赵宗奕眼眸溢满恳切,缓缓松开了手。
    尘事,
    如霜…
    “小姐…名作陈青媛,是寨主陈世英的独女。陈寨主虽栖身草莽,却是侠肝义胆嫉恶如仇,不仅拒绝与绿林盗匪为伍,还除暴安良,劫富济贫,护遼州百姓平安,称得上当世豪杰。寨主只有这么一根血脉,自然对小姐宠爱有加,寄予厚望。小姐天生的好水性,不到七岁便习得陈家潜水闭气之绝艺,游进那百丈宽的江水里啊,自由自在的像条豚鱼。凤栖水寨,临水而生,临水而盛,小姐二十岁的时候,水寨已有上万水兵,雄霸一方。而小姐,不仅出落得如花似玉,又是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习得一身上好武功。她喜穿红衣,骑红马,就连擅用的金丝软鞭,也要裹着红绡…江湖人称她红绡女,侠名远播。”
    老者目光悠远,泛着星星点点细碎的光亮。
    “小姐到了出嫁的年纪,寨主正为此事伤神费心,欲在众多江湖豪侠中,选一良婿,却不知小姐已有了意中人…老朽自幼看着小姐长大,护她凫水,伴她习武,确也没猜想到,以她那清冷桀骜的性子,竟然…竟然会爱上了一个…一个…”
    似是深浸于过往,老者黯淡的面庞浮上一丝浅笑,目露慈爱的摇着头。
    赵宗奕按耐着心中急切,目不转睛的盯着老者,生怕错过一个字。
    “有一日小姐打猎归来,在岸边的林子里遇到个书生被强盗劫持,身负刀伤,便将他救起带回了水寨。那书生乃是个赶考的举子,生得相貌堂堂,虽是两袖清风,却腹载五车,博学多才,不同于俗流。在水寨养伤的日子,二人朝夕相处,日子久了,小姐便将芳心暗许。为试探书生对自己的心意,小姐假装凫水时抽了筋,闭气沉入水下,书生焦急万分,明明不会水,却硬是带着伤扎了进去。就这样,二人便定了情。寨主自是不愿把女儿,许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可小姐与寨主一样,性格刚烈,决定了的事便无人可改。任寨主如何反对,她都坚定不移,还说若是寨主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宁可孤独终老。寨主爱女心切,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无可奈何的点了头。书生对小姐虽是情真意切,确也识大体,知廉耻,自感配不上小姐,便许诺金榜题名后,再来迎娶。就这样,二人定下婚约,书生伤好之后,离开水寨去了宛城。谁知道…他刚刚离去…哎…便是…凤栖水寨噩梦的开始…”
    老者神情凝重,眼中有诉不尽的哀怨。
    “什么噩梦,发生了什么?老人家…”
    赵宗奕抓住着老者的手臂,紧张的问。
    老者的目光徒然而厉,直瞪着赵宗奕,咬牙切齿的念叨,
    “赵崇霆——”
    赵宗奕猛然大颤,一阵冰冷袭遍全身,血液仿佛都要在一瞬间凝固。
    赵崇霆——北缙翌王。
    他…最敬重的父亲。
    “那书生走后一个多月,寨主收到一封官书,其上所云,乃是北缙翌王赵崇霆,率十万大军收复边城,大胜而归,路经遼州之时,闻得凤栖水寨的威名,特来招安,欲将寨主与一万水兵收于麾下,为他所用。寨主断然不肯归顺,将信使逐下了山。赵崇霆一怒之下,命十万大军将水寨包围。凤栖山哪,四面环水,易守难攻,那赵崇霆带得全是骑将步兵,想剿平水寨谈何容易。寨主有恃无恐,率水军几次掀翻了进攻的官船,让他成百上千的官兵都葬身水底。屡战屡败,赵崇霆便再不敢冒然出兵,只将官船靠于岸边,伺机而发。寨主起初思量着,北缙翌王乃是朝廷重臣,绝不会在此恋战,久攻不下,自然会撤军还巢。可…可谁知…小姐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私率水军夜袭赵崇霆的官船…哎…她小小年纪,在船上哪里是赵崇霆的对手,对战几招便被他生擒活捉…寨主心急如焚,正设法营救之时,怎么也没想到…这赵崇霆不但没有难为小姐,反而…反而…亲自将小姐送到了山下。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不想…他…他…竟对小姐起了色心,不仅要水寨归顺,更命媒人带着几船的金银珠宝前来向寨主提亲,想要…纳小姐为妾。哎…”老者沉叹,顺了顺气息,继续说道,“寨主定是不会同意,那赵崇霆似早就料到,寨主会拒绝,不但不恼,反而按兵不动,只时不时的派人上山来以厚礼相送,游说寨主答应这门亲事。就这样…一耗就是半年多…我们…我们才察觉到…他…他的阴险伎俩…”
    赵宗奕倒吸一口寒气,幽幽念道,
    “所谓长即为短,水寨为山地,又四面环水,自然无米可产。犹如一座孤岛,口粮总会有尽,只要按兵不动,不出一年便不攻而破。”
    “不愧是…哎…”
    老者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即苦笑着点头,
    “粮食已不足三月,就算是抓鱼吃,也填不饱一万人的肚子哪,更何况入了冬,鱼儿本就少…寨主自知是困局,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只能铤而走险,率水军突围,想杀出去另寻他处…却中了赵崇霆的埋伏…寨主为护小姐,乱军中身负重伤,小姐…也未得逃脱,被赵崇霆擒住。他将寨主与小姐分别软禁在遼州行馆之内,一面请名医为寨主疗伤,一面以此要挟小姐委身于他。小姐本宁死不从,可…又不能不顾寨主的性命哪…”
    老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目光也随之暗淡,赵宗奕递上了杯温热的茶水,手,止不住的颤。
    老者猛吞了几口茶水,望了望赵宗奕,便合上双目,似不愿继续讲下去。
    四周如死般寂静,只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清脆入耳。
    他起身来到窗前,融融春色,映在他憔悴的面颊上,惨如秋霜。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悠悠转醒,发现一切只是场梦,
    老者终于又开了口,
    “那赵崇霆起初颇有耐心,只要小姐开口,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终日陪着她骑马狩猎,泛舟游湖,甚至以自己的枪法相授,希望可以打动小姐。可小姐只得假意应许,好言与他周旋,拖延着时间…终于…等到了寨主的伤得以痊愈。小姐与寨主趁着赵崇霆训营之机,打伤了守卫逃出行馆,却在城门口被乱箭逼了回去。小姐情急之下,将已订婚之事说了出来,她告诉赵崇霆,此生非心上人不嫁。哎…知道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女子,竟钟情于一个穷酸的书生,赵崇霆勃然大怒,将小姐锁进了地牢…扬言…若是…若是小姐不从了自己的心愿…便一辈子见不得天日…”
    老者再次热泪盈眶,开裂的嘴唇止不住颤抖。
    “赵崇霆再没有去见小姐,这么一关…便是半年…没想到…这个…这个畜生…竟然…竟然在一天夜里…突然闯进了地牢…将小姐…将小姐…哎…这个畜生!畜生!”
    老者猛然捶了下床板,忿忿的骂着。
    良久,见赵宗奕在窗前敛眉垂目,不敢与自己正视,他便纵声大笑起来,笑声,凄凉。
    “他…他…他并不是你的父亲…他不配!”
    此话一出,赵宗奕不由得浑身一阵痉挛,箭步跃到床边,紧握住老者冰冷的手,如鲠在喉。
    老者叹了口气,继续讲道,
    “寨主知道…小姐被那畜生玷污,悲愤填膺,他…他…怪自己连累女儿受辱,便在牢里自尽而亡…小姐痛不欲生,几度想了断性命,皆被赵崇霆阻止。他发誓要一辈子照顾小姐,明媒正娶她进翌王府,做王妃…小姐啊…早已万念俱灰,只求…赵崇霆能放过自己,让她为父亲守灵…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本就是满口谎言,他只是怕背上抢占民女的罪责,污了他北缙翌王的好名声。见小姐无欲无求,便将小姐连同被关押的水军一并释放…急匆匆的收军回朝…就这样…就这样…小姐回到了水寨,而一万水军,只余百人…水寨…乃是寨主一生的心血,小姐实在不忍心看着它就这么衰落…更割舍不下忠随在自己身边的一百多个弟兄…她…竭力想将一切都放下…重振旗鼓…”
    老者的眼泪蘸了又流,流了又蘸。
    “凤栖水寨被朝廷围剿,已然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而红绡女…已是…不洁之身的消息,竟也不胫而走,传遍绿林市井…众议成林哪。小姐…小姐她…受尽了流言蜚语,早已心力交瘁,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虚弱…我们…我们这些粗人…愁断了肠也无计可施哪…终于有一天他回来了…”老者长吁了口气,
    赵宗奕眼底划过一丝光亮,
    “您说的…可是…那个书生?”
    老者微微点头,
    “那书生中了榜眼,被封为遼州蓬莱县县令,虽不是状元,也算得上出人头地…他风尘仆仆的赶上凤栖山…知道了小姐受的苦,悲恨交加,他向小姐表明心意,欲娶小姐为妻…小姐却怎么也不肯答应…更…更闭门不见…书生日夜守在闺阁门前…一守就是两个多月…眼看…眼看去上任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凭小姐隔着房门如何劝说,他都心意决绝…不肯下山…朝廷命官擅离职守…那便是欺君的死罪哪…终于他的一片痴心打动了小姐…哎…可是…可是噩梦却还没有结束…就在二人想要成亲的前一日…水寨收到了几大箱金银珠宝…皆来自宛城…还有一封赵崇霆的亲笔书信…这个畜生…竟还想着将小姐接进翌王府,小姐吓坏了…她唯恐赵崇霆阴魂不散会连累了心爱之人…竟…竟又动了自尽的念头…”
    老者沉痛的诉念,似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赵宗奕仍紧握着他的手,掌心,冷汗涔涔。
    半晌,他继续讲道,
    “书生带小姐离开了水寨,将小姐偷偷安顿在蓬莱县外,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里…我们也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分散混匿在遼州郊外的村寨里…红绡女和凤栖水寨…就这样在江湖上消失了…起初…赵崇霆派了不少兵马,四处搜寻小姐的下落…他怎么也想不到,小姐…已成了一个普通的村妇…而她的丈夫就是蓬莱县的县太爷…为了隐匿行踪,老爷虽是几个月才回渔村一次,确是对小姐…疼爱有加…就这样…得上天庇佑…宛城派来的兵马愈来愈少…小姐也怀上了身孕…那是…小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老者闭上眼,两行热泪簌簌而落,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宗奕再也沉不住气,急急追问,
    “孩子降生的那一月,老爷因为政绩卓越,被升为知州,本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啊…老爷心疼小姐…派了马车欲暗中,将她和孩子接进府衙照料…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五月初十,我们的车队遭遇了大批马贼…马贼刀锋马疾,为首一人武功极高。小姐身子尚未痊愈根本不是敌手…厮杀中险些丧掉了性命…我们的人…死得死伤的伤…孩子…被马贼掳走…去向无踪…骨肉分离…骨肉分离的痛啊…”
    老者激动得用双臂箍着赵宗奕的肩膀,嘶声喊着。
    “告诉我…后来呢…”
    赵宗奕面色煞白,眼神绝望。
    “保住了命…小姐…小姐…她离开了老爷…带着我们踏遍江湖上一个又一个马贼盗寇的山寨…寻找孩子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
    “那马贼可有特征可寻?”
    “只看得清那伙人骑的全是黑马,使得…乃是一种奇怪的兵刃…我从没有见过,似刀非刀,刀身弯翘,好像…好像雁翎…二十五年啊…二十五年啊…小姐苦苦找了二十五年啊…直到…直到…传来了…传来了…老爷…老爷…”
    老者说到这,掩面而泣,
    “他怎么了…老人家…他怎么了…”
    赵宗奕犹如死水的眸子,又再次溢满惶惑,
    老者面如死灰,半晌,用恐怖又有些诡异的语气说道,
    “老爷…名叫…闫昆…”
    房内顿时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梨凳翻,玉盏碎,
    赵宗奕跌落在地,
    脸色,惨白。
    济阳太守闫昆,因死谏缙帝不得与诸夏开战,新翌王赵宗奕为震军威,下令将闫昆全族,九十二口,满门抄斩。
    那一年,他二十岁…
    行刑那日,乌云蔽日,鹅毛大雪从昏暗的天空,纷纷扬扬飘落。
    百姓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寒风卷着声声哭嚎回荡在济州城上空,如地狱般阴森诡异。望着台下一双双恐惧的眸子,他指间的军令,微微在颤。
    眼前,几十袭素白囚服,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满面寒霜,有形容尚小的孩童,花骨朵般的年纪,未曾享受过世间欢乐。还有,襁褓中出生不足两月的婴儿,啼哭之声凄厉刺耳。
    心中不忍,他威严的面容却不露半分悲悯。他清楚,这些人大多是无辜的,但他更清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治军安国必然有所牺牲。只愿这些孩子来世投胎在平民百姓之家,远离朝局。
    跪在众人之前的闫昆,异常平静,致死未发过一语,只用仇恨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高阶之上,年轻的翌王。面容,凛然如冰。
    热血,染一地的白雪,
    瞬而凝固,
    红得触目惊心…
    想到这,赵宗奕直感自己的心被人活生生撕裂,鲜血淋淋,痛得无法呼吸。
    冷汗,顺着鬓角,止不住流淌。
    “不,不会…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手扶着掀翻的凳子,努力想要站起来,可双腿瘫软的恍若无骨。
    “你身上的不是红印…是门字和三字,合在一起…便是个闫…小姐怕赵崇霆哪…她…不敢让你随父姓…便在你出生那日…为你刺于腋下…”
    老者挣扎的支起身子,用关切而慈祥的目光望着赵宗奕,
    “老朽知道……小姐是怕少寨主一时承受不起…可…可她这一辈子的苦…本就该…让你知晓啊…”
    他捂着胸口,咳了一阵,谓然长叹道,
    “少寨主放心…凤栖水寨绝不会拖累你…只愿殿下…殿下得到这江山…偿还他赵家欠闫家…欠凤栖水寨的债…”
    话落,嘴角淌出鲜血,栽落床下…
    赵宗奕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黑色的瞳孔里,是好像深渊般无止境的空洞,
    这时,门外传来李管家的声音,
    “殿下…殿下…您…”
    “退下——”
    喉咙震出一阵失神的怒吼,他强稳着心绪,爬到了老者身边。
    老者的眼神里,还弥留着临死前的一分慈爱,半晌,赵宗奕颤抖着手,缓缓抚合上老者的眼皮。喜欢宿命情缘悬作尘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宿命情缘悬作尘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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