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之夜（一百四十八）

        “一个人的历史进程中，要学会忍耐遗憾和孤独。”叶栀自动地讲出了住持话语里的某些隐藏含义。
住持方才所讲的那句话语，是叶栀最为喜爱的名句之一（注：此名句出自于《梦的解析》）。叶栀在这段名句里，引申出了自己的理解含义。
“你不必忍耐孤独。你就是孤独本身。因为你是神。神在云端，俯视世间，无情无义，无喜无悲。”
“立顶云端有什么好？云端上有太多的风寒。”
“凡尘亦有障，太多。”
“住持，那你过过凡尘中的普通日子吗？我就喜欢那样的普通日子。高楼高万丈，矮棚矮三分。异彩纷呈！”
“叶公子何出此言？”住持一直好奇于叶栀为何能如此痴迷于普通日子。
“因为那会给予我生存的动力。”
“噢？叶公子可否为我细讲？”住持没想到，自己或许能从叶栀这里，得到“存活之意义”的确切答案。
“你仰望过高楼吗？我仰望过！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高楼之上，临顶众生。你俯视过低棚吗？那种感觉真是太棒了！伸出手，我就能感受到，普天之下，尽在我的手掌之中。”
“叶公子，你的生存动力，仅是一个个简单的目标追求和自我满足？”
“简单？你真以为简单吗？住持，你没做过普通人！你不会清楚，普通人实现起这些目标来，究竟有多困难！他们/她们中的大部分，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拥有一整幢的高楼。”
“为了无法实现的目标而努力，不正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
“这不叫‘愚蠢’。这叫‘不满足’。就是因为这份‘不满足’，普通人的世界里，才会有那么多的精彩和奇迹。异彩纷呈！”
“是我局限了！但据我所知，你即使重回了原来的那个世界，也不能算作是普通人。”
“所以我要努力地成为普通人。我还要以普通人之身，再行不普通之事。”
“你没想过成神？”
“成神？干嘛要成神？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神的身份，现在只想再做回一个普通人。”叶栀难得地提及到了他的成神实验及脱神策划。
“普通人的最大愿望，即是成神。神，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哪有如何？我只知道，具有人性的神，是可悲的！”
“可悲的神，也比凡人完美。”
“人才是最为完美的存在。他们/她们拥有着神也不曾拥有的诸多人类特质。美与丑，善与恶，功与过，...，无穷的特质，方能构成均衡的完美。而你那所谓的‘完美’，只是一个空洞的词汇。”
“你我对‘完美’一词的认知，可能有大区别。”
“我们之间，对‘神’之一词的认知，也有大区别。在我的认知里，所谓的‘神’，应该是那些拥有美好品格的良善生灵。其实，在我降世之前的那个世界，有许多人，足以被我尊称为‘神’。我就曾幸运地见识过一位活着的‘神’。
神说，他会把用演唱会赚到的所有钱，给一百万个孩子。他想为孩子们这么做。那比他的表演更值得被铭记。”
叶栀想起了降世之前的某一位“神”，想起了“神”的全部故事。
世间妖魔，怪人杰克，清白无辜，伟大圣洁。一世传奇，天地中心。
最后，神很受伤。神睡着了。与世长辞，安然入梦。
“那并不是真正的神。”住持说话，打断了叶栀的回忆。
“在我眼里，那就是神！”叶栀顺手喝干了旁边的清茶，以润干燥的口舌。
“成神可不是件易事。”住持掀开了车窗的窗帘，以查探马车行驶到了何方。
马车外的庆州城，犹在下雨。雨水打湿了一段残驳的东门城墙旧址。
城墙脚下，堆叠着一二十个已死弃婴。黑鸦群在婴堆上盘旋枭叫。
“就是因为那不是件易事，所以我更钦佩，那些足以封神的伟大人物。”叶栀没注意到车窗外的揪心情景。
“说不定，你只是被人给裹挟住了思想。本来，你毫不在乎那些人，可你身边的人都在乎那些人，于是你就被裹挟住了思想，被迫在乎那些人。好多事都是同理。这即是群落制度的束缚性。我还知道，你就是位极度自私自利的绝情存在。你怎么可能真的在乎那些人。”住持再度指出了叶栀的绝情内心。
“可我就是喜爱这人间！这人间里的大部分人和事，奇迹昭然，精彩纷呈。世代延绵若千年，辉煌不断。”
“再辉煌的事物，也会湮灭。犹如旧世，人散物消，诸事成空。”
“就像旧世之恋？”叶栀想起了自己的旧世经历。但他的旧世记忆片段，已被抹除太多，模糊中断难连续。
“将军！”住持没有展开旧世话题，只是低头，伸手，推棋，将军，撤子。
“听说你特意布置了一场耗时六十年的庆州大局，以迫使我再度离世。”叶栀跟着推子。
他还记得象棋的新玩法、新规则。另外，他也是个不太服输的倔脾气。他不信，自己会没有“将军”的机会。
“时光太漫长。我总得找些事来打发它。庆州大局，即是我用于打发时光的无聊之事。实际上，它根本不能帮助你离世。真正能帮助你离世的东西，只有修复好的‘谵妄’大阵。”住持忽然轻笑。
“你在说胡话！对吗？庆州大局，怎么可能只是一件用于打发时光的无聊之事？你那六十年的辛苦排布，难道全是假象？”叶栀于心惊中，推错了一步棋。
“辛苦排布？哪来的辛苦排布？我只不过是抛出了一个所谓的庆州救赎布局，底下就有许多人为我跑断了腿。这些庆州人，真跟旧世生灵一样愚蠢。他们/她们真以为：庆州住持会全力拯救庆州？”住持再次“将军”，撤子。
“你欺骗了庆州地界内的所有生灵。你说你会拯救它们，结果却违了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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