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无可恋

    叶蓁蓁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四师兄也是这么说的。他笑着调侃道：“小丫头，你运气不错，第一次跟着我们出琵琶山庄，就见识了这样的场面。哈哈。”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阴武士，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不知道师姐现在怎么样了。
    宋捕快已经死了，他被一个阴武士一刀砍下了头。脑袋像个西瓜似的骨碌碌地滚落在她的脚边。叶蓁蓁突然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还没有来得及道一句别离，便突然要与一个人永别了。
    叶蓁蓁的“初秋”上沾满了阴武士身体里黑色的液体，叶蓁蓁顾不得擦，她现在就像一头炸毛的小母狼，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四周破空而来的袖箭。只要有袖箭飞来，她便学着大师兄的样子，用刀把它打飞到另一侧阴武士堆里。如此一来，那群人便不敢随意发袖箭了。
    四师兄说得没错，实战中学武是学得最快的，因为学得不快的人没资格活着。
    这些阴武士的武功从总体水平来说颇为不弱，比冥天神庙遇到的那帮黑衣汉子好上太多了，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功夫令人十分惊艳的角色。四周刀光剑影，几个师兄、何前辈还有易柏瑄把他们护在中间。大师兄由于之前被那“活阎罗”林横所伤，在激烈的打斗下，伤口又渗出一丝一丝的血迹，但生死面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二师兄的“万骨”和四师兄的“不二”已经快得没踪没影，他们都是使刀高手，那些阴武士一时间却也奈何他们不得。
    叶蓁蓁死死地把陈冕护在旁边，自从阴武士的黑色液体进了他的眼睛，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叶蓁蓁看到他睁开的眼睛，眼神里是空洞洞的，难道……他的眼睛就这样瞎掉了吗？她想起刚刚陈冕疯狂地擦拭进入眼睛里的黑色液体的样子，就很想狠狠哭一场，他一直是那么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啊。但是她忍住了没有哭。
    以前她遇到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容易哭鼻子，但是这几日她见识了很多，知道了什么时候不可以哭，什么时候不可以害怕，她此刻深刻地体会到能自由自在、随着情绪哭泣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啊。也许长大，就是一个学会克制情绪的过程。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陈冕真的失明了，她就做他的眼睛。
    陈冕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黑豹”，自从发现眼睛看不见之后，他索性将眼睛闭了起来，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声音。偶有一刀过来，他也能凭着声音抵挡。
    易柏瑄的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见他的剑如虎啸龙吟，过不了几招便有一个阴武士死在他的剑下，跟割韭菜似的。他的剑杀人于无痕，那些阴武士被他的剑刺中后，过了好几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切断了要害，真真做到了杀人不沾血。
    易柏瑄本来和这事儿没关系的，被他们几个拖入险境，他竟没有赶紧施展他的绝顶轻功逃之夭夭，叶蓁蓁觉得他是很够义气的男子汉，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漠。直到大师兄问他:
    “你怎的不走？”
    易柏瑄道：“不跟着你们，我找不到出去的路。”
    “……”
    “还有一件，倘若我走了，‘一念菩提’你就不会给我了吧？”
    “……”
    叶蓁蓁在心里收回了说他是很够义气的男子汉这句话。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为了几片叶子连死都不怕？
    不过最让叶蓁蓁吃惊的是何代平前辈，当那些阴武士成堆成堆地出现、并且把他们几个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何前辈镇定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蛇一样的剑来，叶蓁蓁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还有软得可以做人腰带的剑。那把软剑的剑身满饰菱形纹，还有鸟篆铭文，一见就知绝非凡品。此剑一出，易柏瑄脸色就是一变，道：“灵蛇剑！”
    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灵蛇剑！灵蛇剑是能与七星宝刀齐名的上古名刃，是棠邑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铸剑大师陈醉所铸，相传陈醉一生只铸了三把剑，每一件皆上上之品，其中一把便是灵蛇。没想到竟然可以在此处见识到灵蛇剑。
    灵蛇剑在何代平手中，时而弯曲柔软得如灵蛇，缠上阴武士的脖子，时而笔直坚硬如玄铁，可以摧金断玉，何前辈剑法诡异多变近乎刁钻古怪，像一个索命的鬼，而他的身法更是让人称奇，那些阴武士根本连他的衣袂都沾不到，上一刻他还在西侧，下一刻他就冒到了两三丈远的东侧，叶蓁蓁从未见识过这等神鬼莫测的身法。
    没想到何前辈看着平平无奇，竟然也是一个使剑好手！果然江湖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只是，既然他本领如此厉害，为何又让他的老婆孩子住在坟窟一样的地方，过那样的鬼日子？！叶蓁蓁实在不懂。
    大人有很多让她不懂的事，阿爹说，等她长大了自然便可以懂得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池子边上有紫色的荧光小虫飘起来，像一颗一颗紫色的宝石。若是平日里，依她的性子，看见这么漂亮的小飞虫，定然欣喜得哇哇大叫、兴高采烈。但此时此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要护着陈冕，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让他再受一点损伤。
    眼见双方僵持不下，战况惨烈，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悠远空灵的埙声，其声浊而喧喧，悲而幽幽，音色幽深、悲戚、哀婉、绵绵不绝。这里杀伐震天，但那埙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叶蓁蓁的耳朵，这个吹埙之人的内力应是很可以的。
    周围的阴武士听到这样的声音都往后退了几丈远，并且收起了兵刃。叶蓁蓁觉得很是奇怪，他们为何全都突然后退？若他们一直采用人海战术，师兄们最后必然会力竭而死，只不过于他们也会大有损伤。
    只见南方一侧的阴武士突然从中间又分开一条道来，好似什么了不得的人要来了。兵刃相交之声霎止，食人山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除了那隐隐约约、悲戚的埙声。
    几个师兄还有何前辈他们借着这个时机得以喘息片刻，但叶蓁蓁感觉到气氛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
    是什么人要来？
    他们都屏气凝神，注意着南侧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随着幽幽的埙声越来越近，叶蓁蓁见到从南侧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这世上有一种人，只要他一出现，周围便会形成一种独属于他的气场，红叶夫人是这样，这个突然走出的男子也是这样，他站在那里，如同站在最黑暗的深渊之中，举手投足可令风云变色一般。
    这个男子年龄在五旬上下，相貌普通，在他开口说话前，叶蓁蓁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有特色的东西，只见他的手里握着一个深棕色的埙，想必他就是那吹埙之人。
    他一出现，刚刚还凶神恶煞，如同地狱恶鬼一般张牙舞爪的阴武士，便俯首帖耳，低眉顺目，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身上没带任何刀剑，但众多阴武士似乎对他很是畏惧。只听他缓缓开口道：
    “有、有、有贵客来，有、有、有失远、远迎。”
    这个男子竟然有口吃，一句话八个字竟有三处舌头是要打结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笑话他。
    “前辈，擅闯贵地，请前辈恕罪。舍妹误入此山林，我们为了寻她的踪迹，才到了这食人山中，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寻得舍妹下落后，我们便立即离开。”大师兄道。
    “雪、雪、雪郎君何必、必如、如、如此客气！‘神行、行、行鬼’何志，琵琶、琶、琶山庄的六、六位高徒，还有、有、有百君山、山庄轩、轩、轩伯懿公子同、同时光临寒、寒、寒、寒舍，令寒、寒、寒、寒舍蓬荜生、生辉。是旁人请、请、请都请、请、请不去的贵、贵、贵客。”说完大笑了两声“哈哈、哈、哈哈。”此人笑的时候也会口吃。
    叶蓁蓁听他一开口便报出这些人的来历，不由得一惊。师兄他们行走江湖，从来不打着红叶夫人的名号，此人是如何知晓？还有他说的是琵琶山庄的六位高徒，那么便是承认了师姐也在这里？！不过他为什么说百君山庄的轩伯懿也在？这里哪有什么轩伯懿？难道……叶蓁蓁心念一转，不由得一惊。
    易柏瑄这个名字倒过来念，可不就是轩伯懿吗？！轩伯懿原来是他！他去年便跻身潇湘榜剑术篇第三等级高手。除去中年才俊榜，他是整个潇湘榜中年纪最轻的一位，也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位二十多岁就可以跻身第三等级高手的人。他还有极其强大的家世背景，他的父亲便是当今武林盟主轩景明。难怪此人的剑术如此神鬼莫测，还道江湖又出了一个使剑好手，原来鼎鼎大名的轩伯懿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前辈，此行叨扰贵地，乃是为了在下师妹而来。还望前辈高抬贵手。”大师兄道。
    “小老儿退隐江湖多年，想不到江湖上还有朋友记得小老儿的名号。杨珍，明人不说暗话，我女儿是在你这儿吧？！”何前辈道。
    几个师兄一听何前辈叫出那男子的名字，脸色都是一变，叶蓁蓁却不知这杨珍是什么人，也不知他武功深浅如何。可惜潇湘榜是将阴武士全部排除在外的，因此在动手前也无法得以直接比较。
    “不、不、不好意、意思，我杀人太、太、太多，实在不、不、不记得哪、哪一个是你、你、你女儿？最近、近、近杀的，都、都、都、都在脚底、底下，你、你、你若认、认、认得出，就、就、就带回、回、回去罢！”
    何前辈一听杨珍此言，看着满地的骸骨，就恨红了眼睛，他看着杨珍的眼神，似要把他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一般。叶蓁蓁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
    “我女儿，不过是个不问世事的小姑娘，何曾得罪过你半分？！你竟对她痛下杀手！”
    难道师姐她也……想到此处，叶蓁蓁的心揪成一团，师姐一直以来对她颇为照顾，就像她的姐姐一样，这几年，他们日日一起练剑，一起吃饭，一起挨骂，想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
    只见何前辈整个人像鬼魅一样地攻向杨珍，他本与杨珍有四五丈的距离，但他好似一两步便到了杨珍身前，他人还将至未至，灵蛇剑已吐着信子似的攻出。
    好快的身手！
    难怪何前辈会有“神行鬼”这样的外号。
    “好、好、好剑！”杨珍赞道。
    他嘴里说着，身体却一动不动，也不见他抽出任何兵刃抵挡，眼见灵蛇剑就要缠上他的脖子，他还是一动不动，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难道他不要脑袋了?
    下一刻，灵蛇剑不但没有缠上杨珍的脖子，还被杨珍的手一弹，拍向了何前辈的身上，何前辈登时皮开肉绽。何前辈被这一招打得后退两步。这一手弹剑的功夫，当真是惊世骇俗。红叶夫人曾说，武功练到一定程度的武士，已经不会再倚赖兵刃，因为他自己就是兵刃。
    “四师兄，这杨前辈是什么人？”
    “十年前，他是古冢的人，江湖人称‘聚蚁手’。”叶蓁蓁知道，十年前，古冢那个地方是阴武士的老巢，但八盟之战后，那个地方便荒废了。
    “聚蚁手？”
    “对，‘杀人如剖瓜，集尸如聚蚁’说的就是他。”难怪那些阴武士都对他如此畏惧，一个杀人如剖瓜之人，不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吗？
    只见何前辈身法飘忽，精妙绝伦，形如魅影，叶蓁蓁连他的身法都看不清，但杨珍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嘴角仍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果不是他亲口说他杀人如麻，叶蓁蓁还会误以为这是一个脾气很好、很有耐心的人。
    突然，何前辈停了下来，叶蓁蓁可以看清他在哪里了。但是他的肚子已经被杨珍的掌刀穿过，那把灵蛇剑也被杨珍用两根手指夹住。接着，杨珍将手从何前辈肚子里拿出来，又一掌将他一拍，何前辈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跌过来。
    大师兄大骇，接住何前辈的身体。赶紧用手捂住他身上不断涌出的血。
    何前辈断断续续道：“王小郎君，帮我……带一句话给我……那婆娘……和她说……这么多年……跟着我……让她受苦了。……”何前辈又在大师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叶蓁蓁听不清楚，只看到大师兄不断地点头，何前辈见他点头，便笑了一下，然后气绝身亡。
    可惜江湖是一个很残酷的地方，刀剑无情，并不会因为你有婆娘和小孩要养，就让你多活一刻。叶蓁蓁看见一只紫色小飞虫落在了何前辈的脸上，小飞虫的背面赫然是一张人脸的图案。
    何前辈无论身法还是剑术都已经如此厉害，但三两下就被杨珍空手杀了，杨珍的武功着实已经练到了骇人的程度，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难不成今日全部都要死在这里？！喜欢无涯阙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无涯阙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