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废弃的厂房并不空旷，反而堆积了很多大型机器，上面都落了很厚的一层灰，加上厂房内没有开灯，让人根本辨不出其原本的颜色。
    更别说还有各种杂物和架子乱堆着，林嘉跟在于温身后，于温要往里走就不得不抬腿跨过障碍物，或者绕一下路。
    明明身后是林嘉的泣音，方才在外面林嘉也求救了，现下的局势明眼来看也的确不算什么好，于温却一点也不着急。
    他慢慢的带着林嘉往里走，语气也很冷静：“别哭了。”
    于温说：“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哭，你现在都得冷静下来。这么急促的呼吸，会给你的心脏增加负荷。”
    林嘉眨了眨眼，眼睫上还挂着一串泪珠，眼睛红肿的也不像是作假。
    但于温就是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你妈妈死了吗？”
    他问的直白，过度平淡冷静的语气也让林嘉有些胆寒，她垂下了脑袋摇了摇：“没、没有。”
    “受了伤？”
    “嗯……”
    “你给她处理过伤口吗？”
    林嘉微怔，咬着唇不说话了。
    于温便道：“这里环境不干净，你不给她处理伤口，伤口很容易感染，说不定有个万一，她真的会死。”
    林嘉：“我……”
    于温径直打断她：“你恨的应该只有你的爸爸吧？”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林嘉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于温，她张大了嘴，所有的话都被于温噎在了喉咙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笑了一下。
    这种勉强并非是被戳穿了什么秘密的紧张，而是在难过之余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的牵强：“于警官，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人恨生养自己的爸爸呢。”
    “我爸对我，”林嘉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呢喃出声的：“可好了。”
    “他会给我买糖吃，会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会带我去游乐园玩，会陪我坐一天的旋转木马。”
    林嘉笑起来其实真的很好看，她本身就长得很漂亮，这张脸放在学校，肯定会被很多人视作女神：“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哄我喝药，医生扎针扎歪了，他从不大声说话的都会破口大骂……”
    于温静静的看着她，看她沉溺在以前的美好里，瞧着她脸上露出来的幸福的神色没有吭声。
    林嘉也不在意这个听众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自顾自继续道：“我上初中时参加戏剧部，不小心受了伤，他紧张了我很久很久，一直好声好气的劝我退了，说我是他的小心肝，说我是家里的小公主，见点血他就心疼的不得了。”
    “我上了高中后……身边的人很会打扮，他也会送我那些名贵的口红、包包，那些大牌的衣服，会给我钱让我去旅游。”林嘉的声音越来越轻，笑容也越来越淡：“妈妈不用辛辛苦苦的上了班还要回家做饭了，我们可以点外卖，可以去餐馆里吃。家政也有阿姨做。”
    “我妈很爱出去旅游，我不是很喜欢，我就喜欢待在家里。”
    林嘉的笑容彻底消失：“高中以后，我爸每周都会给我一笔钱生活，让我请家政照顾自己。你看啊，于警官，我爸对我真的很好，我为什么要恨他？”
    于温没有评价这些事，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林嘉的这些话一样，淡淡的道：“你还恨你妈。”
    他顿了顿：“或者说，你恨那些物质的东西。比如金钱。”
    林嘉一哽，眼眶又红了，眼里也全是泪水。
    她的确演技不错，但在如何不错，也只是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女孩子而已。
    林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外面时你就暴露了。”于温似乎是叹了口气：“你说‘我只有妈妈了’。你是怎么知道林和平已经死了的事情？”
    “就不能是绑匪告诉我的吗？”
    “可以，为什么呢？”
    “为了让我害怕……”
    “让一个有心脏疾病的女孩子害怕，是嫌自己动手脏手？”
    “我……”
    “林嘉，你真的很恨他们，可你也很爱他们。”
    没有再带着问号的话无疑是正中靶心的那把利箭。
    林嘉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夺眶而出：“你懂什么？！”
    她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我的人生全部被他们毁了啊！我说了不要碰那些不要碰啊！为什么啊！明明每年攒个一两万也可以好好生活的，为什么就非得贪什么大钻戒什么五星级酒店，每年去两个地方玩不够吗？！为什么非得飞遍世界？！家政做的饭真的难吃死了啊！”
    “我不喜欢口红也不喜欢包包更看不懂那些大牌究竟有什么好的！他们就算是真的喜欢的不得了，我以后做演员了我出名了也可以买给他们！为什么非要碰那些东西！我只是想和爸爸妈妈再一起去一次游乐园啊！”
    她崩溃的抱住自己的头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于温眼皮子一跳，一把将她抓住，随后松手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你冷静点，深呼吸。吸气——呼气——”
    林嘉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却又被自己的眼泪和悲痛噎住，哽咽着说：“为什么啊……于警官，你说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的爸爸是个毒.贩……做毒贩的家属真的好痛苦……我本来想一把火烧了这里，我陪着我妈一起去死……”
    就像她剧本里写的那样。
    她本来是想选择什么也不说，干脆大家一起死。
    但是剧本里她也给自己留了另一个结局。
    于温温柔的轻抚着他的脊背给她顺气，垂下来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神色：“你会有更好的人生的。”
    林嘉只摇着头重复了那句于温听过的话：“不会了啊……你真的不懂我每天真的都好痛苦好痛苦……我觉得我的人生都是用那些肮脏的钱堆积起来的……这里面是不是甚至还有人命？”
    “……我懂。”于温瞥了一眼自己从进来开始就始终紧握着的右手，在停顿片刻后看着林嘉痛苦的表情说：“你知道么，我的父亲也是一个毒贩。”
    林嘉：“！”
    她瞬间忘了哭泣，只瞪大了眼睛看着于温：“你……你说什么？”
    “他和你的爸爸一样，是一个毒贩。甚至比你爸爸还要凶恶。”于温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被遮住的眼眸也是一片冰冷：“他每天都在打骂我母亲，后来我母亲被他打死了，他又开始打骂我了。”
    “不过他很喜欢我哥哥，因为我哥哥跟他一样也是一个毒贩。”
    于温轻轻一笑，也不知道究竟是讥嘲，还是旁的情绪：“可你看我，现在不还是成为了一名刑警？你还那么小，你会有美好的未来的。”
    他轻柔的语气一点点诱.导着林嘉：“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告诉我，你妈妈在哪，好吗？别让自己后悔，也别让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回到正确的路上。”
    林嘉：“可是他们……”
    “没事的。”于温轻抚着她的头发，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无论是多么穷凶恶极的罪犯，也该交给法律来审判，不是吗？”
    “……”林嘉张了张嘴：“她在……她在北边的那个厂房里，那里面放了二氧化碳。”
    饶是于温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是在这里拖延时间，他语速都快了几分，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了里面的窃听器：“淮队！你听见了吗？！”
    而外面早在林嘉说出那句话时，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淮北之甚至在于温进去前就叫好了救护车，让人快到了的时候就把声音关了。
    于温喊了一声后就看向了林嘉：“我们出去吧。”
    他说：“等这个案件结束后，我陪你去游乐园。”
    林嘉抹了抹眼泪：“好。”
    她终于又露出了笑容：“谢谢你，如果我有你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于温摸了摸她的脑袋，扶着她往外面走：“我也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妹妹。”
    也许是安慰，也许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反正林嘉永远都记得于温后来的这一句话：“又聪明、又漂亮、又善良、又可爱，谁不喜欢这样的妹妹？”
    林嘉张了张嘴，想喊他一声哥，但看着于温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
    她想，等她以后多做点慈善，洗去了她爸妈的罪孽，替他们赎完罪，再来喊他一声哥哥。
    于警官这么好的人，不该被玷污。
    .
    戴着棒球帽还穿了连帽衫用衣服自带帽子再盖了一层的高大男人一边低头组装着什么，一边叹了口气。
    他耳朵里塞了个蓝牙耳机，里头的人说了句：“叹什么气呢？”
    男人又叹了口气：“这事明明有别人可以做。”
    对方：“嗯，我手底下的神.枪.手是不少，但不用激光的屈指可数，现在在这的不就只有你一个？还要我再多费一句口舌吗？”
    虽然对方的声音很轻松，男人的身体却紧绷了起来，闷闷的答了句：“抱歉。”
    对方没说话了，男人也架好了枪。
    他看着目标慢慢走出来，到底还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总是爱干这种事吓小少爷……
    回头自己又要心疼小少爷睡不着……
    还要怪小少爷和自己疏远……
    等小少爷回来小少爷还要和他算账……
    干嘛非得把他牵扯进去？
    男人的心情很郁闷。
    但当目标站在了他可射击范围内并且不会伤到第二个人时，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
    于温搀扶着林嘉出来时，就见到淮北之和几个警员守在门口。
    见到他安然无恙，淮北之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免问了句：“没事吧？”
    或许林嘉一开始是有挟持他的念头，又或者是有别的目的找上他，可无论怎么样，现在结局都是好的。
    于温摇了摇头，松开了林嘉的手，往淮北之那走了几步：“淮队，你叫救护车了吗？让林嘉一起去吧，她今天情绪太激动了，我担心……”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便炸开了一声闷响。
    下一秒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还有淮北之一声错愕的喊声。
    于温微微瞪大了眼睛回头去看，就见原本抽噎着在他身后的女孩已经倒在了地上。
    白色的裙子彻底炸开一朵几乎布满裙身的红玫瑰。
    于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坐在她面前将她抱起来摁着她的伤口的，他只知道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好像渗透了他的皮手套沾满了他的手心。
    “……林嘉，”他堵着那一处伤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林嘉，你撑住，有救护车。”
    林嘉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只是看着于温，轻轻扯了扯嘴角，最终闭上了眼睛。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跟于温说对不起。
    他们不能一起去游乐园了。
    她也不能喊他一声哥哥了。
    她的血弄脏了他的衣服，弄脏了他的手套。
    还有……
    没关系的。
    她死了没关系的。
    这样也能替她爸妈还那些人一条命了。
    哥，
    你别害怕。
    人都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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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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